第三十七章 水榭斗嘴
太阳西沉,两艘游船渐渐靠岸,众人纷纷前往水榭楼阁入席。
兰姻跟在阿蛮身后下了船,看见谢韵庭香衣粉裙,步伐翩跹地朝着前面的谢昭跑来。
两人交耳了一番话后,谢韵庭忽然朝着兰姻的方向看过来。
兰姻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谢韵庭该不会要来邀请她一起入席吧?
果不其然,在兰姻出神的片刻之间,谢韵庭已经快步走到了她面前,“兰姻,我们许久没见了,一起去水榭那头聊聊天如何?”
兰姻下意识抬头看向阿蛮,征询他的意见。
阿蛮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是没有明确说反对。
兰姻舒了一口气,方才朝着谢韵庭说道:“好啊。”
最近这段时间里,兰姻几乎是在刀尖上跳舞,生怕稍有不慎就触碰到阿蛮的雷点。
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会儿,自然是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
兰姻和谢韵庭一同走进水榭之中,谢韵庭刚想说话,一个身影忽然从旁边挤了过来。
“兰姐姐,听我家哥哥说,你是兰将军的胞姐?之前怎么没听人说起过兰将军还有位姐姐?”曹雪蓉的声音如翠鸟,脆生生地传入兰姻耳中。
兰姻侧过身看了一眼曹雪蓉,见她一袭红衣似火,容颜娇俏,光艳耀人。
确实是一个顶好看的美人,可惜性子急了一些,上来就给兰姻出了个难题。
兰姻回应道:“曹小姐安好,我与舍弟少时离散,近日才重聚,所以多数人不知内情。”
兰姻说的也算是真话,追根究底也不会引人猜忌。
曹雪蓉在得到兰姻肯定的答复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是如此,兰姐姐喜欢吃甜食么?我想着今日出游能见到兰将军,便亲手做了一些拿手点心。正好碰上兰姐姐,我顺道拿来送你尝尝~”
说完,曹雪蓉叫随身丫鬟拿来了一个食盒。
曹雪蓉是个聪明的,知道直接送给阿蛮,他也许不会收下。
但送给兰姻,兰姻也不好拒绝。
可惜她算错了,兰姻直接拒绝道:“多谢曹小姐,可惜你要送我点心,我总得回点什么礼。不巧今日没带什么东西过来,实在不好意思,我想还是不收你的心意了。”
兰姻说得很明白,奈何曹雪蓉还是不死心。
“兰姐姐不必这般客气,兰将军已经收下了陛下赏赐的画,我们早晚都是一家人。”
兰姻闻言笑容一僵,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谢韵庭察觉出了气氛不妙,顺势打破僵局道:“我看那头席面已经摆好了,我们快些入席吧,去晚了也不体面。”
说罢,兰姻立刻回了一声“好”,随着谢韵庭一起入了席。
曹雪蓉明确感觉到了兰姻的疏离,也没继续跟上去徒增不快。
水榭楼阁上已经摆好席面,席分两边,一边是女宾区,一侧是男宾区。中间以一块纱帘阻隔,下头并无遮挡,垂眸便能看见对面人的手脚动作。
兰姻和谢韵庭一同入座,透过帘子模模糊糊地朝对面看去。
只见谢昭抢先找准了位置,坐在了兰姻的对面,而阿蛮顺势坐在了谢韵庭对面。
隔着帘子看不清两人的神情,但大概能想象到此刻两人之间大抵是表面平静,底下却波浪汹涌。
随着五皇子的入席,席间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平静下来。
“五皇子金安。”众人毕恭毕敬地朝着上位者行礼。
“诸位不必拘束,今日本宫在西溪设宴不为公事,只为尽兴。”
五皇子的声音柔和却有力量。
在一片恭维声中,兰姻微微弯腰垂首,隔着帘子远远望见五皇子,只见他身穿明黄蝠纹锦袍,面容英挺,年纪不大,但眉宇间透露着几分野心。
南越国龙脉阴盛阳衰,当今陛下古稀之年,育有十三名子女,唯有三名男丁。
三名皇子之中,除了嫡出的东宫太子之外,还有一位妃嫔所出的五皇子,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十三皇子。
五皇子精明能干,文武双绝,善于做人。
与多情纨绔、不问政事的东宫相比,五皇子似乎更得民心。
世人皆知五皇子与东宫兄友弟恭,无意于储君之位。
不过,兰姻却知道这只是表象,五皇子其实筹谋多年,只为一朝夺嫡。
这也是兰姻从阿蛮的命簿中得知的——且就在今日,五皇子与阿蛮相见恨晚,奠定了日后两人交好的基础。
兰姻正出神地望着五皇子,突然感觉有人踹了自己一脚。
抬眸一看,只见谢昭正弯着腰,透过垂帘底下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兰姻刚好因为船上的事情无处撒气,现在见谢昭又这般逗弄她,于是就生出了报复心。
她挺直腰板,将刚从嘴里吃剩下的鸡腿骨头,不动声色地往对面一投,不偏不倚地落到了谢昭的酒碗里。
只见谢昭手头的动作一滞。
兰姻脑海里浮现出了他此刻不悦的表情,暗暗偷笑了一声。
然而没过多久,谢昭居然用筷子夹起了湿漉漉的鸡骨头,朝她的座位扔了回来。
兰姻的手上被溅了几滴酒水,哪能罢休。
她不顾形象地撩起衣袖,又将鸡骨头甩了回去。
一来二去,两人都不认输,最后鸡骨头又回到了兰姻桌上。
兰姻一鼓作气,想好了如何让谢昭出丑。
她夹起鸡骨头,在上面裹满了浓稠的酱料,然后用力朝着对面一甩,想要甩到谢昭身上去。
哪知道这回力气太大,鸡骨头居然偏移了方向,往阿蛮的身上飞了过去。
“啪嗒”一声,尘埃落定。
兰姻倒吸一口冷气,绷紧了身子,不敢再往纱帘下面看过去。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敢在阿蛮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幼稚又可笑的事情。
紧接着,侧对面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道沉重的响声。
兰姻听出来了,是阿蛮把筷子狠狠叩落在桌案上的声音。
与此同时,五皇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头的动静。
他端着酒盏缓缓走了过来,说道:“兰将军,久闻大名。本宫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不假,你真可谓是人中龙凤。”
能让五皇子亲自下场交好,看来阿蛮真的是捡了个大便宜了。
席上众人都停下动作,默默观察着这头的动静。
“五皇子谬赞。”阿蛮端着酒盏起身,鸡骨头随着他的动作从袖口滚落,刚巧掉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五皇子见状,大笑道:“哈哈哈……兰将军真是性情中人!”
