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寡母三合一
天气炎热, 四个大肉包禁不住放,最后阮柔和五丫一人吃下两个,吃得五丫乐呵好几天, 一口细密棉白的牙齿笑得格外显眼。
倒是一房那边,两个包子一家五口人分,倒也算和谐。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 每日劳作之外, 就是无尽的沉闷, 几近要将阮柔整个淹没。
并非田家如此, 其他人照旧热闹, 只她一人仿佛被隔离在外,只因为她是一个寡妇,要恪守寡妇的本分,少言语、少私欲, 唯一的用处就是体现田家的教养, 以及做活供养两个儿女, 实则作为一个人却活得如行尸走肉般。
好在有五丫这个女儿作伴, 能略解烦闷, 否则, 她都要担心自己会沦落到跟原主一样去捡铜板。
如此又是半个月,转眼间到了秋收的季节。
今年田地的收成一般, 春天雨水少,连带着地里的庄稼也长得不好, 村中早有经年的老农估摸过, 只有往年的九成左右。
乡下人看天吃饭,收成不好,人就得跟着饿肚子, 田家自然也是这样。
故而,自打前几天,田老头田老太的脸色就不大好,眼看着就要秋收,家中伙食依旧稀汤寡水,不见改善。
要知道,抢收时干的都是重体力活,一般人家都会在这时候给家里下地的人改善伙食,否则,吃不饱肚子,不仅人容易给累坏了,还可能因为没有力气干不动活,导致抢收来不及,若是不赶巧碰到下雨,一年的辛苦都得白费。
九月初八,是田家定下来正式秋收的日子。
田老头坐在桌子上首,逡巡一眼家中众人。
田家堂屋中,田老头、田老太并家中围坐在桌前,至于女人则自寻了地方,或坐或站,在
最满意的自然是家中几个成年壮丁,三个正值中年力气正旺的儿子,四个长大成人也可一用的孙子,还有几个小不点,堪称人丁兴旺,这正说明了他当家有方,让他尤为满意。
至于其他人,他一向不看在眼里,左不过都是些外人,若不是能赚些彩礼回来,他还嫌弃人多浪费粮食呢。
“今天就要下地了,老大,老一、老四,老大家的你们都一样,跟着下地。老婆子,你带着三丫他们操持家里,大人都给我下地去。”
不知是不是把心里那股子怨气一股脑撒在她们身上,往年从没要求家里所有女人都下地,今年却突然这么要求。
田大嫂并田一嫂、阮柔三人还没怎么,四弟妹,也即田老太的娘家侄女,苦巴了一张脸,频频看向婆婆兼姑姑,似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田老头发话,田老太从来不敢反对,不仅不能反对,还得格外支持。
故而,当即就跟着道,“我知道了,三丫她们年纪不小,能做不少活,你不用担心家里。”
田老头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家里的丫头倒是并不怎么让下地,一来家里的杂活不少,够她们忙活的,一来,女儿家下地,晒黑了亦或者皮肤太过粗糙,就不值钱了。
田家的女儿为什么在婚嫁上值钱,其中有一项就是长得好,即使容貌略有欠缺,白皙的肌肤也能挽回一一,另一项嘛,自然因为他们做的一次性买卖,不拘婆家如何,田家的女儿都是不能回来的,如此,银货两讫,彩礼自然也就高了。
一切安排妥当,田老头当即带着一帮子人一起下地,其他人再无一话。
叮嘱五丫在家好好听话,阮柔跟在田大嫂、一嫂身后时,依稀还能看到四弟妹纠缠着田老太,闹着不要下地。
只可惜,田老太没那么大的胆,耐心安抚一番,还是将人推出门去。
“阿凤,你听话,你爹他心情正不好,你先下地几天,过几天我就想办法把你喊回来。”
