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北边祠堂
下一个,再下一个。
邪祟们兢兢业业模仿村民,要做主的全是乡里乡亲鸡毛蒜皮。
于是,遇见人情扯皮,方休扯得比它们还熟练。遇见财产纠纷,方休上来就一句“先向嵬山神发誓”。一队邪祟浩浩荡荡进祠堂,出来时只剩不到三分之一。
八个案子审完,方休把人头背回背上,下班一样离开椅子。
临走时,他特地又望了眼白双影。
他的邪祟平时面无表情,从不大笑大闹。但仔细观察下来,方休发现白双影的情绪很直接——
高兴就是高兴,高兴了就笑。不爽就是不爽,不爽就杀人。
这家伙脑袋明明不笨,却不擅长骗人。就连恶意都很纯粹,纯粹到有些可爱。
不管是人是鬼,方休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这种类型了。
这种类型的家伙,要么就是年轻到没经历过现实毒打;要么就是一力降十会,懒得看别人脸色。
方休决心不让现实毒打他的鬼。
“白双影。”
“嗯?”
方休:“你是不是因为我那句‘邪祟性本恶’生气了?”
“嗯。”白双影扫了他一眼。
“对不起啊。我当时得尽快向大家解释,只能粗略概括。我知道有些邪祟未必想害人……”
“不,我想害人。”白双影语气森然,“我只是不喜欢人类肆意评判。”
方休:“……”
方休认真:“既然你也不是好东西,我们更适合当朋友了。”
白双影停住,一脸“你居然有自知之明”的惊讶:“你说‘也’……”
“是啊,我故意隐瞒了一些发现。”方休又开始朝邪祟耳朵吹热风,“有些还得验证。有些嘛,我有别的用处……你知道谈判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方休的注视下,白双影好奇地歪过脑袋。
“是筹码。”方休笑着说。
……
一行人没再发现新线索。四爷跟着葫芦指引,一路往回走。
来时八人,走时六人。
路上,众人听方休总结了两嘴。空祠堂大概率是邪祟用来场景再现的,一来更深入地模仿村民,二来找机会把他们坑死。
他们在祠堂犯错,福老儿可以光明正大抓人。反过来,他们在祠内行为合理,邪祟只能乖乖认栽……总之,收益越高风险越大,人鬼两边都是。
四爷看得门清,就这阴损劲儿,疤哥十有八.九死在方休手里。然而眼下他自身难保,这小子用处不小。他要是现在报复,那才是脑袋被驴踢了。
回去路上,他把疯子赶到队伍最前头。疯子照旧胡言乱语,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一趟花了小半夜。凌晨时分,一行人回到戏台。
戏台上歌声依旧,来来回回都是“笼中鸟”那一段。福老儿坐在原处看戏,戏台上却多了三把椅子。
贾旭黄毛排排坐,就在大夫尸体左边。
两人换了红衣,被大红花死死绑在太师椅上。他们胸口还有起伏,貌似只是失去了意识。
他们和大夫隔着一把太师椅。那椅子上堆了两个尸块,正是送给两人的疤哥散件。
“原来是这么个‘关押’法。”方休沉思。
成松云声音发颤:“要、要是大家都被绑上去——”
方休:“那我们可以重新合成一个疤哥,人还挺齐的。”就少一棵瘦猴。
成松云:“……”
她双手合十,又念了两句佛经。
另一边,四爷又开始玩葫芦。这次葫芦显示北方为吉位,但葫芦口出现了小幅摆动,没上次那样稳。
四爷黑心老板似的布置工作:“探完北边再回来休息,南边西边白天再说。”
方休没异议。虽说这里的白天阴雨连绵,好歹比夜晚阳气足。
他只有一个提议:“我们先去祠堂垫垫肚子吧。”
真祠堂还是老样子,神像也是老样子。
供桌上仍然摆满供品,大家一回生二回熟,当即吃吃喝喝。阴间玩意儿看多了,怪神像都显得眉清目秀。
梅岚捧着罐黄桃罐头,抬头看神像。
神像口部的油彩没人处理,还是血一般缓缓流淌。那张只有嘴巴的笑脸正对戏台,台上景象一览无余。
“吃点肉,这种东西不顶饱。”
方休走到她身边,递过去一个鸡腿,“你可以先把东西放下。嵬山村敬神,礼物暂存祠堂不算‘乱扔’。”
梅岚犹豫片刻,试着放下泥桃酥,果然没犯忌。
“谢谢。”她感激地接过鸡腿。
难得见方休做点人事,白双影站在方休背后,饶有兴致地旁观。
下一秒,方休看了眼四爷,压低声音:“之前你说嵬山砚销量一般,还记得为什么吗?”
白双影:“……”
原来是交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惊讶呢。
梅岚皱起眉,认真回忆:“我有印象。嵬山砚是那种很漂亮的黑色,下墨快发墨好,起初卖得不错。”
“后来总有客人反映,嵬山砚研墨的时候有怪味。有人退了货,有人舍不得手感,凑合着用,毕竟有些墨汁也很臭……”
方休:“除了这个呢?”
