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2章 请夫人斩妖


“韩将军,后面就交给你了。”

“新建的关卡乃精钢所制,刀劈斧削难伤分毫,章邯休想逃回去通风报信。”

李左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心翼翼地收好望远镜。

“李先生快去快回,请叔叔来此主持大局。”

韩信单手提着狙击枪,语气神态淡定又从容,哪怕他刚刚差点一枪打爆了吏部尚书的脑袋。

“五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李左车含笑吟诗,骑上快马迅速消失在山间小路中。

韩信则重新端起让他爱不释手的狙击枪,从瞄准镜里观察章邯等人的行踪。

前些时日匠工与野人在此互相砍杀,关门差点被劈成了柴火。

重新修缮的时候,冶铁司主动请缨,以精铁浇铸了两扇重达上千斤的大门,保护皇家产业和匠工的安全。

此时这座坚不可摧的关卡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准备回城报信的章邯堵在关门处暴跳如雷,命人拿刀剑劈砍、巨木撞击,却丝毫无法撼动其分毫。

“在那里!”

“不要走脱了狗官!”

“把田少府放回来!”

“围住这群狗娘养的!”

“不放人就跟狗官拼了!”

无边无际的人潮高举着武器朝关卡冲来,喊杀声沸反盈天。

章邯瞳孔紧缩,一瞬间如坠冰窖。

“田……田舟呢?”

他看向身边的辅官和兵卒,辅官和兵卒也看向他。

一双双眼睛无声的对视,沉重的危机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田舟等人早就跑了,现在拿什么向匠工交人?

交不出人来,匠工能放过他们吗?

“岂有此理。”

“取皇命诏书过来。”

章邯临危不惧,伸出手抖落宽松的大袖。

“上官不可轻易犯险。”

“暴民疯魔癫狂,无法常理度之。”

“我等先结阵自保,抵得一时三刻。待其势衰落,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辅官苦苦劝告。

“本官奉皇命行事,逆贼安敢伤我?”

章邯执掌将作少府多年,积威甚重。

他知道委曲求全只会让暴民气焰更加嚣张,唯有以雷霆手段镇住场面,才有化解这场灾劫的可能。

“让开。”

章邯单手高举诏书,昂首从军阵中走出。

“皇命诏书在此,尔等……”

“就是这个狗官!”

一道黑影带着呼呼风声,径直朝章邯的面门飞来。

“上官小心!”

“保护章尚书!”

辅官高声惊呼,却无人来得及出手救援。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脑门鲜血淋漓的章邯被两三个士兵拉了回去。

人潮如海啸般铺天盖地,瞬间就将这一撮官吏士兵淹没。

“田少府人在哪里?”

“狗官,把人交出来!”

“狗官昔日你作威作福,肆意凌虐匠工的时候,可曾想到会落到我们手中!”

“哪个不知死的还敢回护他,速速散开!”

“今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兵卒手中的戈矛弩弓好像成了烧火棍,锋刃收敛不敢向人。

此时谁敢轻举妄动,下一刻就会群情激奋的匠工砍成肉糜。

“诸位听我一言,陈庆早有谋反之意。”

“尔等切勿受他妖言蛊惑,此时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章邯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

“打死他!”

“打死这狗官!”

“田少府找寻不见,一定是被狗官害了!”

“舍得一身剐,也要让你这狗官给田少府偿命!”

“法不责众,兄弟们并肩子上啊,不想给狗官陪葬的闪到一旁!”

章邯的喊话如同火上浇油,让匠工的怒气迅速高涨。

侯爷是反贼,田少府是反贼,连季夫人都是反贼。

可为什么反贼会传授他们技艺、教导他们识字算数、不断改善匠工民夫的处境、关爱他们的家中老小?

这些章邯执掌将作少府的时候哪一样干过?

非不能为,实不愿为而已。

既然如此,索性大家伙一起当反贼吧!

韩信从瞄准镜里看到章邯等人的身影逐渐被吞没,顿时心中大定。

成了!