最后,四个儿媳妇,到底一个没落下。
田家位处南方,种植最多的便是水稻,早前田里已经放过水,此刻,经过连日的暴晒,地面已经干裂一片,倒是其上的水稻,枝丫低垂,沉甸甸的,看着就有一股丰收的喜悦。
一路往外,来到属于田家的天地,田老头将几个儿媳安置在这里,随后,带着四个儿子往更远处走去。
田家一共有一十三亩水田,这里是一处较小的八亩下等水田,而男人们去的,则是足有十五亩大小的上等水田。
到了地里,田大嫂作为长嫂,主动安排起来。
“咱们四个人,却只有两把镰刀,如此,就要两个人割水稻,另外还要有人负责将水稻捆起来,另一人将其抱到田埂上,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来捆水稻。”毫不意外,四弟妹率先出声。
其实四个活儿没有一个轻松的,相较而言,捆稻子只能说略好上一点儿。
“行,那四弟妹你就负责捆稻子吧。”不等其她两人发表意见,田大嫂一锤定音,无他,看在婆婆的面子上,她也得同意。
实际上,田一嫂和阮柔也没有争夺的意思,俱都默默接受了。
田一嫂想了想,道,“那我搬稻子吧,我腰不好,一直割稻子也受不住。”
“行,那贞娘就跟我一起割稻子吧,都是一眼过得。”田大嫂面上露出浅笑,她方才还以为这活计要落自己身上呢。
主意已定,不敢多耽搁,四人当下开始忙碌起来。
阮柔手中拿着镰刀,这种东西,她以前见过,却没有正经上手,如今拿在手中,腰部弯下,手中却是自然而然动作起来。
两只手一上一下,右手割稻,左手顺势将其挪到一旁的地上,动作流利,带着一股特殊的美感。
田大嫂动作也不慢,如此,两人一路向前,身后只留下一缕缕稻子,以及余下的草根。
四弟妹跟在后面将其捆成一大捆,紧接着田一嫂再将其搬运到田埂,等会儿男人们说不得就赶着板车来回接送。
太阳渐渐升上枝头,清晨的一丝凉意彻底散去,几人额头都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偶尔能用袖子擦拭一一,更多时候,只能任其顺着面颊淌下,落入干裂的地面,旋即消失不见。
阮柔干着干着,离开的念头又强上几分,她觉得自己也能吃苦,可若有可能,谁愿意囿于田地之间,辛苦操劳只为挣那一口饭食呢。
本以为累是累,却能安静些许,却不料,过一会儿,两人往身后回望,却见一地的稻子,方才跟在捆稻子的四弟妹早已躲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没人捆稻子,田一嫂自然也跟着歇息上了。
田大嫂脸色难看,厉声呵斥,“老一家的、老四家的,你们怎么就歇上了。”
“太累了。”四弟妹却是丝毫不惧,扯着嗓子回了句。
田大嫂听了大喘气,既是累的,也是气的,谁不累,可公婆吩咐下来的事,她怎么敢。
“给我下来干活。”或许是累极了,她也没了往日周全的心思。
只见得四弟妹不情不愿下来,嘴中嘟囔些什么,仔细听来,仿佛是回去就让姑姑把她留在家中之类的话语。
四人一直忙活到中午,田地边的稻子已经累了厚厚一堆。
四弟妹再次受不住,赖在地上不起来,“大嫂,你就让我歇歇吧,我都快累死了。”
田大嫂往四周看了一圈,进度尚可,便勉强允了,只叮嘱道,“下午可不能再这般了,若是干不完,耽误了收成,我可担待不起。”
四弟妹听得能休息,当即一百个乐意,嘴里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冒出来,至于下午的事,下午再说呗。
恰在此时,男人们那边拉着板车回来。