“.....”
兰姻汗流浃背地隔着薄薄的纱帘看向对面,只感觉有道不妙的视线朝着她投了过来。
与此同时,对面再次传来了五皇子的声音,“本宫听说,近日父皇将《瑶池春宴图》赏赐给了你,你收下了?”
五皇子话中有话,本意是问阿蛮他是否接受了曹太傅家的这门婚事。
阿蛮的回答毫无迟疑:“臣不懂书画,只能放在库中落灰,府上正好有下人喜欢,臣便送出去了。”
话音刚落,兰姻就偏头去看坐在不远处的曹雪蓉。
只见曹雪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窘迫和尴尬。
这话听着有些变味,阿蛮明知道这画有别的含义,却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其贬低得一文不值,确实有点伤人家女孩子的自尊。
五皇子大笑两声,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阿蛮,“朝中诸多大臣之中,也就兰将军敢这么说话。”
阿蛮默然半晌,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臣府中的侍从都是上过沙场的将士,陛下的赏赐不是给臣一人的,他们亦有权利享有。”
“野性十足,本宫喜欢。”五皇子笑了笑,转而刻意看了曹轩一眼,又补充道:“不过,东西是东西,人是人,也不能一概而论。要是父王给兰将军枕边塞个美人,这可就难说了。”
阿蛮面不改色地说道:“有的东西是东西,有的人却不是人,是人还是东西,臣自有分辨。”
此话一出,席间暗流涌动,有心之人自是各怀鬼胎。
曹轩咬牙切齿地看着阿蛮,暗自握紧了拳头,只觉得刚才那番话实在是对曹家的羞辱。
虽然曹太傅政权中立,但是曹轩是善于审时度势之人,早早就选择站边东宫,与太子交好。
这回,他破例参与五皇子的席宴,只是为了曹雪蓉的婚事,来见一见“准妹夫”。
谁想到这位“准妹夫”居然一点也不友好,还当众给他下马威,简直气煞他也!
“什么少年英骨兰长留,我看圣上的题词也有误!”一道脆若银铃的声音从女宾席间传来,“不过是一介奴隶之身,得了一个小小的功名,还妄想凌驾于人之上?”
兰姻眼皮微抬,只见说话的人是曹雪蓉。
曹雪蓉真是翻脸翻得比书还快,主打一个幻想破灭了之后,开始由爱慕转为彻底的诋毁。
席间不少人听得此言皆取笑了起来,他们最爱看的就是上位者的笑话。
嫌你无权,怕你有势,用讥讽和嘲笑将你从权力的宝座上拽下来,这就是人性。
兰姻蹙紧眉头,不自觉地轻启朱唇:“看来曹小姐并未读懂圣上亲笔题词的含义——功名不过是身外之物,他日荣耀终会烟消云散,唯有英骨长青者留有其风华。舍弟名为长留,即便他日埋骨荒冢,英魂也将永存人间,还望曹小姐尊重。”
兰姻的声音不高不低,回荡在水榭之间。
在鸦雀无声的一刻过后,场内突然升起一阵交头接耳的窃语声。
五皇子站得很近,隔着一垂纱帘看向了那道倩影,暗暗升起赞许之意,“兰长留,确实是好名字。“
而此时,曹雪蓉的脸上泛起了几分愠色,朝着兰姻针对道:“你言辞看似确凿激昂,却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小小奴隶以为得了一幅《瑶池春宴图》就能去瑶池赴会,真是可笑!
曹雪蓉实在不会遮掩情绪,直接和兰姻干起来了。
正当众人以为兰姻无话可说之时,只听她轻笑一声,道:“曹小姐说话那么好听,上茅房一定擦过嘴了。”
此话一出,谢昭率先大笑出声,似有些居心不良之意,引得众人也开始哄笑起来。
曹雪蓉当众出丑,气急道:“你敢骂我!”
兰姻稳坐席间,淡淡笑道:“我怎么舍得骂你呢?我不过是想提醒曹小姐一句,想在茅房里找水喝,就别嫌弃水臭。”
曹雪蓉登时气得从席间站了起来,吼道:“我要杀了你!”
眼看着曹雪蓉不顾场合地发飙,曹轩也觉得有些难堪,厉声呵斥了一声,“没规矩!快坐下!你当这是在家里呢!”
曹雪蓉方才惊醒过来,瑟缩着身子坐回了席间,不敢再出声说话。
可她还是一脸郁郁,心中有火想发却发不出来。
五皇子倒是看了一出好戏,无关痛痒地笑了笑,转头就和众宾客聊起了别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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