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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彩礼之争


四月的景市,雨越来越密,景市已提早进入了梅雨季节,路上的电瓶车上都撑起了遮雨棚。下雨让景市狭小的街道,更显得拥挤不堪。

一辆蓝色的雨棚电瓶车,从城南向城北急速驶去。到了齐家的院子外,从车上走下一个中老年女人。女人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头发灰白,面容憔悴,她气冲冲地跑到齐家院子,站在雨中,扯开嗓门大喊:

“缪正梅,你给我出来,还我们的彩礼。”

缪正梅是齐妙的母亲,女人是我的母亲,六十岁不到,却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头发被雨淋湿了,雨水流到了嘴角边,落魄不堪。

原来,就在一个小时之前,省城监狱给我母亲打来电话,把我在监狱打球受伤,做手术花了三万块的事告知了我母亲。母亲救儿心切,打电话给收了彩礼的齐妙母亲,却怎么样也打不通,母亲猜测是齐家不想还彩礼,于是来兴师问罪。

母亲喊了很多遍,也没有人回应,她跑进屋里,屋里也没有人,母亲大嚷道:

“想耍无赖是吧,缪正梅,你给我出来!躲起来算什么!”

屋内还是没有回应,母亲跑进院子右边的工作室,操起桌子上的花瓶,向院子里扔去:

“再不出来,我砸了你们全家。”

花瓶摔在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上,碎成一地。母亲接连摔碎了十几只瓶瓶罐罐,还不打算住手。

当母亲拿起一块镶了边框的瓷板画,正要往地上砸去时,齐妙母亲撑着雨伞,拎着一个餐盒走进了院子。齐妙母亲见此情形,冲上前去争抢瓷板画,两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雨中厮打起来,两人的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了。

齐妙的母亲比我母亲胖,但力气却没有我母亲大;齐妙母亲是长发,我母亲是短发,母亲拽住齐妙母亲的长发,按倒在地上,母亲愤怒地质问道:

“彩礼到底什么时候还?我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还?”母亲的声音越喊越大。

齐妙母亲也不是善茬,她本来是想还一半彩礼的,另一半充当齐妙的精神损失费。因为曹操盗捞国家文物被抓,导致两家的亲事没有办成,主要过错在男方。

“摔我家东西,你有本事就继续摔,我看你赔得起吗?现在还想要彩礼,休想!”

“不还彩礼,我就砸光你全家。”

母亲砸碎了瓷板画,齐妙母亲拽住母亲的衣领,两人继续厮打。

这时,齐妙搀扶着齐雅辉从外面走进来,把齐妙扶起了里屋的床上,然后返回到院子里。

原来,齐妙和父亲齐雅辉因为日本赈灾慈善晚会的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齐雅辉气急攻心,发病住进了医院。医院检查之后发现,齐雅辉有心肌梗塞的潜在危险,饮食要清淡,切莫生气受气。挂了几天盐水之后,病情有所改善,今天齐雅辉刚刚出院。

齐妙见两个女人在厮打,身上都湿透了,她跑过来将两人拉进了工作室,然后支开两人,心里本来就郁闷的齐妙,大吼着:

“打什么打?你们烦不烦!”

母亲松开手,对齐妙语气缓和地:

“齐妙,你跟你妈说说,你和少宝退了婚,彩礼还我们好吗?”

齐妙母亲手指着我母亲的鼻子,威胁道:

“想要彩礼,做梦去吧,我家妙妙被你们害惨了,精神损失费,你们赔得起吗?”

母亲拿起工作室桌上的一份报纸,冷笑着:

“什么精神损失?你看报纸上,齐妙和别的男人已经好上了,她有什么精神损失?从头到尾,吃亏的是我家少宝,你们耍无赖是不是?我不怕!”

齐妙曾叮嘱过她母亲,彩礼要退还给曹家,齐妙母亲说已经还给了曹家,直到今天我母亲追上门,她才知道她母亲在说谎。齐妙对我母亲污蔑她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十分生气,但她还是将怒火憋了回去:

“伯母,你先回去,我来劝我妈,彩礼会退给你们的。”

母亲想到了我的遭遇,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拉着齐妙的手,身体颤抖着,乞求着:

“少宝刚做了手术,需要钱,你们行行好,把彩礼还给我好不好。”

虽然我已经和齐妙分了手,但听说我做手术,齐妙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

“少宝出什么事了?”

