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虚与委蛇

　　似乎只在一瞬间，赵怀洲脸上的醉意，已全部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清明透彻。

　　他那明睿眸光扫向苍雪，望得她娇躯微微一颤。

　　苍雪蹙起眉来，朝赵怀洲上下打量着，眼里露出狐疑。

　　很显然，赵怀洲的表现，叫她惊诧不已。

　　“你是故意装出这副好酒贪吃的嘴脸，假意敷衍他们？”

　　苍雪愣了片刻，终是沉声开口。

　　“不然呢？”

　　赵怀洲幽幽点头：“难道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好吃懒做，贪恋酒色之人吗？”

　　“哼……”

　　苍雪轻哼一声，慧黠幽笑：“难道不是吗？”

　　“额……”

　　赵怀洲回想起自己昧下黄金珍宝之事，又回想到与皇后翻云覆雨之事。

　　似乎……不好反驳。

　　“这不重要！”

　　大手一挥，将此事揭过，赵怀洲摆了副正经嘴脸：

　　“总之咱们对此地并不熟悉，也并不知悉对方底细，贸然露出爪牙，怕会遭人愤恨。”

　　“所以我才假意敷衍，先哄住他们，才好着手调查赈灾事宜！”

　　赵怀洲自认为，自己的决策英明无比。

　　但似乎，苍雪对他的做法不甚满意。

　　抱着胳膊，蹙眉思量片刻，苍雪缓缓摇头：

　　“何必费那气力，和这些人虚与委蛇？”

　　“咱们调来账簿查查账，再去那赈灾现场探察一番，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她的路数，要直接了当得多。

　　赵怀洲轻笑一声，啧啧摇头：

　　“你当人家是傻子吗？倘若他们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会白白将犯罪证据摊开了，任你我去查吗？”

　　苍雪服侍女帝多年，自能听懂其中道理。

　　她也明白，赵怀洲今日的表现，实是在演戏给人看，麻痹那赈灾官员。

　　但这般做派，并不符合苍雪行事风格。

　　身怀武艺，又经营着女帝的谍报系统，苍雪自也有她独特手段。

　　“你若真想查清内幕，我可以私下里打探消息……”

　　苍雪将手腕捏了捏，似在展示她那灵巧身手。

　　她顿了片刻，柳眉又蹙了一蹙：

　　“倒是不必……冒着风险，去和那些人酗酒厮混……”

　　这话听来，倒还有几分回护的意味。

　　赵怀洲心头一亮，偷瞄一眼，瞧见苍雪眼里隐带担忧，不禁心头一热。

　　这丫头，倒还算有点人性。

　　“哈哈，你不会是怕他们真摆下鸿门宴，趁我酒醉要我的命吧？”

　　“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且不说这赈灾之事，是否真有猫腻……”

　　“即便那几人包藏祸心，做了不法之事，他们也不敢贸然动粗。”

　　毕竟我赵怀洲，是圣上钦点的巡察使，表现得又这般随和轻慢，毫无敌意。

　　那些人吃饱了撑的，一上来就亮刀子？

　　“他们都是官场老油子，岂会如你一般，动不动就来硬的？”

　　赵怀洲揶揄吐槽，逗得苍雪满心不服。

　　苍雪倒能理解赵怀洲的良苦用心，但她仍觉得此举太过麻烦。

　　对素来干脆利落的她来说，摆张假面孔去应付那些人，远比杀人放火来得累。

　　心下不忿，苍雪又瞪了眼赵怀洲：

　　“那你忙活了一晚上，可探出什么口风了？”

　　赵怀洲耸了耸肩：

　　“现在还不能妄下论断，但依我猜想，他们几人，怕都是不干净的。”

　　苍雪总算逮了机会，轻“哼”一声：

　　“费了那么多气力，还是半点证据没查到。”

　　“倒不如让我去夜探府衙，瞧瞧他们有没有密谋什么鬼主意……”

　　苍雪正依着自己的做派，制定着督察计划，却不想屋外忽地响起“噔噔”敲门声。

　　赵怀洲眉眼一凝，已朝苍雪“嘘”了一声。

　　“什么人？”

　　“赵大人，睡下了吗？”

　　屋外传来个圆润谄媚的声音。

　　声音本没有形状，但这人的说话声，滑腻腻软塌塌，实在恶心腻歪得紧。

　　赵怀洲一听，便玩笑般打了个颤，朝苍雪咧嘴一笑。

　　苍雪抱起胳膊，不作回应，只静待他去处理。

　　赵怀洲已然走到门前，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含糊道：

　　“原来是……赵知府啊，你倒是好酒量，喝了恁多还能过来看我……”

　　待他将双眼揉至通红，恢复了一脸醉态，方才将门打开。

　　房门一开，那赵有德的胖脸，已探了进来。

　　这家伙做贼一般，探头进来便四下张望，颇有几分鬼头鬼脑。

　　赵怀洲心下好奇：

　　“我说赵知府，你这是作甚？”

　　被赵怀洲一喝，这赵有德方才讪讪一笑。

　　他朝坐在桌后的苍雪瞄了一眼，又轻声问道：

　　“赵大人，您这屋里……”

　　话说一半便即戛然而止，他似是在等候赵怀洲给个解释。

　　这人本就生得獐头鼠目，此刻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赵怀洲心下警惕，为防他打探虚实，便幽幽一笑，哄骗他道：

　　“怎么？我这屋内就不该有女人吗？”

　　此言一出，那赵有德一愣，旋即露出猥琐笑容来。

　　骗人骗到底，赵怀洲轻咳一声：

　　“赵知府莫要见笑，这深宫内苑，难免孤寂无聊。”

　　他朝苍雪的方向努了努嘴，又凑到赵有德耳边，幽幽笑道：

　　“这是宫中侍女，我俩嘛……嘿嘿……”

　　赵有德眉头一扬，嘴角已咧了开来：“我懂，我懂！”

　　这宫女与太监对食，本不算稀奇事，稍有些见识的人，都能明白。

　　两人相视一笑，赵有德又往近处凑了凑：

　　“赵大人，下官有些私隐的话儿，想与大人说……”

　　“不知大人可否借一步，咱们……”

　　不待他将话说完，赵怀洲已然扬眉摆手，带着几分得瑟道：

　　“有话便在这里说好了！”

　　“她是我屋内人，自然是信得过的！”

　　说这话时，赵怀洲明显还带着几分醉态，颇为炫耀般指了指苍雪。

　　这般酣醉姿态，这般显宝的模样，终是叫那赵有德放下戒备来。

　　赵有德从身后托了个包裹，小心翼翼地递到赵怀洲手里。

　　“大人，您一路风尘，到我青州府来。”

　　“下官无以相赠，只能以这当地的特产，聊表心意。”

　　“还望赵大人莫要见怪，收下这些微心意。”

　　赵怀洲接到那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轻轻掂了一掂。

　　他的脸上，已露出幽邃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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