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庭院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
第89章 庭院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
魏老太君和魏边夫妇二人极为重视沈澪绛肚子里的孩子,日日要请太医过来请平安脉,一天都不能落下,因她怀孕后胃口不佳,阖府的厨子都精着心思给她换花样,可即便如此,沈澪绛也吃不上多少,故而只能每日喝些安胎药来加以辅助。
太医方才诊了脉,嘱咐沈澪绛后面这几个月要多出去外头走动走动,强身健体,以保分娩时不出意外。
沈澪绛还是蛮听太医话的,见外面日头刚刚好,便说要出去走走。
秋兰扶着她绕着院子走了两圈,许是太久不活动了,刚走完两圈便见她有些气短。
“夫人,咱们歇歇吧。”秋兰用帕子拭去她额上的细汗。
沈澪绛微微颔首,说想晒晒太阳,“整日在那屋里头待着,就算不发霉,也快了。”
秋兰便索性让人将屋里那张贵妃榻给搬到了院子里,旁边又置了些新鲜瓜果和点心。
“夫人,南方的庄子里快马加鞭送了好几筐荔枝过来,奴婢见新鲜的很,您可要尝尝?”
沈澪绛刚用完早饭没多久,着实没什么胃口,本来想拒了,可像是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一个“好”。
魏玄戈知晓她喜食荔枝,但因京城里的荔枝大多是上贡之物,一年也吃不了多少,索性大手一挥在南方买了个庄子,里头专门种些她爱吃的瓜果,应季的时候都会大批送到国公府里,供她享用。沈澪绛目不转睛地盯着秋兰剥荔枝,一时出了神。
荔枝去壳再剥核,圆圆整整的荔枝肉摆在盘上,曾几何时,也有人为她这样做过。
她前几日奏古筝时执意不肯穿戴义甲,一夜下来后,纤细的十指都肿得不成样了,最后还是在秋兰的一句劝说下,她才停了手。
“姑娘不是答应过大爷,不再伤害自个吗?”
沈澪绛才记起前些日子哥哥离去前语重心长的劝说,然后不再固执,看着她们收走了古筝。
因在那时伤了手,她行动不便,便只能由侍女们伺候着用食。
甜软的果肉吃进嘴里,却尝出了满腔的苦涩。
也不知是在跟自己较劲还是什么,怀孕后胃口不佳的她却是难得多吃了一回。见那一盘子的果肉都快被她吃完了,秋兰忙劝说:“夫人,您现下有着身孕,凡物不能过量,这荔枝性热,吃多了伤血,您尝尝鲜便可,不好多吃。”
沈澪绛食不知味,勉强咽下最后一颗荔枝,应了声:“嗯。”
待人撤走了盘子后,她半阖着眼卧在贵妃榻上,头顶的阳光照在身上暖呼呼的,不多时困意便起来了。
秋兰见她睡了过去,怕她着凉,便轻手轻脚的取了张薄毯子来盖在她的身上。
魏国公府门前,守门的小厮见那位身形颀长的男子站在道路中央盯着他们快一刻钟了,不进也不走,着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便想着过去问问他。
看他一身劲装又戴着遮脸的斗笠,小厮便自作聪明的猜想他是江湖上的人,开口便道:“这位少侠,你……”小厮霍然停住了嘴,只因眼前的男子抬手摘下了头顶上的斗笠。
乌浓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多是桀骜神情的英朗面容如今却显得有些无措。
小厮像是被惊雷霹雳一声击中,嘴唇微张,眼神呆滞,整个人木在了原地。
“你……你……”眼前的小厮刹那间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啊啊啊!!有……有鬼啊!!”他被吓得厉声尖叫,转身就跑,连滚带爬地冲进府里。
忽而有人跌跌撞撞地从院子里跑进来。
“夫…夫人!”
