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和小熊跳舞（7）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是一惊。

“没事，死不了。”岑牧有点冷淡的声音响起，他丝毫没有担忧，反而弯唇笑了笑：“看来是我的猜测对了。走吧，一起去看看。我想现在我们想问什么，这位高军先生都会愿意积极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什么猜测？”不了解情况的苏筱和张法医一头雾水。

谌光却是微微一顿，想起来从高军的审讯室离开时，岑牧曾说过“他隐瞒了什么，我有个大概的猜测，需要时间来验证。”

岑牧一把推开审讯室的大门，只见高军已经不是坐在审讯椅上而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了，头上流着血，似乎是刚刚撞了墙。

张法医虽然是法医，但也沾了个医字，瞧见里面的情况便要进去，岑牧却伸手拦了他一把，自己径自走过去，在高军面前蹲下，冷冷道：“高军，别装了，你这么折腾，不就是怕再不出去就会被我们发现你是个瘾君子吗？”

话音落，地上的高军猛地睁开了眼睛，满脸骇然，对上岑牧戏谑冷漠的眼神，半晌颓然地垂下眼，嗫喏道：“你……你都知道了？所以你是故意关着我的？”

“是啊。我就是故意。”岑牧大大方方不要脸地承认了。

门口的谌光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惊涛巨浪：这么说来，队长在还没有看到许家父子的血液检测报告时，就已经猜到高军吸毒了？队长真是太厉害了，今天也是队长和队长夫人的脑残粉。

单手把倒在地上的高军像拎鸡仔一样拎起来，岑牧说出了一句非常经典的台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高军不知是气还是怕，坐在椅子上抖个不停，好半晌才平复下来。他抹了一把脸，抹掉那并不存在的虚汗，艰难地开了口：“是，我和许元功是在一家酒吧里认识的，我们在酒吧里开局玩骰子，他是个老手，指点着我赢了几把，我们就这么熟了。然后他就请我喝了杯酒，我当时想大家都是男的，没防备就喝了，然后……然后我他妈就染上毒瘾的！”

高军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毕露，显然是恨到了极致。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生气，我知道这玩意儿是不能碰的，碰了这辈子就毁了。所以，我找到许元功狠狠揍了他一顿，可是，很快我的毒瘾就发作了。警官你们知道毒瘾发作是什么滋味吗？每次毒瘾发作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人了。我心里恨许元功恨的要死，可我却不得不就像条狗一样趴在他脚下，求他给我一口。”

高军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都在颤抖，苏筱听得有些唏嘘，出去让人倒杯热水，拿条毛巾进来。

“你没想过戒毒吗？”

高军抬头看了发问的谌光一眼，苦笑：“怎么会没想过，可是戒毒哪有那么容易。你们做警察的肯定比我们清楚，真正能戒掉的有几个，复吸的又有多少。那戒毒所里多的是出去又进去的。毒品这东西，沾了一次，人就不一样了。不到死的那一天，都不能叫戒毒成功。”

苏筱走进来，将热水和毛巾递给他。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上的血迹，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谌光想到在学校时看到的那些瘾君子的图片，那些描述虽然恐怖，但都是写在纸上的，并不直观。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触到这种人，顿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不然也不会混成这个鬼样子。很快我就知道，我是戒不了毒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堕落再堕落，最后死在垃圾堆里。”

喝了两口水，高军的情绪缓和了一些：“许元功手里有货，我虽然恨他，却不得不靠着他苟延残喘。可是吸毒是个无底洞，我很快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卖掉了一切能卖的东西。少一毛钱，许元功就不肯给我货。毒瘾发作的时候，我难受得满地打滚，把自己搞的浑身都是伤，那种滋味我不想尝试第二次。于是，我趁着许元功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爬进了他家里偷走了他的货，我知道他不敢报警。”

岑牧点了点头，高军说的和他想得差不多，除了高军是因为许元功才染上毒品这一点。他脑中飞快地转过数个念头，状似随意道：“你这么恨许元功，他死了你应该很开心吧？”

高军毫不犹豫地点头，面容有几分扭曲：“高兴啊，我特别高兴，所以我才会把照片发到网上，希望大家都跟我一起高兴高兴。要不是市区不让放鞭炮，我恨不能买个一万响的好好庆祝一下。”

