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凶手是他吗
陆明活了快40年,第一次遭遇这么冗长的梅雨季。不论是坐在办公室窗口抽烟,还是在车里盯着雨刷发呆,抑或是徘徊在苏江大学曲水桥上揣摩凶手心思,那股霉味总是钻进鼻孔,让他晕眩恶心。
他摁灭烟蒂,又往烟灰缸里倒了点水,以免小刘一进屋就咳嗽皱眉。也不怪那姑娘矫情,毕竟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共抽了多少根烟,反正再打开烟盒摸索的时候,里面一根都没有了。
他把空盒塞回抽屉,一眼就看见了那份离婚协议。
妻子在电话里告知他,她们母女已经回了江阴娘家,并且计划不再回去。她是父母的独女,就算留下来啃老,也不想再一个人解决家里发生的大小麻烦。
刚入职的时候,陆明不明白为什么队里老同事八成都离婚或者单身,现在终于明白:无论男女,都不能忍受漫长的寂寞。婚姻长久的意义在于一起面对人生的每个节点,不论当时是顺利还是波折。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给妻子拨了个电话,正在酝酿感情,结果刚响了三声就被对方挂断了。
“陆队,林悦和沈溪回江南了!咳咳咳……”小刘推开门,又开始咳嗽和皱眉,“少抽点吧。”
陆明慌忙收起离婚协议,坐直身子,道:“嗯,持续保持监控。他们嫌疑基本解除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小刘走近,压低声音道:“局长那边已经嫌我们进展慢……诶,我听小杨说,昨天开会他大发雷霆,因为再没眉目省里督导组就要来了。”
“嗯,知道了。”陆明平静地抿了口茶。
“你怎么都不着急的哇?”小刘倒是着急得很,双手扒着桌子边沿凑得更近,“督导组要是来了,要撤你职怎么办?”
“神仙来了,也得按照证据办案!”陆明腾地起身,差点撞到小刘,那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得她打了个寒颤。他一抬头就瞥见墙上悬挂的“公正执法,为民办案”的锦旗,觉得心里堵了什么似的,憋得难受。
在小刘的抱怨声中,他径自走出了办公室,又出了警局大门口,走到积水的路上。登时,湿热的风伴随霉味冲入他的鼻腔。
突然,他看见街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警局方向张望,可是一见他大有跑开的趋势。
“林悦!”陆明大步走过去,喊住了她。
林悦只得站定,低头看着被积水浸透的鞋袜,好久没开口。
“你怎么来这边了?没在家休息?”陆明道。
“我……”林悦已经犹豫很久是否要把这几天掌握的线索告诉陆明,可正鼓起勇气走来警局,一见到陆明又想放弃。
“不想说也没关系,走吧,我请你喝咖啡。”陆明指着街角的江南之春咖啡馆,“这家我常来,特色是加了酒酿或者茶叶的咖啡,我同事都嫌弃味道怪,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林悦鬼使神差地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咖啡馆。她要了一杯既加酒酿又加茶叶的咖啡,基本上把刺激脑细胞的三要素都集齐了。
“你这是要召唤神龙啊?”陆明看着她大口喝下浓稠的咖啡,忍不住打趣。
林悦重重放下杯子,看见陆明正抽着烟,道:“请给我一根,谢谢。”
陆明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再给你一杯?”
“不,是烟。”
陆明立刻皱眉,收起烟盒,严肃道:“这不是小姑娘能碰的东西!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看见她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脸颊比上次见面消瘦了些许,不禁又担忧又生气。
酒精和咖啡因的作用下,林悦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我觉得凶手……是沈福山!”
陆明一惊,手中的烟直接掉进了咖啡杯里,浪费了一大杯酒酿拿铁。
林悦深吸一口气,讲出了在锦京冯森住处发现陈思日记的经过,以及去六院和青年公园调查的经过。但是,按照和孟医生的约定,她隐去了她供述的内容。
陆明眉头越皱越紧,沉默了许久,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沈福山确实有嫌疑。但是,他和李新梅可能是情人关系,算得上有杀人动机,可是和你姐姐毫无关联。”
林悦一愣,想起孟医生讲起那个和姐姐在医院短暂纠缠的男人,忽然在心底升腾出一个不愿相信的念头。
“嗯……我们破案的时候也会用假设。那么比方说你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一位中年男人和一位20岁少女会发生什么致命的冲突?”陆明又点了一根烟,干脆把咖啡杯当成了烟灰缸,弹烟灰进去,如灰色的雪覆盖在漆黑泥土上,“也许,我们可以补充些前置条件:一位有钱有家庭,形象不错的男人,一位罹患精神疾病美貌动人的女艺术家……”
陆明的假设几乎道出了林悦的心事,令她低下头,不愿意提及那个实事。
“你看呐,这个假设倘若成立,那么大概率沈福山和你姐姐的联系是‘婚外情’,这也是涉及谋杀案件非常常见的一个根源!看来,我很有必要请沈先生来喝喝咖啡了。13年前的案子追究调查很困难,但是13天前的案子还是有迹可循的。”陆明侃侃而谈,全然没注意到林悦已经黯然神伤。
两人沉默了许久,只听见咖啡馆正播放一首老歌“dance with my father”。男歌手用充满磁性又略带颤抖的嗓音吟唱着:
“Back when I was a child
Before life removed all the innocence
My father would lift me high
And dance with my mother and me and then……”
陆明心情明朗了些许,道:“这可是首老歌了,不知道你听过没?”