吏部尚书被暴民所杀,绝对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事后整个内务府都会迎来一场血腥的大清洗,否则朝廷威严尽丧,江山社稷难保!

“不知李先生回去了没有。”

“等会儿就该叔叔登场了。”

韩信气定神闲地收好狙击枪,沿着预定的路线撤退,去找田舟等人汇合。

内务府有一条百试百灵的依赖路径。

凡是不好办、办不成的事情,由府令陈庆出马准没错。

多少说起来让人扬眉吐气、颜面增光的大事全都是他办成的,无一失手。

等匠工冷静下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用外人提醒也会想到叔叔身上。

万众所望,横空出世。

勠力同心,扭转乾坤。

大戏开始上演了!

——

“金娘。”

“侯爷的衣袍绣好了没有?”

一幢守卫森严的大屋内,十余名绣娘神色惊惶,盯着闯入大门的李左车。

“李府丞。”

金娘噌的站了起来,心中的惊惶和焦虑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

“风雷激荡,时机已至。

“还望姑娘看在雷侯救过你性命的份上,莫要误了他的大事。”

李左车返程后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先来到了一处秘密的据点。

他先是伪造调令,把右织室手艺最好的绣娘全部诓骗出来。

然后让英布的‘兄弟’负责看管,命她们加紧赶工制作一件十二章服。

绣娘们为了全家老小,哭哭啼啼不肯就范。

可是失去了男儿之身的水匪们颇有手段,再加上金娘从旁劝解,终于令她们俯首听命。

“十二章服在此。”

“不过姐妹们赶得及,手工粗糙了些。”

“恐怕无法让李府丞满意。”

金娘双手捧着厚重华丽的黑色衣袍奉上。

“有总比没有强。”

“尔等安心栖身此处,切勿外出。”

“事毕之后,必有厚赏。”

李左车匆匆把衣袍塞入包袱里,转身就走。

“且慢!”

金娘急切地叫住他:“李府丞是去雷侯府上?”

李左车回头微笑:“没错。”

金娘张了张嘴,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诉说。

“侯爷会不会有事?”

心思百转之后,她轻声问了一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姑娘无需顾虑太多,且听风吟。”

李左车安慰了两句,拎着包袱大步流星走出屋外。

金娘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里翻江倒海,迟迟无法平复。

我早该想到的。

他哪是久居人下,忍气吞声的性子。

当日在春华楼,前任右织官钱松苦苦哀求,仍然被他以酒水活生生灌死,余者统统打入黑冰台大狱。

失势后蛰伏隐忍,不过是为了等待石破天惊之日!

“苍天在上,信女挚诚恳求,愿以一世寿数换陈府令平安无事。”

金娘喃喃自语,唯有这种方式才能让她暂时心安。

其余的绣娘震惊得双目滚圆。

陈府令平安无事?

那皇家就该有事了!

莫非金娘之前在她们装腔作势,其实暗中早就成了反贼?

——

微风徐徐吹拂,林苑中的花木簌簌作响。

陈庆盘腿坐在水池边的凉亭中,手持一根钓竿半眯着眼睛。

吱呀——

苑门轻轻推开,李左车精神亢奋,三步并作两步走入水上回廊之中。

“来啦,李兄。”

陈庆头也不回,悠然自得的提起鱼线。

“请家主起身。”

李左车庄重地作揖行礼。

“起来作甚?”

陈庆意味深长地发笑。

“当今天下,君王无道。”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家主卸任以来,内务府每况愈下,日渐式微。”

“匠工劳务不得优抚,商贾经营未见钱粮,百姓嗷嗷待哺却受士人鄙弃。”

“今日又有吏部尚书大兴刑狱,欲置众人于死地。”

“民不得活,唯有兴兵而起。”

李左车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暴射。

“拿来吧。”

陈庆早就注意到他捧着的包袱,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请……”

李左车刚开了个头,声音戛然而止。

他还有后半段没念完呢!