“那你现在就不担心你毒瘾犯了，没地方买货了？”岑牧直指关键。

高军突然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多好笑的事情一样，直笑出眼泪来。他拉起宽松的袖子，只见他骨瘦如柴的胳膊上布满了针眼。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谌光更是差点又要吐了，连忙扭过头去。

放下袖子，高军收了笑，整个人染上了一层死气：“警官你应该是知道的，到了我这种地步的吸毒者，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不，仔细想一想，其实从我们吸毒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已经死了。”

张法医是最清楚许家父子情况的，因此很惊讶：“你……你怎么会？许家父子两个明明才……”。

高军冷冷啐了一口：“因为许元功就是个王八蛋，他自己只抽大麻和摇头丸，卖给别人的却是白面，他还教我注射，大概是觉得我这种没什么钱的没有价值了，就该早点去死吧，反正他不愁找不到目标。”

谌光觉得自己今天这个审讯记录做的特别艰难，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觉得马克思说的太对了，资本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死掉的许家父子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而自己却还要帮这样的人找凶手，这念头一起，他忽然觉得心里别闷得慌。

突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小光，我来记吧，你出去给我们倒几杯水来。”谌光面色一白，他又不傻，当然明白苏筱是看出了他的反常。不过，苏筱是好意，他没有必要抵触，于是乖乖站起身出去了。

“我是快要死了，倒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我要死了，他凭什么还能活着？他带我入的这个门，我当然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高军手里的水已经喝完了，现在他一激动便将手里的纸杯捏到变了形。他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来。

“案发当天，我差点吸毒过量就这么死了，醒过来后，我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半夜，然后我带上斧子，熟门熟路地去了许家。许元功和他那个畜生爹果然是嗑药磕嗨了，躺在那里像两头恶心的死猪。于是我从窗户爬进去，没有丝毫犹豫就把那两个畜生都砍死了。砍的时候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跟杀猪没啥区别。大概他们在我眼中根本不是人了吧。”

审讯室里一下子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苏筱和岑牧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点无奈，这案子可真是神了奇了。那边袁洪福替人顶罪的问题还没解决，这就又冒出来一个把凶手头衔往自己脑门上刻的。

高军却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样，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叨叨：“后来，许元功的女人出来了，她想报警想逃跑，我本能地一斧子砍过去，看到她流血我却开始害怕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没法杀人，所以我扔了斧头，翻出许元功藏着的钱和货，匆匆忙忙逃跑了。”

岑牧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不说话了，这才组织了一下语言问：“你看你这招得这么痛快，显然是根本没打算抵赖，那你刚才闹那么一出又是为什么？”

高军垂下头，神情看起来有点悲伤：“我没想到你们查得这么快，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原本我是写好了遗书，设置了定时发送的，我的日子不过了，我不想死在监狱里，有个地方我想去，我想死在那里。”他声音越来越低，眼里好像有晶莹的光闪过。

“没事，想哭就哭吧。”岑牧安慰了一句。

高军扑在桌上开始嚎啕大哭，但哭着哭着，整个人却开始颤抖起来。

“不好，他毒瘾犯了。”张法医连忙上前一步，掏出自己口袋里的干净手套塞上他嘴里，“快去找点毛巾软布条来，得把他绑起来。”

“我去。”苏筱一秒也没耽误，冲出门去，岑牧抓起桌上那条毛巾，也不管上头还沾着血，动作麻利的将已经抖到不行几乎失去理智的高军绑到椅子上。

等苏筱拿了毛巾来时，被岑牧和张法医强制按在座位上的高军已经是双目通红，涕泗横流的模样，的确是半点都不像个人了。

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在这间小小的审讯室里蔓延开来。岑牧默默接过毛巾，机械地一条又一条将高军绑成一个木乃伊。

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一般不会在侦破案件中被情绪支配，但警察也是人，太过感情用事不行，但如果彻底没有了怜悯之心，那也必然会走上歪路。因此，虽说能做到不被情绪支配，却难免被情绪感染。

幸好刚刚苏筱让谌光先出去了，他还是个新人，面对这种案子会完全没有抵抗力。

全部绑好后，岑牧目光复杂地看了高军一样，这个初见时猥琐无比的小个子如果没有遇上了许元功，他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呢，也许虽然平凡但终究还是有希望的吧

“你的脸色有点难看，没事吧？”苏筱碰了碰他。

“我没事。”岑牧摇摇头，苍白地笑了一下，慢慢走了出去。他当然没事，他只是一不小心被高军触动了那三年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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