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别难过


老师这天夜里忽然难受,好在有惊无险,抢救及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医生建议尽快手术,虽然目前肿瘤尚在可控阶段,但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在某一刻压迫脑神经甚至因为某些不可预知的原因破裂。

        任昭远能做的只有催促工匠师傅尽快制作,他以前专门学习过一段时间制作工艺,虽然不熟练但也清楚,就这套首饰的复杂程度,起码还要三天。

        赵原青质问他如果老师在等首饰制成的时间里病情恶化怎么办的时候,他能平静地说是尊重老师的选择。可到了自己一个人时,这个问题,他都不敢问自己。

        他没办法告诉任何人,自己有多害怕。

        记挂着老师的身体,任昭远没心思把自己的一点小病放在心上,以至于发烧反反复复,到现在都没好利索,白天看着正常,一到傍晚就开始起热。

        任昭远找出之前谭铮留下的药,倒水的时候才想到早上助理提醒过晚上聚餐。

        设计园每个月都有聚餐,任昭远不是每次都有时间,但年底的一定参加。

        他平时没什么领头人的架子,可毕竟是,到了年终聚会这样的场合不喝几杯不像话。

        吃退烧药不好喝酒,任昭远只喝了几口水,又把药放回去了。

        往年都会拖到放假前一天,这次因为谭许清要回家了,大家商量之后决定提前几天,算是给小姑娘送行。

        谭许清性格好,懂事,来这里这段时间没耽误过谁工作也没觉得自己特殊,力所能及的杂事小活从来都主动伸手,设计园里的人都喜欢她,甚至有几个出名的设计师说过愿意以后带她。

        不过就任昭远来看,谭许清或许有更适合的路。

        谭铮已经是设计园的熟人,又是谭许清哥哥,也会参加,只不过提前给任昭远发了信息说自己还有些事处理可能要晚点才能到,让大家别等他。

        助理这次定了一个能容纳三十几人的大圆桌,桌子中央有个直径一米多的圆洞,长着一棵挤挤挨挨满是粉红的桃花树。

        当即有人问这是真的假的,探着身子伸手一碰惊叹:“居然是真花,这个季节”

        服务员当然不会解释他们店为了这个特色每天都有专车到合作地运桃花,只带着嘴角上扬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介绍墙上和主位旁有控制按钮,用餐时如果需要可以把桃花树降落下去。

        主位自然是任昭远的。

        一群人听见服务员这样说纷纷让任昭远先落下去看看。

        桃花树落到底后树冠顶端大概高出桌面二十公分,花枝花朵高低错落将中间空着的位置严丝合缝挡住。

        落下去不久又有人想升上来补照片,任昭远也不在意,尽职尽责做这棵树的控制机器。

        想拍照的拍完照,大家三五成群聊了一会儿,开始上前菜时才全部坐下。

        谭铮说别等他,任昭远就真的没等,让服务员照常上菜,只在右边空了一个位置给他。

        都坐下后桃花树在中间影响视线,任昭远又伸手按一次,让它再落下去。

        降落的速度很慢,有几朵因为刚刚升降掉落后卡在枝条间的花瓣随着轻微晃动飘下来,树干缓缓没入,而后是一枝又一枝桃花。

        任昭远在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有些随意地倚靠椅背坐着,听桌上的人天南海北扯东到西地聊,脸上带着几分惯常的浅淡笑意。

        开门声响起,任昭远循声微微抬头,在花枝掩映的粉雾间看见谭铮由远及近,随着桃花树缓缓降落逐渐清晰,隔着偌大一张圆桌和一群人,笑着对他说:“我来晚了。”

        任昭远在几声假模假式的咳嗽里侧头示意,另一边有个带笑的声音说:“谭总,我这里有空位!”