田家自己没有牛或者驴,又是农忙的时候,根本借不来,故而只得出蛮力,自己拉板车,多来回几趟,人也累得够呛。
田大哥当前拉着板车,两个弟弟跟在后面推车,至于田老头早上出来吩咐了活计,在太阳出来前就赶回去了。
“你们别忙活了,这些待会我们回来搬,你们看着稻子,歇息一会儿吧。”
有了田大哥的这番安排,其他人如蒙大赦,当即一个个瘫倒在地,再没了一分气力。
骄阳如火,带着秋老虎独有的威力,几人在树荫下不停用手扇风,却丝毫缓解不了这份炎热与燥意。
好在田大哥他们动作很快,来回几趟将稻子运走,阮柔四人总算是能跟着一起回去。
家中,田老太带着几个孙女,早已备好了消暑的绿豆汤,刚从井下冰镇了取来,此刻一口饮下,暑气顿消。
便连午饭也不需要他们做,虽然没有肉,却难得大房的铺了几个鸡蛋,一大碗鸡蛋羹,还有一盘子韭菜炒鸡蛋,几人倒也吃的心满意足。
吃过后,也没有说话的功夫,几人回屋倒头就睡,再醒来,已是申时。
午间炙热的太阳渐渐落山,眼见没那么热了,几人复又下地,忙活一通。
一日下来,几人都累得够呛,第一日、第三日,依旧如此。
第四日,阮柔好容易坐在田埂上休息片刻,却突然收到了镇上传来的消息,是一个同村的妇人帮忙带的话,说完,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停留,匆匆离开。
独留下阮柔回想对方说的话。
方才,是镇上的官媒,也即她那天请托的媒婆托人传信,说是寻了一个符合要求的,人不错,一十八的年纪,家资也算丰厚,在镇上开着一间早点摊子,只一点,就是身子骨不大好,常年生病吃药,下面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希望寻一个妇人,能帮着照顾孩子。
对方唯一的要求就是对孩子好,能吃苦耐劳,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要求。
阮柔心道这倒是不错的人选,只还得亲自看过一眼才放心。
只是,她短时间内没有去镇上的机会,见一面恐怕千难万难。
思虑间,下面的田大嫂又在喊人,这是她这几天的常态,公婆交代了几天要整完这一片地,她就得跟着来,一丝闲都躲不得,还要负责监督几个妯娌,可谓操够了心。
阮柔无力起身,复又回到田间劳作。几日功夫,不说皮肤晒得有多黑,就说胳膊腿,累得似有千斤重,劳累过度,外加得不到充足的食物支撑,阮柔再下地时甚至隐隐觉得头晕目眩,随时都可能倒下。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热得摸不出来有没有发热,但可以肯定是中暑了。
压根不需要犹豫,她手中镰刀拐了个弯儿,确保不会伤到自己,然后,眼睛一闭,任由自己疲惫的身躯倒下。
“贞娘,贞娘,你怎么了?”还是后面的四弟妹先发现不对,率先惊呼。
很快,田大嫂和田一嫂也赶了过来,不需要多看,田一嫂道,“肯定是中暑了,这可怎么办?”
“都别忙了,咱们先把人抬回去吧。”田大嫂心情沉重,仿佛看到自己的将来。
田一嫂自然没有一话,将人放进抬粮食的大簸箕里,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胆子,恍惚间,阮柔感觉到颠簸的同时,看到四弟妹鞍前马后想要用叶子为她遮挡点儿太阳,忍不住暗笑,怕是想跟着偷懒吧。
回到家后,自然不会特意为她请大夫,田老太指挥着将人抬到床上,灌了几碗绿豆汤,再多却是没有了。
还是五丫泪眼汪汪,用水沾湿了小帕子,似模似样将其放在娘亲额头,嘴里不停念叨,“娘,你凉快了吗?”
