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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上午九点多钟的金龙宾馆显得有些冷清,这个时候该走的客人已经走了,该来的还没有来,有事要办的的客人办事去了,没事可办的还在房间里睡懒觉,宾馆非常寂静。空旷的院子里飘洒着枯黄的落叶,杂工老李慢腾腾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刷拉拉的扫帚声就象拖沓踯躅的脚步,老在那里走却老也走不到头。宾馆大厅里服务员也在清扫卫生,用沾了煤油的拖布反复擦拭着光滑的花岗岩地板,大厅里弥漫着浓浓的煤油味儿,活象汽车修理厂。郭文英双手叉腰监督着服务员工作,不时指指点点的让服务员返工。见到钱亮亮,郭文英笑容可掬的跟他打招呼:“钱处长过来了?”钱亮亮朝她点点头,正要跟她说话,她却掉过脸去声色俱厉地训斥起服务员来了:“怎么回事儿,看看,这个角,重要的就是旮旯犄角要擦干净,别象给爷爷画胡子似的。”

服务员背后把郭文英叫黄母,她训起服务员来确实跟黄世仁他妈差不多。不过也正因为她厉害,服务员才不敢耍奸溜滑干活偷懒。她的长处就是公正,该骂的骂,该罚的罚,该表扬的表扬,该奖励的奖励,决不偏谁向谁,所以服务员又服她。钱亮亮问她:“郭经理,今天怎么大扫除?”他知道,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才会用这种煤油拖布擦地板,平时打扫卫生都是用水沾拖布。

郭文英回过脸来,又是满脸微笑,似乎刚才冲着服务员嚷嚷的是另外一个人:“对,今天大扫除,这几天客人少,国庆节又是个高峰,抽空把卫生彻底清扫一下。”

钱亮亮这才想起来,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国庆节了,国庆节一过,旅游的黄金季节过去了,北方内陆城市的秋季就象早上的露珠,还没等你明白过来就消失了,随即到来的就是漫长的冬季,所以,一般过了国庆节之后,接待的客人就会大大减少。即将进入冬天,接待工作也将进入淡季。钱亮亮蓦然想到,再过两个月自己到接待处工作就整整一年了,回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迎来送往的瞎忙,各种各样的客人仿佛走马灯上的人物,你来他往转来转去,眼花缭乱过后记忆中留下的也只是模糊不清的一团。而他自己则象一个没有经过排练便被拉到台上凑数的演员,对了观众和导演,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演完了,谢幕了,却连自己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钱亮亮回到办公室,还没有坐下,手机就响了,显示号码是王市长的,就赶紧接通:“你好,王市长吗?”

王市长显得心情挺好,哈哈笑着说:“不错,一看号码就知道是我,给你说两件事。”

钱亮亮习惯性地找笔找本子准备记录,随时记录领导的指示,一是备忘,二是备查,三是让领导高兴,这是钱亮亮刚刚到秘书处工作的时候,秘书老彭传授的工作经验。可惜这条经验对老彭自己没起什么作用,干了十多年还是科级秘书。王市长好象透过电话线能看到钱亮亮干什么:“行了,你别记了,简单的很,一是过两天卢老要过来,你给准备个套间,费用和标准按接待省上领导的规格办。二是上一回接待首长的时候你们宾馆出的那个食物中毒事件赶快写个事故报告报上来,对主要责任人要有处理意见,这件事情再拖人家就要给你们曝光了。”

钱亮亮追问王市长:“王市长你能不能给我个准确时间,卢老什么时候到?”

王市长说:“我派车去接,大概就这三五天,你就不用管了,把住房和就餐这方面的事安排好就行了。”

卢老就是废物的爸爸,齐红的公公,这老头已经退下来多年,八十多岁的风烛残年,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跑到金州干什么。钱亮亮想起李百威好象说过,常书记对卢老挺不感冒,那一年卢老到金州来,常书记根本就没照面。王市长亲自布置下来的事情不能不办,而且不能不办好。可是常书记那边也应该告诉一声,不管怎么说卢老是早年的市委书记,来了常书记根本不知道就成了笑话。问题是不晓得这件事情王市长跟常书记通气了没有,如果通气了倒还好,如果没有通气由他来传这个话就不太好。钱亮亮犹豫不决,想来想去还是给常书记打个电话通报一下比较好,如果王市长跟他通过气了,他多说一句也不为过,如果没有通气,也免得常书记不知道这件事情又闹出什么麻烦来。于是钱亮亮就打电话把卢老后天到金州的事情告诉了常书记,常书记淡淡地说了声:“好,知道了。”就放了电话。钱亮亮从常书记的话里根本听不出他的态度,既不好再问,也没必要再问,反正自己已经通知他了,该怎么办,他自然会办,用不着自己操那份心。于是钱亮亮又打电话找黄金叶,黄金叶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打到总台问张晓云,张晓云说没见黄金叶来上班,钱亮亮就到齐红的办公室安排齐红下接待单子。