秋兰还在想是哪个不识礼数的下人,怎地这般没规没距,正想开口呵斥一番,却见来人是全合。
“你怎地……”她刹然止住了嘴。迈着长腿跨进来的男子身着一袭简单的深色布衣,饶是衣物平凡,仍旧遮掩不住他举手投足之间养尊处优惯了的贵气。
只见他停下来低头看了眼因跑得太快而跌倒在地上的全合。
“世子爷……”全合情绪激动,也顾不上在众人面前出了糗。
魏玄戈看着他这忠心耿耿的奴仆,摇头叹笑:“笨手笨脚的,连个路都走不好。”
嘴上虽然嫌弃,却也俯身单手将地上的人搀了起来。
周围侍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皆惊呼起来:“呀!”
魏玄戈辅一进来便看到了躺在榻上熟睡的人儿,听到她们的惊呼,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唇中间,示意她们噤声。
可榻上的人儿到底还是被惊醒了,只见沈澪绛蹙眉嘤咛几声。
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嘈杂了起来。
魏玄戈原本想上前,可看到她醒了却停留在了原地,一时竟是近乡情怯,心里有些紧张和不安。
脑海里早已排演过无数次的重逢,可到了真正见面的这一天却是满心的不知所措。
沈澪绛恍惚睁开了眼,入目的一瞬间却是那个已许久不曾出现在梦中的男子。
“我又梦到你了……”她撑起了身子,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双目空灵,痴痴地道。
她的容颜依旧是那么美丽,只是略显憔悴,两颊瘦得深陷下去,不再复原本的饱满,一向温柔似水的双目里饱含着历经变故后的沧桑与疲惫。
原本就纤细的身子骨又小了一圈,四肢单薄无力,似风吹吹就能倒。魏玄戈心里一蛰,喉咙哽住。
“阿绛……”他往前几步。
秋兰揭去她身上的薄毯,将人扶起来,噙泪笑说:“夫人,这不是梦,真的是世子爷回来了。”
沈澪绛闻之一怔,眼睁睁看着那人朝她走来,越来越近,便立马挣脱开了秋兰的手,连鞋履都顾不上穿,就往前奔去。
“小心!”魏玄戈见她脚下绊了一下就要摔倒,吓得瞪大了眼,心都要跳了出去。
他飞身而上,险险将人搂住。
沈澪绛偎在他的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如梦似幻。
抬手摸摸他的脸,是真实的触感。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沈澪绛感激涕零,滚滚清泪顺着脸颊流下,生怕他下一瞬便会离开,如获珍宝般将他紧紧地搂住,不住的泣声问着:“你去哪了……你去哪了……”
为什么会消失不见?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温热的泪水淌湿了他的胸膛,烫得胸腔发热,魏玄戈咽下喉间的梗涩,将她按进怀里,抬手抚着她的后脑勺,语调柔和,“对不起,是我回迟了”
沈澪绛哭得不能自己,附在他耳边抽泣,搭在肩背上的手指攥紧得恨不得陷入他的骨肉里,“呜……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魏玄戈心里一揪,只觉那尖利的指骨像是穿透他的身躯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鲜活的脏器停了半刻跳动,侧头深吻在她的脸颊上,话语间不自觉的带上了哽咽,“我知道……对不起……阿绛……对不起……”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知道她的悲痛欲绝,知道她的眷眷思恋。
魏老太君等人闻讯赶来时只见到在院子里深情拥吻的两人。
白皙的罗袜踩在厚重的皂靴上,一柔一刚,尽显温馨。
魏边夫妇俩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笑意,最后只搀着魏老太君悄悄地退了。
没让人拿她的鞋履过来,魏玄戈直接拦腰将人抱回了屋里。
沈澪绛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从宽厚的胸膛里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满脸依恋。
