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良言难劝铁石心
隔着一堵墙的狄秋,听闻言旭这番激烈言辞,几乎惊得忘记继续搅动浴桶里的热水。初时自己还多少对宋吞酒对言旭此人的“心术不正”一论有所怀疑,但如今却是十成十地信了。这人心机城府之深,运筹帷幄之密,可谓令闻者无不骇然。
念及吕杏儿如今还在言北辰那处,要是这言旭骤然发难起来,只怕非殃及池鱼不可,非得抓紧时间营救。狄秋不得已连忙撤了身子回来,快速穿了衣服,喊那小二进来搬走浴桶。又要了文房四宝,着急持笔濡墨要写些消息给言北辰。
但提笔起来,狄秋思来想去却是不好措辞,自己要以什么名义来警告言北辰呢?想到白日来的那趟,自己多少也已经听出,言北辰对他这位师叔已经颇有微词,亦是觉察出其人对自己的掌门之位有威胁的态势。倘若写得不够周密,言北辰不作信且暂不论,要是作挑拨离间之语,倒是更帮了倒忙。
顾虑总总之后,狄秋灵机一动,既然那孩子是凌绝顶带来的,那自己何不以他的名义来写这封警告信呢?
于是,便提笔写下“我平生无事不敢做,但做了便要有相应好处。敢与我凌绝顶赖账的,他言旭还是头一个。你们北极门内的事我不过问,只是说好二百两黄金的报酬,那言旭却食言只交了一百两。既然他不讲信用,那我便也没多少义气与他作论。现在我便把这消息卖了给你,也不图多,只消二百两黄金。若是有意,便只身到剑圣草庐一会。切记莫误。”
写完这一封草信,狄秋濡了口水封好,悄摸着离开了房间,塞在那小二的手里。又捏了一个碎银子在其眼前一晃:“替我送封信,办成了这就是你的。”
“哟,大爷可是要寄往哪里?”小二眼睛跟着那银子不住地移动,像是魂都被牵着走了一般,就差流哈喇子了。
狄秋朝着那西厢房一指:“就送到那间屋子,指明要掌门人收就行。”
“西厢房?”小二呆了一呆,心道:这近在咫尺的地方,何必还要送信?就是真要送,他自己又为何不去?却还要费银子教别人做。
狄秋见这小二有些迟疑,知他在想什么,急忙提点道:“这事若我能办也就不会找你,这信你帮我送去,倘若对方问起是何人托付,你就说自己是在后厨灶台上看到的,并不知道是谁的指使,可明白了?”
“明白……”小二又惊又疑,但还抵御不了那银子的诱惑接过了信。
狄秋见状,这才又将一张写着“送予西厢房北极门掌门人手,附送银两答谢。”的纸条放在小二手里,叮嘱道:“不要担忧,若是对方不信你非要盘问,就将这纸条给他看,绝不会为难你的。”
说罢,忽然高声说道:“哎哟,这饭吃得我有些撑了,出去遛个弯好消消食。”说着,一边抚摸着用力挺起的肚皮,堂而皇之地朝那客栈外走去。
几个北极门的弟子见了,也只是抬了抬头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站了大半日,早就又累又乏,难免松懈警惕,就这样轻轻松松放了狄秋出门。
那小二见狄秋就这样走了,捏了捏手中的信,想到他来时说的那些话,端的不好得罪,自己既然应下了这个差使,还当给他料理妥当不可。于是,便步到那西厢房去,叩响了房门。
房间里言北辰正和李非清还有李非楚说话,听到这突兀的敲门声,顿时便止住了。可还未等言北辰上去问暗号,那小二便已经先一步开口:“客官,有人要我送封信来,劳驾开一下门吧。”
信?言北辰有些疑惑,但还是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将身子往前一挡,免得里头的情形教人看见。
小二见言北辰探头出来,但因不认得他是谁,便又问一句:“请问您就是掌门人吗?”
“你送的哪个掌门人的信?”言北辰没直接承认,倒是反问道。
小二一听对方这样问,连忙掏出狄秋给的那张纸条先递了过去:“我是在后厨见到的这封信,说是让我送到西厢房北极门掌门人手中,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言北辰接过纸条一看,立马了然这写信之人不愿透露自己身份。也就不为难眼前的小二,伸手接过了信,再将门重新合上。
李非清与李非楚见有人送密信过来,都不禁讶异。言北辰白日里与他们说的那些话时,端的已经教人窃听了去。虽不知对方身份如何,但想来多半不会是善类。此间,送密信过来,却不晓得又是什么意思。
言北辰展开信笺一排排看下,直到信的末尾,神情已经恐怖到了极点。只见他将信甩到桌上,指道:“你们看看,我们的好师叔私底下都做了什么勾当!”