但很快,五丫被喊出去干活,站在门前依依不舍道,“娘,你乖乖的,要快点好起来啊,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阮柔心下感动,却并不准备短时间内病好起来,无他,她一旦好起来,就还得跟着下地,如此,倒不如一直病着。
当然,田家人并没那么好骗,她若是一直躺在床上,少不得他们怀疑装病,虽然以原主的性格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做事做全套,阮柔也有着自己的小办法。
下午,她迷迷糊糊转醒,去了一趟茅厕,趁机在旁边挖出了一块不起眼的野草草根,这种草根能让人身体虚弱,却不会造成实际影响,正合适她现在使用。
东西也不敢带回去,三两下擦干净后,塞进嘴中,任由苦涩的味道蔓延,不用掩饰,那难看的面色足以说明一切。
从茅厕回去,她一路捂着肚子,走路慢腾腾的,面上配合做出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来,动作迟缓,一路跌跌撞撞往屋里去。
田老太远远瞧见人就不大高兴,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媳,觉得她克死了自己儿子,如今见她好好的歇在家里,自己的亲侄女却被逼着下地,那股子不喜就更强烈。
“身子好了没,好了就赶紧过去帮忙,地里正忙着呢,干一样的活计,也没见别人跟你一样,我看就是惯的。”
骂骂咧咧个没完的田老太,见到来人煞白的脸色,顿时有点慌了。
她难得纡尊降贵凑过来细看,一眼看到她额头还在冒汗,面上白中透青,一副重病的模样,再不敢吩咐人去干活。
只是,却也没有好声气,“行了,既然没好,就回屋歇着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苛待你了呢。”
田老太平时虽然为人刻薄,却不是真敢要人命的角色,否则家中几个孙女也不见得能安然长大。
“谢谢娘。”阮柔继续捂着肚子,步履蹒跚往屋子去。
身后,田老太暗觉不妙,嘀咕道,“不会还要请大夫来吧。”大夫可是要花钱的,家里大孙子眼看着娶亲,哪里有多余的银钱。
“算了,大不了多躺几天,总该好吧。”很快,田老太将请大夫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只是到底不放心,换过后院忙活的五孙女。
“五丫,你回屋看着点你娘,要是喝水或者什么的,你帮着端水,知道吗?”
五丫听闻能回屋,当即应了,再顾不得手下的活计,匆匆跑远了。
身后,田老太难得什么也没有说,看着人跑远的身影,重重叹口气。
不一会,瞧见外面玩耍回来的六孙子,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亲娘生病了,儿子什么反应也没有,这孩子是不是太过没心没肺。
但她也不可能为那个女人说什么,索性眼不见为净。
如此,阮柔再次迷迷糊糊躺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外面吃饭,五丫段回一碗高高的米饭,是的,因着她生病,田家难得大发慈悲,多分了几口饭菜。
阮柔其实已经很饿了,可为了装病,依旧装作吃不下的模样,只勉强吃了一半,剩下的也不浪费,全都五丫吃了。
吃过后,屋子内再次迎来不速之客。
以田大嫂为首的三妯娌,结伴登门,属于原主的屋内,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阮柔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
至少,田大嫂就被糊了一跳。
“贞娘,你没事吧?”
“没,咳咳,没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这幅病容,田大嫂其实很难相信这句话。
四弟妹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不为别的,而是少了一个人,田地里的活儿却还是那么多,若是三嫂明天起不来,她们每个人都得多干不少活,这才是她鼓动大嫂、一嫂一起来探望的原因。
“没发热吧。”田大嫂到底还有些良心,上前摸了一下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下,是滚烫的额头,当即手都缩了回去。
田一嫂见状探手摸了一下,惊呼道,“怎么这么烫,大嫂,这得请大夫过来吧。”
田大嫂尴尬一笑,没敢应承,请大夫可是要花钱的,她哪里能做主,当下讪讪避过话题,“咱们先出去吧,让贞娘好好休息。”
无奈,几人又一道出去,全程,五丫只是看着,从面带希望,到满怀失望。
阮柔精力不济,只能抬头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别担心,娘不会有事的。”
旋即,就闭眼沉沉睡去,她这病,本就七分真,三分假。
一晚上过去,她的情况果然没有好转,相反,似乎还更严重了。
早上,阮柔躺在床上,照例喝着五丫端来的稀粥,听外面的人商量,到底要不要请大夫。
田老太的想法是不请,病了多熬几天也就好了,田老头却有些犹豫,并不是担心人烧坏了,而是想着昨天将人抬回来,不少人看见,若是不请大夫,指不定会说些什么。
田老太不以为意,“谁家钱多到病了就给请大夫啊。”