“世子爷,已经备好了水,请您沐浴更衣。”
其实他身上并不脏,只不过回了家,身上这身朴素简陋的行头却是要换的,也正好借此去拜见一下家中的长辈。
魏玄戈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差点儿忘了,还未曾去拜见过老祖宗与父母亲”
沈澪绛饶是万分不想放他走,但一想到这几个月来家中那几位长辈的心力交瘁,怕是不比她的悲哀少半分。
“是该去。”她点头。
听到他说要去更衣,她立马便道:“我陪你。”
魏玄戈失笑,低头看了眼她圆滚滚的肚子,目光柔和,俯身下来将她的手放在腹上,“你先好好地陪陪他罢。”
说罢,转身走了。
沈澪绛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低头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
却说魏玄戈沐浴到一半听到后边传来轻稳的脚步声,回头一看。
“你怎地来了?”沈澪绛看他剑眉微蹙,似是不喜,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可下一秒他说的话又让人倍感温暖,“这儿地滑,仔细摔倒了。”
她松了口气,果然仔细脚下的水迹,慢慢地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光裸的肩背。
视线往下,沈澪绛看到他身上又添了许多新的伤疤,杂错的密布在他结实健壮的身躯上,眼睛一热。
纤细的手指抚上那些已然结痂脱落的伤痕,指腹微微颤抖。
魏玄戈侧头看到她红润的双眼,蓄满的眼泪欲掉不掉,抿唇将她的手捉住,若无其事般勾唇笑了笑,“现在已经没事了。”
沈澪绛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心疼。
他那时肯定伤得很重罢,不然怎么会舍得让她担心,还过了这么久才回来。“这是什么弄的?”她指着他胸口附近的一道伤口问。
魏玄戈低头看了一眼,才恍惚记起来。
“应当是箭罢,又或许是刀。”他轻笑一声,不甚在意:“记不大清了。”
他说得轻松又无谓,可沈澪绛听在耳里却心如刀割,终究还是忍不住,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里,默默流泪。
魏玄戈听着她在自己耳边的稀碎哽咽,悄悄地叹了口气,转身捧住她的泪脸吻了好几下,耐心的安抚:“好阿绛,仔细哭疼了眼,快别哭了,嗯?”
沈澪绛睁开眼,堪堪止住哭声,探头过去在他的唇上落下深深一吻。
与他额抵着额,拜托似的:“好好的,以后别再受伤了。”
“好。”魏老太君正与魏边夫妇俩人说话,道魏玄戈既然回来了,那些“不祥之物”都要拆除了去云云。
有侍女通报世子爷来了,魏老太君立马招呼起来:“快!寻个火盆来!”
于是便有魏玄戈被挡在门外,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跨了火盆去了所谓的“晦气”这一幕。
进了里厅,他立马掀袍跪下,朝三人磕头恭敬道:“老祖宗,母亲,父亲,不肖子孙玄戈回来了。”
“一去几月,劳长辈们为我担忧,劳心伤身,不肖子孙罪孽深重。”
“哎哟!快快起来!”好不容易儿子回来了,郑氏欢喜得不得了,听到他认罪反而还上去将人扶起来,“我的儿,总算是回来了,说这些话做什么。”
在经历了“失去儿子的变故”之后,苍老了不少的贵妇人摸着他的脸,潸然泪下,口中一个心肝一个宝,不住的唤。
连一向厌恶妻子这般“妇人之仁”的魏边也忍不住双目通红,侧头拭了拭眼。
“父亲……”魏玄戈显然看到了他动容的一面,想说些什么,却见一向严肃的大人朝他笑着摆了摆手。
他索性安抚好了搂着自己痛哭不止的母亲,才到魏老太君面前跪下来,仰头看着自己那不复健魄的祖母,想起她从前对自己的疼爱,心腔微酸。
“老祖宗,玄戈平安归来了。”
这所谓的平安归来,到底是真正意义上的平安还是劫后余生的平安,魏老太君已懒得再去深究,只含泪笑着点点头,又同郑氏那样疼惜地摸摸他的脸,“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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