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技不如人
水榭里的人齐齐循声看过去，却是个眼窝深邃，相貌与中原人士略有不同的男子。
崔瑜长居冬州六年，前世留京时，又曾在危难关头亲登城门督战，对这样的面孔自然是不陌生的。
裴昭更是刚从疆场凯旋，他无声地握紧了腰间佩剑，往前走了半步，既能将崔瑜挡在他身后，又不至离的她太远，没法在第一时间保护她。
水榭里轻松愉悦的氛围，也因这外邦人的到来悄然转变。
可那个穿着玄色衣裳的番邦男子，却好似未曾觉察到周围气氛的转变，他朝那捧着彩弓的男子稍稍拱手，开口竟然是很流利的中原话。
“在下途径此处，想要凑个热闹，不知若是也能如这位姑娘一般，十箭皆中，这彩头又当归何人所有？”
“既然是这位姑娘接连投中十箭在先，那这张彩弓，自然应当是属于这位姑娘的了！”大雍百姓常年受外族侵扰之苦，即便是京师人士，也对蛮族深恶痛绝，此刻又看到这个外族人，竟然妄图在天下脚下从中原人手里夺弓，自然是群情激奋。
“没错！你们这些外邦人，不通教化，竟然欺负一个姑娘家，难道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吗？”
那外邦男子鹰目往说话的人面上一扫，却将唇角一勾，看向崔瑜道：“在下以为，比起先来后到，比试出来的魁首，才更能令人信服，姑娘以为呢？”
不待崔瑜说话，他便又继续道：“何况这投壶乃是中原贵族所创的游戏，姑娘难道便没有信心，在我这不通教化的区区外邦人手里，再次赢取这张彩弓？”
他目光里的挑衅之意太甚，水榭里本便不满他行径的人群，霎时更加激动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一个年轻公子忿忿道，“你既是要比试，便该大大方方地设下擂台，哪有点名让一个姑娘同你比试的道理？！”
那外邦男子好笑道：“难道这位姑娘，不是你们今日选出来的魁首？在下要争这个彩头，不寻这位姑娘比试，难道是同公子你较量？这在下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公子你嘛——”
他用轻视的目光将那公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不屑地啧了几声，未尽之话是什么意思，自然不用多说了。
“敢问这位公子，”崔瑜抢在那个被他取笑，脸色青紫交加的年轻人之前，淡声开口，“你想怎么比试？”
“痛快！”那外邦人抚掌长笑，“没想到大雍的男儿，竟然还都没有一个姑娘家痛快。”
他说完这话，便顶着众人愤怒的目光，自己取了箭羽，自在非常地连投十支，同样是箭箭不曾虚发。
“姑娘先前投中十箭，如今在下的十箭也悉数入了壶，你我便算是平局，若按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合该继续投下去，直至一人失手，向对方认输，这胜负自然便也就决出了，可是——”
他话锋一转，似乎自觉提议颇是有趣。
“以姑娘和在下的技艺，纵然是将这些箭羽悉数投出，也是决不出胜负的，既然彩头是弓，不若便暂且将规则改为用这彩弓将箭羽射出，同样是以十箭为限，谁人射入壶口的箭羽多，这张彩弓，便是谁的战利品，如何？”
“这怎么能一样呢？！”不待崔瑜回答，人群里的一位锦衣公子便率先开口质问，“投壶虽是源自射礼，但其中原理却与射礼毫不相干，你让这位姑娘跟你比射箭，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围观的人纷纷附和了起来。
这位姑娘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投壶的技艺再怎么了得，又怎么可能会精通骑射之术呢。
那高鼻深目的外邦人却充耳不闻，只是满含挑衅地看向崔瑜，“若是姑娘觉得自己做不到，就此认输，留下彩头便是，在下向来怜香惜玉，是决计不会非要让姑娘丢丑的。”
崔瑜轻笑了一声，“此处比试的是投壶，难道因着公子不了解我们中原的文化，我便要改而陪你比试射箭吗？我们大雍，没有这样的规矩。”
她虽然是轻言慢语，语气里却无端带着股令人信服的威严气派。
那外邦公子先是滞了一息，接着又为自己竟然被个小女子唬住而感到好笑，“那依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陪你将这些箭羽全部投出去试试了？”
“却不用那样麻烦，”崔瑜淡淡道，“我大雍投壶，历来以筹数论输赢，箭羽投入壶口，计两筹；入壶耳，计一筹；同发三箭，入壶口者一，入壶耳者二，则计三筹，因而公子要与我在投壶上一较高下，本应改作同发三箭的，可是——”
她笑了笑道：“公子难得来我大雍，相较在此处浪费功夫，合该把时间用来多开些眼界才是，我不好耽误公子，不如便以骁箭定胜负吧。”
所谓骁箭，便是投出的箭羽入壶之后反跃出来，接着再投入壶中。
投壶之戏传至今日，能做到的人也寥寥无几。
那外邦公子的脸色霎时变的有些阴沉，就连围观之人，也被崔瑜这话惊住，默默收了声。
水榭长久的寂静里，崔瑜当先再次拿起箭羽，“公子既然不答，我便当是客随主便了。”
她话音一落，手里的箭羽便脱手朝数丈远外的双耳壶飞去，入壶如常一声悦耳的轻响之后，竟是真的重新跃出了壶口，崔瑜接住那支弹出的箭羽，反手再投，又是稳稳落入壶口。
偌大的水榭里落针可闻，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之声。
那番邦男子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迟迟不肯去接司射递来的羽箭。
崔瑜莞尔一笑，体贴道：“若是公子觉得自己做不到，就此认输，放弃彩头便是，我们中原既然是礼仪之邦，是决计不会非要让公子丢丑的。”
那番邦男子的脸色更为难看，他扭身要走，可是水榭里的人却将他围了个严实，非要让他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不可。
“你既不通射礼，岂不是埋没了这张好弓，”他目光森然，咬牙道。
回答他的，是那张被人拿在手里拉满了弦的彩弓。
流光之下，三箭齐发，一者入壶口，其二入壶耳，箭箭不曾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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