齐红正在看台湾的言情小说,眼睛红红的替别人瞎编出来的缠绵悱恻浪费感情,见钱亮亮进来,赶紧把书塞到抽屉里,又揉了揉眼睛,结果眼睛更红了。

“看什么书呢?又是张什么琼什么的,上班再看这种书扣你奖金,下班也不许看,什么破玩意,纯粹是精神变态无病呻吟。”钱亮亮半真半假地说她。

齐红撒娇道:“你自己看就行,别人看就不行。”

钱亮亮说:“我从来不看那种破玩意,我还怕我看完了牙都掉光了。”

齐红愣愣地问他:“掉什么牙?看这书牙怎么能掉呢?”

“酸的。”

齐红说:“你没看你怎么知道酸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哼哼?跟你说正经事,你老公公要来了。”

“我知道。”

“下个单子,王市长的客人。对了,你知不知道老爷子干什么来?”

“人老了怀旧,过去长期在金州工作,想回来看看呗。”

钱亮亮说:“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你下单子吧。”说完转身要走,齐红却叫住了他:“钱处长,黄金叶的事情怎么处理?下面反应挺大的,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换个别人谁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到了她身上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钱亮亮想起刚刚王市长也催着要事故报告和处理结果,便问她;“你都听说什么了?”

齐红说:“窝头就说了,这件事情如果不处理,下一回他就给客人的饭菜里头放巴豆。”

这也是一件让钱亮亮头痛的事情。这件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事情的过程清清楚楚,黄金叶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也是不争的事实,关键就是对她怎么处理的问题。按照常书记的意思,这件事情就是一般性的工作失误,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内部批评一下,引以为戒,下不为例就成了。从今天王市长的态度看,王市长跟常书记的意见不统一,这件事情在常书记那里已经了了,在王市长那里却还远远没有结束。常书记跟王市长就象一盘石磨上的两扇磨盘,既互相合作把麦子磨成面粉,又互相摩擦损耗着对方。夹在他们中间的滋味可想而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研磨的粉身碎骨。现在窝头、齐红这些人又加入进来,说不清他们是受王市长的指使还是王市长受他们的蛊惑,憋足了劲要在跑肚拉稀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钱亮亮心里明白,有常书记在那撑着,就那么大个事情,一没死人二没影响接待工作,想利用这件事情把黄金叶怎么着,根本就是用鸡毛掸子赶贼。如果窝头真的敢给客人的饭菜里放巴豆,那对他的处理绝对不会象黄金叶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准就得把他送到公安局吃牢饭。

“窝头真是没事找事,他要是敢那么做我第一个就开除他。”钱亮亮对窝头这种推波助澜的行为非常气恼,“他以为把黄金叶整倒他能上台?白日做梦。”

齐红说:“那也不能这么不了了之连个动静都没有吧?如果这样今后谁还能服气?说啥都没用,群众就等着看领导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钱亮亮问她:“你说怎么处理?开除?撤职?”

齐红撇了撇嘴:“那是你们领导的问题,我们说了也没用。”

钱亮亮说:“知道没用就别说。”

齐红的话就象刚刚从醋缸里捞出来,湿淋淋酸的让人倒牙:“嗨,你那么心疼人家干吗?要是换了我你可能早就一棍子把我敲死了。”

钱亮亮正色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齐红扭了脑袋别别扭扭地说:“没什么意思。”

话不投机,钱亮亮有些下不来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时候郭文英推门进来,见钱亮亮在这里,马上缩回头转身就走。钱亮亮肚子里正憋着火,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好象自己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要避开似的,便喊住了她:“这是你的办公室,要进就进,干吗鬼鬼祟祟象做贼似的。”

