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慕离笙醒来时,顾九和子虚正守在她的身侧,而巫绮早已气血两空,随着她这一生所有的责任和爱恨都深埋于地底。
除了他们,不会有人再知晓,她曾经来这人世走了这一遭。
更不会知晓,她为这天下付出了她这短暂的一生。
“公主,王爷呢,他怎么没同你回来?”见慕离笙醒来顾九赶紧追问道,眸中满是急切,虽然他知晓以主子的能力绝不会有事。
“泽安他去万蛊窟了,不必担忧。”
“您同主上相认了?”
“嗯。”听言,慕离笙勾了勾唇,瞧起来心情倒是挺好,平素冰冷的脸庞倒是多了几分柔和:“如今,外边是何情况?”
“那人,已派人过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将此处包围。”
“你是说雁生?”闻言,慕离笙眸中掠过抹微光,果然不出她所料。
“雁生?”
“雁生就是大国师,也就是这幕后之人。”见顾九面露疑惑,慕离笙简单解释道。
“什么?大国师,头儿你不是在说笑罢,那老头看起来也不像做坏事的人啊。”听慕离笙这么一说,子虚随即大开眼界。此言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这永乐,乃至天下人人奉大国师为神,无数的百姓将他视作希望。未曾想却是整个祸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子虚如是想着。
“你何时见我胡言乱语。”此消息太大,子虚难以接受也在常理之中。
听言,慕离笙随即拍了拍他的头,面上尽显耐心:“听话,多吃点脑花,以形补形。”
“公主,如今我们有两条路可行。”良久,顾九缓缓道出顾玺影早有制定好的计划。
“哪两条?”
“之前只有一条,不过如今有两条了,不知公主想听哪一条?”
“照你的意思,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公主误会了,如今只有生路。”听言,顾九说道,面具下的眸子浮现出笃定的笑。
其实原本只有死路,但到了如今只有生路了。
只因布局之人,已然生了情,这盘棋,早已输赢莫测。
“顾九,我想听听,怎么个生法,怎么个死法。”
说到此处,慕离笙随即勾了勾唇,眸中并无怒意。
她一直都清楚,在她没扭转局面之前,顾玺影给她留的,是那必死之路,他之前从未想过让她活着。
“最开始,主上的意思,便是将您留在此处为饵,作为万年蛊王的祭品,让我们的人全身而退,如今不出所料,那人已在来的路上。”
“那我如今的生路,是否就是离开?”
“是。”
“那祭品又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慕离笙抬眸瞧了顾九一眼,待瞧见他并非做假的眼神后,眸中掠过抹幽光。
“听你的意思,泽安一早就知,雁生入万蛊窟无可避免。”
既如此,预言的终点到底是什么,牺牲了这么多,难道只是神开的一场玩笑吗?
思及此,慕离笙心下瞬时涌起抹怒意,她一想到祭台上,巫绮喷射出的鲜血,和长街之上尸横遍野,便心生悲凉。
如果最终的结果是这般,阿绮的死、落氏一族的牺牲,又有何意义?