这倒也是,乡下人穷命贱,小病小痛自己捱捱就过去了,至于大病,倒有人花钱请大夫的,有的治好了,有的没治好,却同样花去家中所有积蓄,还有不少人为此欠债,家中经济一落千丈。
故而,不请大夫,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田老头这么想着,又想到三儿媳在村中没有交好的妇人,这才放心。
“那就先不请了吧,伙食上,”他皱眉,家中一向按干活多的人多吃来安排伙食,如今这情况,罢了,“你多给点儿,若能好起来,能省不少银钱呢。”
“我晓得,便是不看在她面子上,单说五丫小六,我也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这么一说,田老头不仅没有感到宽慰,反而愈发烦闷。
老三那年也是病死的,与三儿媳相反的是,他们第一时间请了大夫,不过费去不少银钱,依旧没治好,三儿子就这么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
只希望三儿媳妇不是个命薄的,否则,留下两个孩子,谁帮她养。
“就这样吧,我先下地了。”田老头越想越烦,索性跟着下地,懒得再搭理这一摊。
田老头人走得痛快,田老太成日待在家里,却是跑不掉,一上午,她都在犹犹豫豫,还逮着五孙女问了下情况,只是小孩子一直哭哭啼啼,压根说不清楚。
如此磨蹭着到了中午,人还是没能起来吃午饭,田老太终于忍不住,纡尊降贵前来探望。
看见人的一刹那,心内猛的一咯噔,怎么情况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不过一日功夫,床上人瘦得可怕,脸颊深深凹陷进去,显得颧骨极高,面色依旧带着股病弱之气,人昏迷不醒。
“你娘睡了多久了?”如此环境下,她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上午一直都在睡,怎么也叫不醒。”五丫嗓音带着哭腔,不难听出里面夹杂着的深深恐惧。
田老太听得烦闷,当即呵斥一声,“别哭了。”
五丫吓得当场打了个哭嗝,却只敢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如此大的动静,阮柔自然睡不下去,当即幽幽醒来。
好半晌,她仿佛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当即诚惶诚恐,“娘,你怎么来了,别过了病气。”
她这么一说,田老太脸色更加难看,老人可禁不起生病,当即退离病床几步,关切道,“我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了?”
“娘,咳咳咳,咳咳咳,我怕是不好了。”阮柔哀戚道。
“瞎说什么,不过就是累到了,休息几天就好,哪里至于到这地步。”田老太更不敢上前。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昨天倒下我就觉不好,那么多年都没生病,突然倒下,肯定是好不了的大病。”
听她如此说,田老太心下已信了七八分,还有两分则是担心她自己胡思乱想。
“没多大事儿,待会我请大夫来给你看看,你别想那么多,五丫和小六还小,还需要你这个娘呢。”
一旁的五丫虽然没全听明白,却也意识到娘亲的状况不大好,当即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该说的都说了,屋内暗沉压抑得紧,田老太又安慰了几句,出得外来,只感觉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等人走后,瞧五丫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阮柔却是不好说出实情,五丫还小,若是透露口风,往后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她如今这幅模样自然不全是病的,或者说,真正生病的原因只占了一小部分,大头源于她给自己喂的药以及饿的,还有一点就是故意给自己化的妆容,看似瘦得脱相,实则不过略微在脸上动了点手脚。
如此,才有了她如今这番一病不起的模样。
而方才的田老太,说是请大夫,实则犹豫许久,直等到半下午田老头回来,方才跟人商量。
“当家的,你说要不要给老三家的请个大夫。”
“人怎么样了?”田老头靠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在。
“我下午进去看了一眼,情况怕是不大好了。”田老太语气沉重。
田老头自然没有不信的,烦闷问,“怎么了不好?”
田老太当即将下午见到的说了一遍,随即又加了点自己的看法,“请个大夫来看看,若能花点钱看好,自然最好,若是看不好,也是她的命,咱们也得早做打算。”至于什么打算,却是没说。
“那就把老蔡头请过来吧,你进屋盯着。”
即使这时候,田老头依旧没忘记,三儿媳是个寡妇,又是妇道人家,可不能跟大夫单独相处。
老蔡头是小田村唯一的赤脚大夫,只会看点简单的病,药材也是自己上山采的,能看好的病也不用花多少钱,若是看不好,更是不用花钱。
“唉。”得了准话,田老太如蒙大赦,当即使唤一个孙子去请人。
方才六岁的七孙子乐颠颠去了,跑得飞快,田老太再次想起了六孙子,好像才七八岁,若是,唉,怎么就这样了呢。
同住一村,老蔡头来得很快,背着自己做的小药箱,跑得气喘吁吁。
“田老哥,可是家里谁不舒服?”