郭文英满面通红,好象她真的做了贼,支支吾吾地解释:“我以为、以为你们正在谈事,所以、所以……”

钱亮亮说:“所以什么,没什么可所以的。”然后转身走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钱亮亮觉得心里头就象梗了一团烂棉花,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非常难受。俗话说做贼心虚,可是,当了这么个破接待处长,就是没做贼也常常心虚。

钱亮亮摆脱齐红跟郭文英带来的不快,拿起电话找黄金叶,黄金叶还没到办公室,他就让总台的张晓云去找。食物中毒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对内对外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至今李二哥还到处嚷嚷,说金龙宾馆的饭把他吃得跑肚拉稀,差点没把命扔在金龙宾馆。首长刚走,市卫生检疫局就派人对金龙宾馆进行了一次极为严格细致的全面检查,整整闹腾了三天,搞的金龙宾馆上上下下灰头土脑狼狈不堪。黄金叶动员了一切力量,好吃好喝供着检疫局,又给检疫人员每人送了若干礼品,检疫局就出具了金龙宾馆餐厅卫生管理完全达标,食品卫生状况良好,接待首长的时候发生的食品卫生问题是偶然事故的结论。不过,即便是偶然事故也得有个交待,事故责任人理应受到处罚。事故责任人当然就是黄金叶,所以王市长催促他们拿出处理意见,实际上就是要对黄金叶进行处理。

黄金叶来了,气喘吁吁,鼻尖上渗出了汗珠:“钱处长,你找我?”

钱亮亮点头示意:“你坐下说。”然后就张罗着给她沏茶倒水。

“啥事儿?我不喝水,你快说。”黄金叶坐到了沙发上,钱亮亮也坐到了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几。

钱亮亮问她;“我们在银行贷的款快到期了,偿还没什么问题吧?”

黄金叶说:“没问题,利息本金一次都还给他们。”

钱亮亮又问:“这五十万是我们搭车贷的,有没有盈利?”

黄金叶说:“有啊,贷款的目的不就是挣钱么?正常经营我们根本用不着贷款。告诉你吧,我让财务算了算,光是那批螃蟹,我们就挣了这个数。”说这朝钱亮亮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万?”钱亮亮知道她说的是十万,故意给她一个创造惊喜的机会,以减轻下面这场谈话的沉重和郁闷。黄金叶却不是会创造惊喜的人,一本正经地说:“是十万。”她的反应让钱亮亮有些失望,进一步认定黄金叶这个人确实是个毫无情趣的人,如果让她进入官场,肯定比常书记还乏味。有一次窝头跟他打赌,说即便他说出再可笑的笑话来,黄金叶也不会因为听笑话笑出来。钱亮亮不相信,窝头就说你连着说三个笑话,如果黄金叶笑了,我就连着三天不吃饭。如果你输了,连干三瓶啤酒就行。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钱亮亮就把平时背下来准备应付场面的三个笑话给黄金叶说了,当时在座的还有窝头、郭文英和齐红。钱亮亮说了第一个笑话:“公共汽车上有人放屁,很臭,有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呸呸呸地表示生气,旁边一个人看不顺眼,就说:吃屁还带吐壳的。”笑话说完了,那三个女人的反应倒让钱亮亮笑了起来,齐红说:“啊呀钱处长,人家吃饭呢,多恶心。”郭文英说:“公共汽车上放屁风一吹就没了,哪有那么臭。”黄金叶则说:“那个女的也是的,呸什么?又没真吃带壳的东西。”她们一说完,窝头就乐不可支,差点把嘴里的饭菜喷出来,赶忙用巴掌堵住嘴哎吆哎吆的叫肚子疼。

钱亮亮估计自己这个笑话本身就不太可笑,在饭桌上讲这种笑话可能是让她们笑不起来的原因,就又捡了一个自己认为非常可笑的讲:“有个女婿接回娘家的媳妇,骑着车出了村口该上坡了就从车上下来,趁机搂着媳妇亲嘴,刚好老丈人从地里回来走了个顶头碰,女婿既尴尬又慌乱,本能地推开媳妇跟老丈人客气:爸,你也亲两口。老丈人也非常尴尬,慌乱中一边急急离去一边随口应道:家里有,家里有。”结果又让钱亮亮大失所望,黄金叶先发表意见:“这个女婿真是的,怎么刚刚出村就那样?让人看见多不好。”郭文英说:“老公亲老婆怎么还让别人也亲两口?又不是分苹果喝啤酒。”这一回齐红表现不错,哈哈地大笑了一阵说:“家里有的跟外头有的能是一回事吗?”