“公主,那人入万蛊窟才是完整的预言,前面的种种只是铺垫。”
“你的意思,雁生必定死于万蛊窟中?”若这是他最终的结局,听起来倒是没这么气人了。
“这是主上的意思,公主,快随属下一同离开,那人就要追上来了。”
此时,顾九表面虽是平静,内心却还是有些焦急。
听顾九这么一说,一旁的子虚也不由催促道:“是啊主子,再不走可就来不急了。”
“我留下。”说完,慕离笙似笑非笑地瞥了顾九一眼缓缓道:“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作为下属,顾九无疑是最为忠诚的,对于慕离笙,他说不上厌恶也说不上喜欢,她的确是众多人中,最适合顾玺影的。
但也是最不可控的,与其说顾玺影多年来一直控制着慕离笙,倒不如说是她一直在诱导着顾玺影入她一早设好的陷阱中。
若顾玺影谋的是天下大势,那慕离笙谋的便是顾玺影一人。
待慕离笙音落,顾九并无被揭穿的尴尬,反倒是极为自然的将一旁开始骂骂咧咧的子虚往外拽去,走时,深深地看了慕离笙一眼,而后,丢给她一个瓷白的瓶子:“公主,若是撑不了那人的严刑逼供,便让自己痛快些,于您于主子都好。”
以主子的才能,执着于儿女情长,于他并没有好处。更何况是这么一个满心算计的人。
女人,还是蠢些好。
“不劳你费心。”慕离笙随即冷笑了一声,那双漂亮的眸子中划过抹轻嘲。随后,复杂地看了地上声息全无的巫绮一眼,未再停留,便往她的闺房而去。
若她没记错,阿绮在房里给她留下了些东西。
思及此,慕离笙紧了紧腰间从幻梦之境带出的匕首。
片刻,归云居内。
作为万花楼的头牌,巫绮住的屋子,自然算得上是最好的,乃整座万花楼的后院最深处,最里的一间房。
归云居。屋内陈设极为奢靡华美,只是这并非巫绮喜欢的风格。
这间屋子最中央的地方,俨然挂着一幅画,是最为平常不过的山水画,并无什么特别,依照上边的墨迹来看,此画应是才作不久,画上的墨还是新墨。
上边的题字还没全部完成。
“归鹤。”慕离笙见此,不由喃喃道,她所念正是此画的名字,以鹤为主题,鹤虽为飞禽却是猛兽。
只见,山水淼淼,鹤飞高止,草木为盈。一切生机万象,立于高山,尽收眼中。
让人心旷神怡,连胸怀也无比的宽广。
“原来,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见此,慕离笙不由笑了笑。
就在这时,慕离笙,双眸猛然一凝,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噙着丝丝寒意,随后,在来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掏出腰间的软剑朝那人迎了上去。
动作颇有些漫不经心。
待瞧见来人时,眸中噙着的笑越发的深了:“怎么,不演了?”
“公主知道奴家在演?”听慕离笙所言,似月似有些惊讶,随即扭着她那水蛇腰往旁挪去。只是双眸一直未从慕离笙指着她软剑上离去。
来人正是似月,若非慕离笙眼疾手快察觉到是她。如今的似月怕是已为地上的一具尸体了。
看着眼前的慕离笙,似月有瞬间的不平静,她之前的确在演戏,那戏本正是出自巫绮之手。
她本性也的确尖酸刻薄,容不得人,若非月娘那贱人用她的情郎和刚寻到的家人威胁她,她才不会同意演这场戏。
一想到这里,似月就心里不平衡。
“直觉。”慕离笙眸中含了几分笑意,看穿一个人并不难,从一开始似月对她就没起杀心,对她起杀心的唯有青兰:“更或者,本殿还知,你不仅知晓本殿的身份,而那青兰也并非你们的人。”
青兰只是一个恋慕荣华富贵的人,她的心早已冷了,没有任何情可言。
于这乱世,一起沉下去。
“公主的直觉不错。”
“你不怕死?”闻言,慕离笙心下便觉有些好笑,瞧这人的模样,倒像是有什么把柄,更或者是软肋握在了阿绮手中。
否则又怎会忍这么久,万般屈辱的依照所憎恶之人的指令办事。
“死?我现在有选择的权利吗!”说着,似月扭着她那水蛇腰,站在归鹤那幅画的面前,那双美眸此刻充满怨毒地看着那幅画。
眼中尽是恼怒与嫉妒。
都落到这种地方了,还谈什么风骨,什么清白。让那些如饥似渴的男人青睐于你,夺走所有人的目光,还装作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装给谁看呢。
更让似月怨恨的事,她竟敢威胁自己,让自己不得不为心中厌恶之人办事,不仅如此,月娘那个贱人还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那贱人给我下了恶心死人的虫子,从一开始就给我拽上了死路,像公主这般金枝玉叶,应当不知晓,我们这些人想要活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
本是让似月极为气愤的事,但在此刻她却奇迹般的平静下来,看着慕离笙平静无波的眸子,她忽然没有诉说的欲望了,她有些无措地往慕离笙那边看去。
不过看的并不是慕离笙,而是窗外翱翔在天际的鸟雀。
她忽然有些羡慕,她活得还不如一只鸟。
“公主应当没挨过饿罢,您知道差点被人剥皮抽筋,制成酒肉的恐惧吗?”