“打篮球腿受了伤,在医院做了三个小时的手术。”

“妙妙,别听她瞎说,打篮球能伤成什么样?还要做三个小时的手术,说谎也不打草稿!”

“妈,你先去忙你的,我跟她聊一会儿。”

“还有什么好聊的,手也分了,婚了退了,你的瓷器她也砸了,破镜不可能再重圆。袁野,你走吧。”

齐妙母亲在下逐客令,我母亲伸出手,笑道:

“是没什么好聊的,你现在把彩礼还我,我立马走。”母亲也累了,不想再纠缠下去。

“好,还也可以,你先数数地上的瓷器,你该赔多少吧。妙妙上个月卖的一副瓷板画,拍了十万,地上这些瓷器,少说得值一百多万,抵你们家的彩礼,只多不少。”

母亲认为齐妙母亲就是在耍无赖,根本不打算退彩礼,母亲愤怒地笑道:

“缪正梅,真有你的,彩礼是不是被你用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会再来的,如果再不退彩礼,我们就在法庭上见。”

“呵,你威胁我,我还真不怕上法庭。”

“不怕上法庭,你是铁了心,不还是吗?”

“还可以,你要先赔我地上的瓷器。”

“你欺负我老太婆无依无靠,那就等着瞧,等少宝出来,一定会找你们算账,你们逃不掉的。”

母亲扔下这句话,骑着电瓶车,向城南驶去。

浑身湿透的母亲,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心中倍感孤独,这个有点倔强不服输的女人,此刻感到特别地无助。母亲强忍着泪水,浑身打湿的身体,开始发冷,嘴唇发紫。母亲还在惦记着狱中的我,如果没有彩礼这件事,她的儿子就不会蹲大牢,不蹲大牢,也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吃这么多苦……

母亲走后,齐妙母亲拿着簸箕和扫帚,打扫着地上的碎瓷片,边扫边骂道:

“袁野真是脑子坏掉了,敢跑到我家来撒泼,别以为我好惹。”

“妈!你说实话,你说退了彩礼,是在骗我吗?”

齐妙看着一地的凌乱,难受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彩礼,彩礼!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彩礼!

“妙妙……你不知道,彩礼如果早给了他们,保不准又被曹三宝给输掉了。”说起彩礼,齐妙母亲显得有些心虚:

“我打算等曹操出狱,直接交给他。”

“你也听到了,少宝受伤做了手术,他们家需要钱,你还是还给他们吧!”

齐妙走上前,接过母亲手里的扫帚,利落地扫着一地的狼藉:

“婚都已经退了,拿着人家的彩礼也不像话,正好他们真的需要钱,我们也就顺势断个干净,不好吗?”

齐妙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齐妙母亲也妥协了:

“我心里有数,彩礼我迟早会还的。”

齐妙点点头,没再说话,或许她跟我的感情,就像这一地的碎瓷片,再也无法复原。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因为在监狱中的篮球比赛受重伤,手术之后,许多体力上的活动都不便参加。奕奕知道绘画和书法是我的专长,在她的协调之下,我被调到了新建厂房的手工绘制车间,我在陶瓷上的才华,再一次施展开来。

手工绘制车间是封闭的空间,像是专门为我打造的陶瓷工作室。手工陶瓷的订单不少,运送过来的瓷土质量不错,白皙细腻,是上乘的高岭土。手工拉成的素坯质量很高,我在上面进行雕刻,也得心应手,我仿佛找回了以前在长景瓷厂仿古的感觉。

在狱中,奕奕对我练泥、拉坯、利坯、画坯、施釉和烧窑非凡的制瓷技术,欣赏有佳。奕奕送给我一本书《肖申克的救赎》,并在书上写了两行字送给我:

“如果命运折断了你的腿,它会教你怎么跛行。”

“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我被调离监狱陶瓷加工厂,将军一伙似乎比以前安静多了,陶瓷加工厂的生产活动照旧,机器压坯,修坯,印花、上釉、进窑、包装、运输等等工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因为日本和国际经济形势萎靡,陶瓷加工厂比以前空闲了许多。