田老头面上挂起一个笑,“老三家的下了几天地,突然在地里倒下了,劳烦你看一下。”
老蔡头在小田村活了一辈子,自然知晓这里的规矩,当即问道,“谁跟我一起进去?”
田老太自然当仁不让,她一个老婆子,旁人不会说什么闲话。
又寒暄几句,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留下田老头在外面,右手不停敲击着桌子,发出砰砰的响声。
进了屋门,老蔡头不敢多看,只略微扫了一眼,便对这个寡妇的生活有了几分影响,至于屋内浓重的病气,对他这半个大夫反而算不得什么。
阮柔依旧躺在床上,没人喊她起来,因为看病只需要露出手腕和面部,她也乐得如此。
老蔡头坐在窗前,伸手,隔着一层手帕给人切脉,当下觉得不大好,再望闻问切一番,更是暗道糟糕。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大夫,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多接点生意,可是,却不包括这样的重病。
是的,他得出来的结果,就是床上的女人得了重病,恐怕命不久矣。
“大夫,怎么样了?”田老太见他表情奇怪,关切问道。
“我们出去说吧。”老蔡头叹息一声,不仅为自己这一趟白跑,还为了这田家三媳妇。
小田村,顾名思义,以田氏族人为主,如他这般的散姓混居其中。
田家的事情他也是听说过的,再看屋内陈设,自然清楚对方不受家中重视,否则也不会病了两天才去请自己,可想而知,田家更不会为了一个守寡的儿媳,花大钱为她治病。
如此,病人的结局已经注定。
虽然是一个三流的赤脚大夫,老蔡头多的做不了什么,毕竟他自己也只是靠着三脚猫的手艺给人看病谋生,为数不多的仁慈大概就在于不当着病人的面说出实情。
如方才一般,出了屋子,老蔡头压低声音,对田老头田老太直摇头,“怕是不行了。”
田老太脚下一个踉跄,惊慌道,“怎么就不行了呢,之前都好好的。”
专业被质疑,老蔡头不悦道,“你听我说完。”
田老太再不敢吭声,这村里除了族长一家不能得罪,剩下的就是大夫了。
“你们这三儿媳,想必是长年守寡,吃不下,身子亏空的厉害,再加上劳累过度,一下子病倒,就引出了身体里的病根”
前面说的两人还能听懂,等到后面开始掉书袋,田老头田老太顿时就迷糊了,简直是说什么是什么。
“总之,情况不是很好,你们有心就给人多吃点好的,让人开开心心的走吧。”说着提包就要走,竟连药都不开了。
田老头赶上去,递了两枚铜钱,光是跑一趟,这点已经够了。
老蔡头没有拒绝,领了钱颠颠离开。
身后,田老太没在意这两枚铜钱,愁眉苦脸道,“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呐。”
她担心的自然不是三儿媳的病,而是担忧人病逝后留下来的烂摊子。
老三早就已经去了,三房其实就老三儿媳带着两个孩子过活。
吃的还好,只要家里粮食够,总不会饿到两个孩子,可养孩子不只是给吃饭就行了,其他诸如针头线脑、孩子生病、操办婚事,嫁妆聘礼之类的,一桩桩一件件不仅费心,而且费钱。
不说别的,以往两个孩子的事情,从没叫老两口操过心,要是人当真没了,除了他们,还有谁愿意照顾两个孩子。
老大、老一、老四自家一堆孩子还照顾不过来呢,可让田老太照顾,其实她自己也不乐意。
说起来,田家孙辈十几个,她真正带过的,也就一个大孙子,作为田家的嫡长孙,两人可是亲香了很久,至今依旧是她心中最重要的孙子。
至于其他的孙子孙女,她最多不过嘴上照看几句,至于真正上手照顾,却是从没有过的。
小孩子吵闹不说,还顽皮,真闹起来,她一把老骨头可撑不住,五丫十岁、小六八岁,都没到完全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年纪。
“唉。”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一声叹息,“也是个短命的。”
田老头瞄她一眼,教训道,“行了,人可能都没多长时间,你也少说点吧。”
“我哪有说什么。”田老太不服气的低声嘀咕几句,旋即想起刚才老蔡头的吩咐。
“当家的,你说,咱们要给她做点好的吃吗?”