        “谢了,”谭铮径直向任昭远身边去,“我坐这边。”

        隐约的乌木与白檀中和了桃花略显甜腻的香气。

        谭铮落座后稍稍倾身解释自己原本已经处理好了事情可以按时来,没想到选的近路反而因为事故堵车,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迟到。

        桃花香被掩盖下去,零陵香与琥珀无声渐起。

        等说完任昭远回他一句,谭铮才又起身提杯为着自己迟来罚酒。

        谭许清还是喝果汁,举着杯子敬了一圈人,之后又不断有人提酒,每轮任昭远都没落下。

        谭铮眼看任昭远喝了不少,脸上却看不出有醉态,神色也清明如常,于是给他舀了碗汤就没再说什么。

        有人问谭许清:“年后还过来吗?设计展时间初步定在立春前后。”

        “立春?”谭许清赶忙拿出手机查立春是几号,看过后松了口气,“来来来,立春还不到元宵节,我元宵节之后才开学呢。”

        都已经答应完了谭许清才想起还没征询她哥的意见,立马转头眼巴巴地问:“哥,可以吧可以吧?你和爸妈说爸妈一定会同意的。”

        谭铮毫不配合:“自己说。”

        谭许清当下就拽着谭铮的胳膊要撒娇:“哎呀,哥——你最最最好了——”

        “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说我烦人再也不来了,”谭铮故意闹她,按着她肩膀一推,“我可不好。”

        谭许清顺着谭铮动作倒向另一边,被clear抬手扶住,立刻叛变抱住clear胳膊说:“我给你当妹妹吧clear姐?你最最最最好了——”

        “行,”clear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不过眼里也带着笑意,“等会儿领你回家。”

        “以后我就是clear·清!”

        任昭远一只手搭在桌边,看着活宝似的谭许清和他们闹,拿纸巾时手擦过瓷碟旁盛好的一碗汤,任昭远拿起来向里放了放,没再碰。

        “那个立春设计展,”谭铮向任昭远这边倾了倾身,“是品牌的主题展?”

        “对,还没定下最终时间,就没告诉你。”

        “啊,”谭铮低声笑了下,“还以为我要自己想办法弄入场券了。”

        任昭远侧头看他,说:“不会,主题还是从你折的银杏叶蝴蝶上面得到的灵感。”

        谭铮这次是真的没想到:“什么主题?蝴蝶?”

        “[nature]。”

        “自然?”

        “嗯,”桌上人声杂,任昭远解释时不自觉也向谭铮那侧倾身,“动物和植物的融合。自然界里不同季节、环境、地域,按照常理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两个生命相遇。”

        谭铮手指微蜷,像心底深藏处被任昭远不经意间的拨弄戳中,轻声说:“很浪漫。”

        “另一个角度看,打断原本的生命轨迹,给予一触即分的惊艳,也许是残忍。”

        “我不觉得。”

        任昭远半垂的眼睫抬起,对上了谭铮那双总是透澈又格外深邃的眼睛。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任昭远才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过于近了。

        原本想要追问原因的话咽回去,任昭远轻声说“不好意思”而后接通电话。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任昭远听着变了神色,拿着手机起身:“怎么回事?会影响进度吗?”

        喝了许多酒,加上起身的动作急,谭铮看他一晃才稳住身形大步走出去。

        谭许清扯着谭铮袖子说今晚想去clear那里住,看谭铮接连几次看向门口才发现任昭远不在位置上了:“哥,任老师呢?”

        “接电话去了,”已经出去了不短时间,谭铮想到任昭远离开时的样子觉得不放心,“我出去看看。”

        出来后先环视一周没看到人,谭铮选了个人少的方向走,转过一池芙蕖后看到任昭远正在连廊尽头和一个男人说话。

        他们应该很熟悉。

        任昭远靠着浮雕石柱,姿态有些懒散,指间夹着一支烟。

        他很少见任昭远吸烟。

        大学时在图书馆后墙外偶然见过一次,但他看得太直接,任昭远很快发现他,转身走了。

        去年年初见过一次,隔着一条街,任昭远倚坐在车前,微弓着背,后来随手把烟捻在引擎盖上,起身时随意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谭铮惊得被烟烫了手,之后才想到隔着那样远的距离,任昭远看不到车里的自己。

        这是第三次。

        任昭远每次吸烟的时候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哪怕你根本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因为什么,就只是站在他的不远处做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看着,都会觉得难过。

        对面的男人先看见谭铮,紧接着任昭远也转头看了过来。

        谭铮迈步上前,在任昭远的视线里一步步走近他,走到他身边。

        “昭远哥。”

        任昭远伸手在绘了锦鲤的灭烟处把烟熄掉,问:“怎么过来了?”