狱中的环境特殊,不像以前的长景瓷厂,制瓷的每个流程都有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工匠,流水线化的生产,而是从练泥到烧窑每一步都需要亲自来做,这倒也给了我沉淀思考的机会。

现代的工业生产模式,把原本艺术化的东西做成了千篇一律的流水线产品。人们只在意求量求快,而很少去雕琢每一件作品的细节。我曾在大学时认为,好的陶瓷作品,只有从源头起,每一步都亲力亲为,做出来的东西才真正有灵魂,有艺术价值。毕业后才知道,卖的最快最好的,还是机械化和半机械化的陶瓷。现在回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对艺术最初认识。

我挽起胳膊,握紧拳头,以手代替脚,在湿润的瓷土上,开始不停的用力揉踩,不时地添加水来调和。在监狱陶瓷加工厂,平时练泥都由专门的机器来负责;以前在景市作坊见到的,也是用脚来练泥,用拳头还是第一次,奕奕颇为惊讶,故意揶揄我。

“少宝,你这练泥的样子,好像以前洗衣服、腌白菜啊!”

“练泥的工序很复杂,是一件十足的体力活。现在送来的原料都直接是瓷土了,过去开采出的瓷石,还需要用石碓碾碎成粉末。”

“那确实很费力气,为什么要一直练泥?”

“练泥是为了挤出泥团中的空气,使泥中的水分均匀,这样拉出来的胚才流畅顺滑。”

“哦……这跟揉面粉一样,多揉一会好发酵。”

和奕奕聊天间隙,我取出一块练完的泥,准备拉胚。

“正所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练泥这一步很关键。”

奕奕领会的很快。我拉胚的技术高超,手法娴熟,瓷泥在我手中顿时成了活物,不一会儿一个花瓶就成型了。我将它放到通风处,让它自然烘干,进而拿起先前烘干到一定硬度的素坯,开始利坯,这是胚体精修的环节,也是成型的关键,由不得半点马虎。

我下刀稳准狠,角度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一顿庖丁解牛游刃有余的操作,令奕奕钦佩不已。

“你这一刀错了,可就毁了整个胚子。”

我淡然一笑,因为在我看来,这几个环节都是制瓷艺人的基本功,不可能会出问题。

“哈哈哈……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我将素坯套在一根水平固定的木棍上,手托着花瓶底部,一边在胚体上手绘装饰,一边轻轻转动花瓶,力求每一笔都流畅、精准。这些图案装饰在我下笔的时候就印在了脑子里,闭上眼睛,每一处细节都活灵活现。

齐妙和师傅都说过,画瓷的时候要心中有图,才能下笔如有神;而这心中的图,便是日常的观察和积累,出色的画工,通常是在下笔前,脑海中就已经完成了整个构思。

画胚之后便要进行施釉,今天奕奕看我制瓷来了劲儿,非要看完整个流程。

“施釉的方式有很多种,浸釉、涂釉、吹釉,不同的施釉方式,会影响最后的烧成效果。”

我问她想看哪种。

“吹釉吧!其他几类我都看齐妙用过了,唯独吹釉我没见过。”

奕奕露出一抹坏笑。

《陶说》中记载:截径过寸竹筒,长七寸,口蒙细纱,蘸釉以吹。

“一般琢器和大型圆器才会用吹釉。”

“吹釉和其他上釉方法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吹釉的优点在于,瓷器看起来釉面比较肥厚,晶莹如玉,这是明代工艺的一个改进,到了康熙时期都是采用的这种吹法上釉的;但现在很少用嘴巴吹了,都是用喷枪。”

“少宝,那你给我演示一下用嘴巴吹呗!”

奕奕在旁边不停的磨我,最后拗不过她,就满足她的好奇心,给她展示了最原始的“吹釉”。

“真辛苦!”

奕奕看完我吹釉后感叹道,此时我的双颊也十分酸痛,不得不感叹过去的陶瓷匠人真是不容易。

在监狱这种封闭的环境下,奕奕面对的都是同事和犯人,由于我与她的往日情分,由于我是她闺蜜齐妙的前男友,由于我高超的制瓷技艺,奕奕看呆了,她完全忘了我是一个犯人,眼里充满着说不出的自豪。

我也仿佛回到了长景瓷厂的光辉岁月,可没过多久,我又一次被调离了手工绘制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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