钱亮亮再次失败,窝头笑够了朝钱亮亮挤挤眼睛:“怎么样,钱处长我没说错吧?”

钱亮亮还有一次机会,他还有些不死心,就又说了一个:“上课的时候,一个小学生举手,老师问他干什么,他说要拉屎,老师训斥道:说话怎么那么不文明?不准去。学生只好坐下,过了一阵又举手,老师叫他站起来问:你又要干什么?学生说:老师,我的屁股想吐。”

齐红说:“钱处长今天咋了,人家吃饭你老说什么拉屎啊想吐啊,还让不让人家吃了。”

窝头就在旁边逗她:“钱处长就是让你用他说的那些下饭呢。”齐红狠狠踹了他一脚。

郭文英说:“现在的孩子上学真的比我们大人上班还难受。”

黄金也不满地说:“这个老师也真是的,凭啥不让人家孩子上厕所?”

钱亮亮讲笑话的时候没有笑,这三个女人的评论却让他忍俊不已,他实在想不到她们的思维方式竟会那么僵硬,或者说那么正经,僵硬也罢正经也罢,就是跟笑话毫不沾边。他服了,乖乖地连喝三瓶啤酒,黄金叶跟齐红又劝阻他不让他喝得太多,钱亮亮说:“是你们逼的我不得不喝这三瓶啤酒。”

她们无辜地面面相觑:“我们谁也没逼你呀。”

事后窝头评论说:“金龙宾馆的娘们只会对领导笑,对客人笑,那都是假笑,真笑的功能已经退化了。”钱亮亮却觉得这跟常书记可能有一定的关系,常书记不苟言笑,这些人可能受他的影响笑神经逐渐退化了,或者在选这些人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专门挑了一些缺乏笑神经的人,就象抽烟,领导抽烟,他的部下中抽烟的人就肯定多,领导不抽烟,他的部下抽烟的人肯定就会很少。

钱亮亮问黄金叶:“你说光是那批螃蟹就挣了这么多?再加上别的海产品呢?”

黄金叶说:“别的就不太行,象对虾、蛤蜊等等放不住,进的量少,基本上都是我们自己用了。另外还有一些干货,我们能进别人也能进,转手买卖利润不高,总体上看能挣个十五六万。”

钱亮亮说:“这就不错了,今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再做做这方面的生意,也算是多种经营么。对了,那些螃蟹冷库里还有没有?”

“没了,全处理了。”

“那就好。”钱亮亮放心了,如果这批螃蟹仍然还在,黄金叶肯定要想方设法处理掉,不管是自己吃还是卖给别人吃,都有可能闹出乱子,现在处理完了,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件事情后遗症挺大,市领导催我们拿出一个事故报告和对主要责任人的处理意见,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钱亮亮转了一大圈总算把话头引到了正题上。

黄金叶也豁然明白钱亮亮找她来的真正原因,惊讶地说:“怎么王市长还记着这件事呢?我以为这件事情都过去了呢。你说该怎么办?我看他是想借这件事赶我下台,然后让齐红接替我,间接地也等于给了常书记一个难看,他老认为我是常书记的人。”

钱亮亮想起了常书记的意见,跟王市长的态度两相对比不由自主就接受了黄金叶的观点,他自己也不愿意把这件事情闹大,闹大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再怎么说这也是他当主管的时候出的问题,就说:“我记得你不是说过那批螃蟹卫生检疫局检疫过了吗?检疫证书在不在?”

黄金叶说:“应该在吧,我回头找找。”

钱亮亮说:“如果找不着了,你能不能让他们重新补一份?”

黄金叶问:“非得要那个东西吗?”

钱亮亮说:“倒也不是非得要那个东西,这件事情我顶着我想王市长也不能轻易把你怎么样,可是如果有了那份东西我就好说话了,那件事情就完全成了意外,谁也没办法证明就是那批螃蟹把人吃坏了。。”

黄金叶恍然大悟,说那我就把那份检疫报告找出来,实在不成就让他们补一份,这应该没问题。钱亮亮听她说得肯定,也就放心了,接着告诉她齐红的老公公卢老爷子过几天要到金州市来,王市长打电话过来让金龙宾馆做好接待准备。

黄金叶怔了一怔说:“他那么大岁数来干吗?肯定又是为了房子的事情。”

钱亮亮莫名其妙地问:“房子?什么房子?”