说及此,似月看向慕离笙的目光带了几分轻嘲:“像你们这等金汤勺长大的贵人,想来是不知道了,我们这样低贱之人,在你们看来,或许只瞧上一眼,都觉得脏。”
“没有人生来就低贱。”慕离笙瞧了她一眼,缓缓道,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掀起丝丝涟漪,就像是一条极为平静的湖投进颗颗小石子一般。
“是啊,没有人生来就低贱。是你们这些贵人划出了这些分界线,你们被捧得高高的,而我们就低如尘埃。”
“如今这世道,也就只有你们这些贵人能称之为人了。”似月如此说着,面色却极为平静,再不见平日的尖利。
只是那眼神有些恍惚,她低声轻喃道:“若能选择,谁会愿意在这种地方迎合男人而活,什么尊严,风骨,通通都喂了狗。”
似月低低地笑着,笑中尽显酸涩。
“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慕离笙瞧向她的目光略微柔了柔。她知道在这个世道,最苦的就是百姓。
“公主是奴家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人,心生感慨罢了。”见慕离笙如此,许是发泄够了,似月不愿再多言,她挺直了身子,就像她的脊梁骨从未弯过一般。
经此一言,心下对巫绮的怨憎已然淡去,只不过语气还是有些恶狠狠的:“她有一物,要交予公主。”
“何物?”
“不知道,她没说,奴家也懒得去问。”说完,似月便扭着她那水蛇腰,伸出手将那幅画揭下来,只见她略往那处凹凸的地方一看。
一个红木骨雕花的盒子便出现在慕离笙眼前,而这盒子同慕离笙在幻梦之境看到的一般无二。
“她让我转交给你。”
慕离笙接过盒子之时,不知怎的,手略有些颤抖,像是早有预兆般的打开了盒子,直到盒子中的血蛊飞出来,钻入她体内之时,她才回过神来。
她并不知晓这是何物,只觉得十分的沉重,让她险些无法呼吸。
可她,真的一点也不知晓吗?
没人知道答案,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恍惚间她似又瞧见了昔日,画舫内,立誓要画遍山川四时之景的温婉少女,她写得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作得世间不俗的画。
最终却未能得偿所愿,掩埋在了那些沉重的枷锁之下,沉埋在地底,永无轮回之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腿有些泛疼,慕离笙复才又将目光投向似月那边,只是双眸略有些泛红,她极力隐忍着:“你如今可还想活?”
仿佛此言一出,便能改变似月必死的命运。
“可公主无法让奴家像人一样活着,那些灰暗的过去,无论如何奴家也无法忘却,它会像梦魇一般一直折磨着我。”
说到此处,似月不由笑了笑,那双平素带着假意的眸子,瞬时浮起抹决然。
她缓缓靠近窗边,在将要跃下去的那一刻,看向慕离笙轻声道:“她说,你们能让接下来的人不再挨饿,是吗?”
话中,带了几分类似于解脱的笑意。
似月说完,未等慕离笙应答,便从窗台一跃而下,那双早已被折磨得失去光亮的眸子,在此刻恢复了神采。
只听嘭的一声,鲜红的血,晕染在地上,开出妖冶的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一切都无声无息,她死后没人会知晓她那肮脏而又灰暗的一生,她仿佛从未存在过。
同那些人一般,烂在了泥土里。
见此,慕离笙眸色略沉了沉有些动容,她靠在窗台上,瞧着似月坠落之处晕染出的鲜血,心下一阵无言,一股让人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不由自主的。每个人都没有选择。
慕离笙这样想着,握着手中的红木盒子,心下一转便要往外而去,她略勾了勾唇,眸中满是轻讽:“算时间,那些人应当到了。”
那笑意中,带有几分冷。
须臾,待慕离笙话音刚落,一阵凌冽的风便朝慕离笙刮来,那风中藏着几许刀刃,直击慕离笙的面门。
见状,慕离笙略微侧身,那地、刀刃便直直地插入屋内的木面墙上。削下稍许木屑。
许是气味略有些难闻,慕离笙随即蹙了蹙眉,而后,以极快的速度抽出腰间的匕首,往外奔去。
“来得可真够快!”慕离笙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尽显冷意:“那就莫怪我找几个垫背的。”
而就在慕离笙窜进万花楼大堂之时,一阵阴沉的嗓音传入慕离笙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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