“嗯,怀念父亲的歌。”林悦道。
陆明有些惊讶,自嘲:“我那会就是个假文青,天天哼着英文歌,意思都不懂。”
说出这话,他心也随着音乐沉了下去。父亲节时候女儿还陪在他身边,搂着他脖子撒娇,如今却连声音都听不到。离婚协议上那句“陆薇监护权归赵思甜女士所有”,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不瞒你说,我们在监控你和沈溪的行动,发觉你们开车回了北方。”
“是的,我爸爸出狱了。”林悦道。
陆明记得林悦曾哭诉过父亲犯罪对她造成的伤害,没好意思继续追问细节,只是沉浸在歌声里,思念起自己的女儿来。如果他也像林悦的父亲一样缺席那么多年,女儿是否也会恨他,永远无法原谅他?
第二天,陆明没有打招呼,径直去了福山纺织,想看看沈福山这些天究竟处于什么状态。一个没有经受过训练的普通人倘若杀了人,不可能保持镇定。
结果,沈福山并不在公司,而是去打高尔夫。他虽然意外,但还是驱车前往太湖高尔夫会所。
今天是个艳阳天,阳光下太湖波光粼粼,连绵起伏的绿色草坪在岸边无限铺开,透过车窗都能感受到炙热。
找到沈福山的时候,自诩为体能训练有素的陆明已经大汗淋漓,若不是一口气喝掉球童递来的冰水真有中暑的风险。但是,沈福山就站在烈日下,手握球杆,眯眼盯着远方的球洞,脸颊上连汗水都没有。他晒得黝黑,胸口和手臂肌肉线条明显,却有一对女性化的双眼皮大眼睛,目光沉静温和。
“陆队长,要来一杆吗?”沈福山微笑。
“不用了。”陆明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我不会打。”
“陆队长真是诚实的人。很多人以为高尔夫简单,立刻就挥杆要打,结果不是根本打不到球,就是把球打丢。其实,很多人面对人生大事的时候也是这样莽撞。”沈福山把球杆交给球童,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指向远方的酒店大堂。
一路上,陆明旁敲侧击套沈福山的话,问他这几天的行踪,但他面色镇定,对答如流,并没有任何异常,令他多少有些失望。
酒店茶室的落地窗正对着太湖,隔着一层玻璃就是镜子一般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水面,纯净如女儿的眼眸。陆明已经有5年没休过年假了,整日埋头查案,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世界还有美丽的一面。
沈福山让同来的自家公司陈律师拿来一盒雪茄,抽出一根剪掉茄帽,以45度角握着轻轻炙烧,然后递给陆明,道:“陆队长,请。”
陆明没抽过这劳什子,按照平时抽烟的方式猛地吸了一大口。烟雾窜进肺里,他眼前一黑,顿觉天旋地转。
沈福山依旧保持礼貌优雅的微笑,递给他一块巧克力,道:“雪茄不是香烟,要慢慢品味,你抽得太猛,会晕茄。”
陆明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咀嚼,这才慢慢恢复了平静。他不愿浪费时间,赶紧拿出李新梅的照片放在桌子上,紧紧盯着沈福山的表情。
沈福山看到照片明显有一瞬慌乱,用空出的手抓起照片端详半天,喃喃道:“这,这不是现在的照片吧?”
“对,这是2009年的照片。这位女士你认识吗?”
“她曾经是我的秘书,已经10多年没见了!”沈福山声音微微颤抖,身体向后倒去,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凝滞,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这回换做陆明吃惊了,因为不论怎么看他都像真的不知道李新梅行踪的样子。
难道在锦京遗失李新梅银行卡的并不是沈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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