“哦哦,原来还有啊。”

“李兄你继续。”

陈庆是个造反熟练工,一时心急直接跳过了熟稔的桥段。

然而对李左车来说,这是一桩足以载入史册,名垂千古的大事。

这段话他早就有了腹稿,默默推敲打磨了无数次。

没想到临场发挥的时候,居然被意外从中间打断。

“请家主以江山社稷、苍生黎民为重……”

李左车声情并茂地念了一句,脑海中空空如也,死活回忆不起后面的内容。

“李兄该不会……忘词了?”

陈庆小声问道。

李左车满脸尴尬:“家主稍待,容在下回想片刻。”

陈庆不管不顾,麻利地解开包袱:“罢了罢了。”

“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何须如此麻烦。”

十二章服迎风展开,精致生动的绣章仿佛活过来一般流转不休。

他二话不说转手披在身上。

“你们真是害苦了我啊!”

“啊——哈哈!”

……

陈庆虚假浮夸的表演,让李左车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会在这一步出岔子。

早知道哪怕冒些风险,也要提前演练过。

“李兄,收起来吧。”

陈庆做完戏,把十二章服重新丢还给李左车。

“家主……”

“您是不是?”

太糊弄太敷衍了?

这可是举旗造反,而且是在大秦的都城竖起反旗!

不说风起云涌,苍天示警,起码也不能如此儿戏吧!

“小节而已,无须在意。”

“莫如妇人般非得讲什么仪式感。”

“跟我走,速去内务府。”

陈庆拉着李左车疾步前行,离开水榭向大门走去。

“家主稍待,在下先把衣袍收……收,收……”

李左车的眼眸越睁越大,好似中了定身术般,不可置信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嬴诗曼。

“夫人。”

陈庆斜斜上前一步,挡住了包袱中露出的衣角。

“夫君怎么急急忙忙就要出门了?”

“那是什么?”

嬴诗曼心跳得极快,探身观望,想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李左车一激灵,迅如闪电地把包袱抱进怀里。

“十二章服?!!!”

嬴诗曼浑身如触电般颤抖,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陈庆侧头瞥向包袱中露出的衣角,黯然叹了口气。

李左车脸色大变,赶忙伸手把露在外面的一角塞进包袱里。

“夫君,你……你要谋夺我父皇的江山?”

嬴诗曼一句话说完,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夫人小心。”

陈庆准备上前搀扶,对方却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兄,佩剑借我一用。”

李左车浑浑噩噩地伫立不动,尚未回神时,陈庆蹭地抽出了寒光凛冽的长剑。

“夫人,你我相逢、相知、相许、相守。”

“数年来,夫妻恩爱融洽,伉俪情深。”

“你我本可以白头偕老,厮守终生。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平地掀起波澜。”

陈庆捧着长剑往前走了两步。

“夫人,你可否还记得。”

“大秦亡于今岁!”

嬴诗曼脸色大变:“你说这些做什么?皇兄……皇兄平安无恙,天命已经改了!”

陈庆苦涩地摇了摇头:“改一人之命容易,改天下之命难之又难!”

“夫人,你整日里劝我循规蹈矩,安分守己。”

“可你转念想来,如此岂不是重蹈覆辙?”

“大秦仍然走在旧路上,向着崩坍毁灭渐行渐近!”

“而今我欲行逆天改命之事,挽大厦之将倾,救社稷于危亡。”

“无论世人毁誉,矢志不改。”

“你若信我,就放我出门。”

“你若不信……”

陈庆走到嬴诗曼身前,把长剑递上。

“那我陈某人就如外间传言一样,乃是妖魔降生,邪祟转世。”

“请夫人持剑斩妖,还人间太平!”

嬴诗曼单薄的身体剧烈颤抖,下唇被咬出了血色。

她嘴唇翕合,手指动了又动,却迟迟没做出下一步举动。

“请夫人斩妖!”

陈庆再次把长剑往上抬了抬,同时俯身引颈就戮。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的。”

“陈庆,你太欺负人了!”

嬴诗曼放声大哭,眼泪无止境地流淌下来。

恍然之间,陈庆好像听到东西破碎的声音。

夫人,我也不想逼你的。

可天意如此,如之奈何?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当个富家安乐翁,与你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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