李非清先一步抢过信笺,快速读了一遍,也是惊异非常。口中说道:“掌门,若信中所言非虚,那这事可端的不得了。那凌绝顶可是一大悍匪,师叔若是与他勾连,我们只怕万敌不过他们。”
“慢来!”李非楚也凑到一旁,瞧了一遍信中内容,连忙劝说道,“事情现在还不分明,可不能随便就信了。那剑圣的草庐是何等地方,凌绝顶竟敢约在那处见面。要是我们贸然赴约,只怕有诈!”
听了两人的意见,言北辰心中暗涛汹涌。当初在芙蓉镇外树林受凌绝顶侮辱一事,他至今都未曾教任何人知道。但实话实说,经过那件事后,对那群悍匪自己是打心底就有惧意的。倘若凌绝顶真与言旭勾结,那自己断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想到此处,言北辰不禁捏紧了拳头,眼神中闪烁着决意:“不管是真还是假,我都非赴约不可!倘若真有落实这狗贼与师叔的关系,说不定我们便可以掌握主动权了。”
“可是掌门!”李非清急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这是一个圈套,又当如何?那剑圣的草庐谓之禁地可以说一点都不过分。前一日,师叔贸然闯入就没有讨到好,甚至说不定已经激怒了剑圣。你要是再去,只怕消息没得到手,还要被……”后面的话不言自明,李非清顾及言北辰的颜面,也就不说下去了。
而言北辰又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去了要冒多大的风险。但权衡自己与言旭的实力,本就不占上风,若再瞻前顾后错失良机,岂不是自误?因此,这草庐便是龙潭虎穴,自己也定要铤而走险一回。
“你们不必再说了,此行我非去不可。”言北辰断道,“你们二人且守在这里,切记观察师叔的一举一动,等我回来再如数向我禀报。”
“可是掌门……”
“行了,我知你们心思。不管我与师叔的争锋结果如何,你们始终是为北极门着想的北极门弟子。若我有个不测,你们尽管投了师叔去。纵使他有多少不对,总算还是我们北极门正统,不能教凌绝顶这种人插手到我们门派中去。”说罢,言北辰提了剑,从窗台处一跃而下,迅速朝草庐的方向去了。
而与此同时,狄秋已经抵达草庐,并迅速找来黑布将面容遮挡起来,正静静等候言北辰的赴约。并已经想好,与言北辰见面以后该如何劝他赶紧从现在危局之中脱身。
片刻过后,言北辰如约而至。只是在抵达草庐附近以后,便放缓了脚步,借着微弱的月光缓缓前进。直费了好大工夫,才到了草庐的院落中来。
却见,那草庐里头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唯独见到一个黑色背影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言北辰的喉结上下滑动,狠狠吞了一口涎水。鼓起勇气发出声音道:“阁下是何人?”
“我便是你要见的人。”狄秋已经辨出言北辰的脚步,却是头也不回,用努力改变后的嗓音回道。
这时的言北辰又惊又疑,对面这草庐里,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有人在里头,想到这北境如此寒冷,便是剑圣也没道理夜间不烧炕就能睡得着才是。可若是剑圣不在此处,却又在哪里呢?
“你无须紧张,剑圣已经不在这里。”狄秋安抚道,“我约你来是有买卖要与你商量,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给个痛快话吧。”
言北辰见凌绝顶如此有恃无恐,在剑圣的地界敢如此明目张胆说这样的话,也不禁放松了警惕。但旋即,一个骇人的讯息便传至大脑。倘若剑圣不在此处,那狄秋那伙人,岂不是已经没有羽翼庇护?
想到此处,言北辰顿时信心复苏,开口言道:“凌绝顶,你说你有消息要卖给我,好歹要先让我听听这消息是真是假,值不值那两百两金子才成。”
“好,不过你如何证明,我说了你就定能拿得出报酬来?”狄秋道,“我听你脚步平稳,却不像是身上带了两百两金子。”
言北辰愕了一愕,他确实是没有带金子前来。倒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这短时间里自己确实筹措不出这么多钱。便道:“阁下信中也提及了,我师叔言旭说好两百两金子,最后也只是付了一半。他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我北极门如今分了派系,这钱财管辖不仅掌握在一人手里。我在此可以作保,倘若阁下的消息有用,待我坐稳了这北极门的掌门人之位,别说是两百两,就算是再加一倍,也照样支付得起的。”
“哈哈哈……笑话,照你这么说,我却不如不卖这消息,一门心思辅佐那言旭登上掌门人之位,我却不也一样拿得到报酬?”狄秋一针见血直接揭破了言北辰的谎言。
但言北辰这几个月来的掌门人也不是白做的,多少也学了些圆滑的技巧。嘴上故作轻松道:“阁下这个账却算错了,若是你执意帮我师叔,他最多在事成之后,将未清的账单给你补上。但你要是愿意帮我,我保证绝不只有方才答应的数目作为报酬。哪个更划算,想必阁下应该分得清吧?”