黄金叶说:“市里不是给离休老干部盖了一栋离休楼吗?这事传到了卢老耳朵里,他就来电话朝市里要,说他也是金州市的离休老干部,分房子不能没有他的份。王市长口头上答应了,后来讨论分房的时候,常书记不同意,说卢老是在省里离休的,省里已经分了房,户口现在也在省里,再在市上分房子不合理也不合法,就给否了。后来卢老在电话里骂了整整一个小时,说要亲自到金州来找常书记,结果一直没来,我们还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呢,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钱亮亮问她:“卢老你熟悉吗?”

“熟悉,”黄金叶说:“刚到省里的时候,卢老每年至少来两次,市上领导的所有待遇他也都有一份。后来退了,每年也能来一趟,市上领导的所有待遇他照样有一份,别的离休老干部意见可大了,因为这事还到市委市政府集体上访过。可是卢老厉害,会骂人,谁惹着他了就骂谁,既不顾别人的面子也不顾自己的面子,简直就是个老无赖,市领导都不愿意招惹他,人家都说金州市的卢老跟炉灰父子俩是两大名旦,爹是混蛋,儿子是笨蛋。”

钱亮亮问她:“市领导对他们的态度怎么样?”

黄金叶撇撇嘴:“还能怎么样?常书记说过,在他之前,在金州市当过市委书记的领导一共有九个人,活着的还有三个人,当过市长的一共十个人,活着的还有四个人,现在仍然享受在职市领导待遇的唯有他一个,其实他早在十年前就调到省里去了,人也归省老干部局管,到金州市闹待遇要房子确实太过份了。不过人要是没有自知之明,不要脸了那谁也没办法。”

钱亮亮明白了,卢老这一回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难怪常书记听到他要来反应会那么冷漠,只是不知道卢老来了他会不会出面接待。转念又想到,刚才问过齐红她知不知道卢老来干什么,齐红说就是怀旧,旧地重游,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卢老来的目的,还是不愿意说。想到这儿就问黄金叶:“齐红跟她老公公关系怎么样?”

黄金叶说:“齐红那个人凡是能用得着的关系肯定处得都好,她老公公还有余热能取暖,关系当然处得好了。过年过节市上照顾卢老的福利还不都让他们享受了,卢老要房子也还是给他们住,他七老八十的要了房子也不会到金州来住,还不是给齐红两口子要的。”

钱亮亮突然之间对齐红有了恶感,是那种上级受到下级蒙骗后产生的深深的带有痛苦意味的恶感。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淡淡的对黄金叶说:“不管他是来干什么的,既然是王市长的客人就接待好,安排好。”

黄金叶说那没问题,我们干的就是这个么,还是安排到四号楼的套间。接着又对钱亮亮说:“我提醒你一声,卢老来了,能避你还是避开他,反正你是后来的,跟他也没什么关系,有什么事我应付就行了。”

钱亮亮问她:“为什么?王市长亲自布置下来的客人,我不出面怎么行?”

黄金叶说:“我是为你好,那老头倚老卖老,蛮不讲理,不高兴了逮着谁骂谁,过去李百威就没少挨他的骂,你干脆躲开不搭理他,他也就骂不着你了。”

钱亮亮说:“他不知道他儿媳妇在我手下?他不怕骂了我我给他儿媳妇穿小鞋?”

黄金叶撇撇嘴:“那老头是个二百五,到了金州市就觉着天老大他老二,他觉着把你骂怕了,你就连他儿媳妇一块怕。卢辉人人都说是废物,不照样在市政府当处长,谁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钱亮亮说:“他如果骂我,我就骂他,他快八十岁了,我才三十八岁,看看谁能骂得过谁,看看谁吃亏。”

黄金叶起身说:“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你可别惹那老头,就当他是个啥事不懂的小孩子,你要真把他气死了,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气死人不偿命,我要真把他气死了,市领导肯定得给我发一大笔奖金。”钱亮亮半开玩笑地说,心里却想,士可杀不可辱,如果那个老卢头真的欺辱自己,他也绝对不会象李百威那样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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