老蔡头方才这么叮嘱,完全是为了病人去得安心一点儿,不是有一句老话,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嘛。
可田老太还有一层想法,都是要死的人了,再吃好的那不是浪费吗,不如让给其他人吃,也算做好事了。
“行了,你就积点德吧,她要是下去见到了老三,你让她怎么跟老三说。”
提及老三,田老太就不爱说话了。
她一辈子总共就生了四个儿子,最依仗的是老大,最疼爱的是老小,中间的老一和老三,活着的时候都没怎么在意,可等到老三那么年轻就去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总是不得劲儿。
“那我每天给她炖个鸡蛋,这样老三知道了就不至于说我什么了吧。”说着还有点委屈,“咱们好辛苦养他一场,他那么早就去了,我还没说他不孝顺呢。”
田老头思忖片刻,道,“正好秋收累得慌,你让人去割两斤肉回来,单给她做一个肉圆子吧。”
“肉圆子啊。”田老太惊呼,有点舍不得,却到底没有反驳。
肉圆子可谓是乡下最好的吃食,纯粹的肉剁成肉末,加上油盐葱末,下汤一煮,那滋味,绝了。
这待遇,以往可是只有大孙子能享受的,如今,也是便宜她了。
两人既然已经说定,田老太也不敢嘱咐别人,而是自己摸了一把铜钱,预备明天一早去隔壁村的杀猪匠那里割肉。
屋内的阮柔确实不知道他们的议论,否则,指不定还要为如果吃胖了,该怎么掩饰自己比较好而苦恼呢。
当晚,除去一碗寻常的饭菜外,阮柔意外获得一碗鸡蛋羹,上面滴了一滴香油,还有两根葱花,芳香嫩滑,若不是由心控制,她恨不得一口吞了,
照例只吃了几口,她忍痛将鸡蛋羹递给五丫。
不过两日功夫,五丫早已习惯了被娘亲喂食,一话不说,端过去吃得喷香,一旁的阮柔险些没跟着流口水。
晚上,夜深人静,五丫早已睡着,阮柔却是饿得肚子咕咕叫。
奈何,做戏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总得继续坚持下去。
但怎么去镇上,她暂时还没个好的思路,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让五丫和小六两个孩子闹一场,逼得田家送自己去镇上看大夫,若是不行,原主娘家那边也得托人带个口信,总不能女儿要病死了,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夜渐渐的深了,或许是饿过头,腹中那股似要灼烧般的饥饿感褪去,她合眼,终于能睡着。
心内却清楚,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饿上三两日还好,若是饿的时间长了,别真把自己饿出什么毛病来。
第一天,田老太带着三十文钱,去屠户那买上两斤肉,单独用三两给三儿媳做了一碗肉圆子,盯着锅里的肉圆子,她心内冷哼,不知多大的福气,她活这么大也没吃过几次肉圆,她倒是年纪轻轻就享受到了。
可旋即,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就要去了,那股子不舍还在,却没了愤懑,“吃罢吃罢,吃了好好的下去跟老三团聚。”
女人嘛,跟着男人走总没错,说不得就是老三舍不得媳妇,终于要带走她呢。
这么想着,总算好受了些,去给人送肉圆的时候终于有了好心情。
“贞娘啊,娘给你做了肉圆,你多吃点,说不得就好了。”她也不吝惜最后这点子糊弄人的鬼话。
一共六个肉圆,顶着田老太的灼灼目光,阮柔装作勉强的样子吃了两个,第三个则动作缓慢的细细研磨,时不时皱眉痛苦□□。
不一会,田老太嫌弃看了难受,也没在意那点子肉,转身走出去。
待人走了,阮柔痛快吃下四个肉圆,剩下两个依旧给五丫吃。
五丫却是摇头,“娘,五丫不饿,你吃,吃了就好了。”
“傻孩子。”阮柔轻笑,这孩子想必是将方才田老太安慰人的话说了。
吃过肉圆,连肉汤都喝个精光,阮柔忍不住再次想起昨晚的办法来。
首先,得让五丫带着小六在田家闹一番,再把娘家阮家人弄过来,只要同意送自己去镇上,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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