        “出来透透气。”

        任昭远点头,对身边的另一个人说:“这是”

        “知道,谭大总裁嘛,久仰久仰,我姚启明。”

        谭铮记人很牢,确定自己没见过他:“姚总,我是谭铮。”

        “我可不是什么总,就一卖车的,”姚启明毫不遮掩地把他从上看到下,“跟赵原青那孙子过不去的都是兄弟,我比你大了快二十,你要愿意就叫声姚哥。”

        “姚哥。”

        他是任昭远熟悉的人,谭铮没什么不能叫的,可他提到了赵原青。

        谭铮避着没看任昭远也能感觉到投过来的目光,当着任昭远的面被揭穿自己所隐瞒的,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他慌张失措。

        何况和赵原青的事他一直瞒着,就没打算让任昭远知道。

        姚启明过来参加一个跑车俱乐部的车友会,也是为了年底找任昭远和佟州聚聚。原本打算明天联系,没成想就在一家店吃饭,出来脸对脸碰了个正着。

        等姚启明回包厢去任昭远才问谭铮:“你和赵原青怎么了?”

        任昭远眉眼间带着刚刚在人前没有的疲惫,谭铮心口一紧,觉得哪里随着一抽似的疼了下:“公司生意上起了点冲突。”

        “多久了?”

        谭铮一时没说话,任昭远蹙起眉点点头:“那就是时间不短了。”

        “没有,就”

        任昭远前后一想就能把谭铮这么长时间的忙和遮掩的话都串起来:“今天加班也是因为这个。”

        谭铮说是。

        “最近几天,在好转,还是麻烦更多了?”

        谭铮不知道任昭远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交代:“更多了。”

        张口想说什么忽然被乍吸入的凉气和喉间没散的烟味呛得咳起来,身体随着咳嗽绷紧,忍了一晚的胃痛骤然突破防线翻涌着出来叫嚣。

        谭铮扶着他拍背时才察觉他体温高得异常:“你发烧还没好?”

        “没事,”任昭远忍不住躬身按住胃部,强自压下一阵后转身就走,“麻烦替我说一声,先回去了。”

        谭铮立刻大步跟上,给司机打电话让到门口等着。

        每一次搀扶都被推开了,直到出去后任昭远仍没有停下的意思谭铮才强硬拉住他:“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

        任昭远身上就一件室内穿的府绸衬衣,还在发着烧,根本经不住冷风吹。谭铮不管他说用不用,半拉半推地带着他往车上去。

        “不用”

        “谭铮,放开”

        任昭远在一次次无效反抗里终于耗没了最后的耐性,用尽全力猛地挣脱低吼:“我说不用你听不懂吗!”

        到底是个成年男性,哪怕任昭远正发烧胃痛,忽然爆发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谭铮向后踉跄几步才站稳,因为任昭远突如其来的声嘶力竭一时怔在原地。

        “对不起,”任昭远深深喘了一口气,说,“我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你回去吧。”

        他的衬衣很宽松,下摆挣动出来,精神的疲倦和身体的病态让他显出不同于常的羸弱,像是随时会消失在腊月的风里。

        谭铮回头上车。

        任昭远转身离开。

        刚走几米,匆匆脚步就从身后传来,不等任昭远反应一件带着空调干燥暖意的厚实大衣就把他裹了进去。

        还有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

        两处心跳错频共振,谭铮的声音沉沉砸在耳侧。

        “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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