梅岚摇头:“要是嵬山砚闹鬼,或者有人购买后离奇过世,我肯定会听说。”
方休道了谢,回到供桌前继续吃饭。
“问完了?”白双影百无聊赖道。
“嗯,有点猜想,差不多就剩最后一环。”方休抬头看了眼神像。
“那轮到我问你。”白双影说,“你用鸡腿换了她一个答案,之前你给我鬼臂与生魂,又是想从我这换到什么?”
方休停住咀嚼,静静望向白双影。
“你说你想选死法,把自己的生魂许给我,我姑且当是真话。但你从不指望我出全力,为什么要额外为我猎食?”白双影问得很直接。
“因为我们是朋友。”方休说。
白双影:“不信。”
“因为我喜欢你的长相和性格。”方休说。
白双影:“不信。”
“你活着的时候,没人单纯对你好过吗?”方休问。
白双影想了想:“不曾。”
方休停顿了好一会儿:“看来你也挺倒霉。那我说真话,你别笑话我。”
白双影沉默地盯着他,等待一个祈求,或者说一场交易。
方休揉揉脸:“……我只是想多和你聊聊天。”
白双影就差把问号刻上脑门。
“我活着,给你找食物。我死后,生魂给你吃。对你来说,我再没其他东西可以图了。”
方休小声解释,“这样我不用戒备你,能安安心心跟你说话。”
“我说我怕寂寞,那句话是真话。”
白双影拨开方休的碎发,直视那双眼。方休径直望回来,没避开他的目光。
其实白双影不擅长分辨人类的感情,但他知道该怎么听人类的心跳。方休心跳很稳,如果他在说谎,他一定是世上最了不得的骗子。
“好。”白双影说,“你可以不用戒备我。”
他思考片刻,补了句,“如果我想害你,会提前跟你打招呼。”
方休噗地笑出声:“说定了啊。”
……
事实证明,东边的路确实最轻松。
朝北走了不到半小时,梅岚就受了伤。她背着沉重的尸块与泥土,走得晃晃悠悠,一脚踩上了钉子。钉子藏在阴影里,直接穿透了她的脚掌。
梅岚当即一声惨叫。
“钉子掉了,不好意思。”一个人面蛛般的邪祟爬出来,八只眼睛乱翻,直勾勾看着梅岚。“钉子掉了,不好意思。”
邪祟们挤挤挨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方休低下头,在泥泞中发现不少钉子。这些钉子没反光,地面又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梅岚受伤不超过两分钟,四爷也大骂一声。有只邪祟与他擦肩而过,身上不知道挂了什么,直接在四爷胳膊上划出一道口子。
伤口非常深,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邪祟们齐齐转过脸,笑容各有各的扭曲。
大家纷纷反应过来,把疤哥的尸块背到外侧遮挡。可每当与邪祟相撞,包袱上都会多一道口子。吓得众人又把尸块抱怀里,生怕包袱破漏、尸块丢失。
邪祟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最终疯子打头,方休和阴郁少年走两边。四爷与成松云、梅岚走中间,不会碰到邪祟。
白双影提出帮忙隐蔽,被方休拒绝了。
“这些伤害不致命,只是折磨人。”方休严肃地表示,“这也是重要的讯息,我得试试。”
先是钉子锐器,而后是毒草污水,套路完全不变——故意“不小心”伤人,紧跟着敷衍的“不好意思”。
方休旧伤叠新伤,脏水渗进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再次回归。
怪异之处不止这些。自从踏上北边路,方休只觉得内心一股无名火。红灯笼下,无数邪祟笑脸在他面前晃动,负面情绪气球般膨胀。
“别分心。”
一只冰冷的手盖上他的双眼,是白双影,“一点迷惑术法而已,你只管往前走。”
那只手冰块一般,带来清清凉凉的黑暗。无名火顷刻熄灭,方休逐渐冷静。
然后他发现,其余人状态也不对。成松云癫狂地念经,梅岚时不时崩溃低叫;阴郁少年压抑地抽泣,四爷脏话骂得越来越响。
方休长呼一口气,靠向身后的白双影。感受到白双影胸口纸花,方休连忙空出间隙,没去挤压它。
白双影半拥着他前进,发烫的伤口碰上寒气,果然很舒服。
多神奇,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却有种奇妙的松弛感。
“我感觉我好像纣……”
“住口。”
走到北方边界时,除了方休,一行人近乎崩溃。
北边尽头也有一座空祠堂。比起东边祠堂,面前祠堂的火光要更昏暗些。
一双巨手从祠堂里探出来,两只手腕堵住半个门扉,方休只能看到祠堂内一半的对联。
【童男童女■■■】
【祠内祠外■■■】
那双鬼手长满老茧,比门洞还大几分。它们掌心朝上,轻轻朝上弯动。
那是个邀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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