“好!”狄秋痛快答应道,“那我便将这消息告诉了你,只是你嘴上答应算不了数,我需要一个凭证才成,这一点你总该答应吧?”
言北辰一听此言,不禁心中一动,倘若写个字据给他,日后定会作为要挟自己的把柄。到时候即能将言旭排挤出北极门,横竖还要受这凌绝顶的牵制,这样的买卖可并不划算。
但既然已经到了此处,言北辰还是决定探一探对方的口风。便道:“不知阁下要怎样的凭证?”
“我听说你抓了一个红衣女子是吗?”狄秋早就料到言北辰不会答应留下能威胁到他的证据,所以直接提出要一吕杏儿作为凭证。
言北辰见狄秋提到自己屋中的吕杏儿不禁脑海之中轰隆一声,随即断定了白日里在窗外偷听的就是眼前这人。但又难免有些起疑,那女子身份不明,这凌绝顶却要她做什么?
“阁下为何说着不着边际,子虚乌有的话?我那里可没有什么红衣女人。”言北辰连忙见缝插针,想着看看能否问出,那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能教临绝顶如此重视。
狄秋见言北辰矢口否认,也知他心机。不过纵然如此,主动权却始终是掌控在自己手里。便道:“有与没有,你我心里清楚,我且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若是不答应,且莫要浪费我的时间。”说着,脚下一动就作势要走。
狄秋这话说得非常霸道,直接将决定权交给了言北辰。他料定,言北辰不敢不答应下来。否则决计是承当不了,自己这个假凌绝顶投入言旭那方的压力。
“且慢!那女子确实是有的。”果不其然言北辰连忙承认道,“这事我可以便宜处置,但你需先将消息说了,让我辨一辨真假。”
眼看言北辰服软,狄秋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十分干脆地说道:“好,既然你答应了,那消息自然告诉你。你那师叔言旭以两百两金子雇我,不为别的,而是让我替他抓来一个有母无父的孩子。”
“孩子?”言北辰倒是也曾想过,言旭找凌绝顶究竟谋划了什么。说来凌绝顶始终是一名强盗,若是借他的势,言旭就算是夺得掌门之位,横竖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其中定还有其他隐秘。可一听是孩子,顿时便懵了。一个无知孩童,却能有什么作为,却要大费周章地抓来?
狄秋见言北辰到如今还一无所知,不禁暗生怜悯之情,更坚定了要劝他脱离这门中内斗的漩涡。紧接着又道:“这孩子非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是你那已经故去的前任掌门人言厉的孩子。”
“师兄的孩子?”言北辰身形一晃,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你胡说些什么!我师兄可没娶过妻,哪里来的什么孩子。”
面对言北辰的质疑,狄秋只是冷冷一笑:“这我当然知道,而且你那师叔也与你一样的清楚。昔日曹孟德拥那汉献帝刘协做新帝,自称汉朝丞相,以正出师之名,这样的典故想必你不会不知道吧?”
“挟天子以令诸侯……”言北辰猛地瞪大了双眼,瞬间全部明白了过来。倘若真如他所言,言旭找了一个言厉的假儿子,那他向自己发难,逼退其掌门之位时,便就是有了出师不之名!
论名望与成就还有武功,自己这仅仅坐了几个月的北极门掌门,定是比不上师兄言厉。纵有亲传口授,说让自己接任下代掌门,可当时在场也不过自己一人而已。言旭但凡找一个能力不足倚靠,承位不见证明的借口,再在加上如今这旧掌门的“嫡子”,自己这掌门人哪里还能坐得住?
“如何?这个消息却值得吧!”狄秋道,“如今看来,你这掌门之位只怕已经摇摇欲坠。若我是你,便赶紧带走身边亲信躲开眼前祸事。他日重整门派也好,自立山头也罢,总算是还有翻身的机会。但若是错过了,不只是你这掌门人的位置,就连性命也难得保全。”狄秋又劝又吓,只盼着言北辰这厮不要倔强,赶紧退出这场纷争,否则结果只怕当真一语成谶。
可谁曾想,狄秋这一番推心置腹之言,传到言北辰的耳中,却被曲解为一番极其刺耳的嘲讽。回想当初自己受辱之事,仍旧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又遭到耻笑,要自己做那逃兵懦夫,言北辰如何能忍得住心中怒火。
却见,他指着狄秋的后背道:“多谢阁下提醒,但我门内之事却用不着他人置喙。那红衣女子便如阁下要求,我回去便放她出来。但希望阁下看在言某信守诺言的份上,不要将今日之事透露给其他任何人。”说罢,言北辰提了剑便匆匆离开了草庐。
狄秋见状,欲拦又止,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希望他真听进了我的一番良言,是带人离开这是非之地。如若不是,只怕前程渺渺,泥足深陷。
不经意间,狄秋脑海中绘出素未谋面的言旭的肖像来,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便再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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