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谁杀死了桃子？
1
周天下午，一只猪结束了叛逃生活，小敏回到自己的学校，这才开了手机。
这时候，她母亲宋美丽差不多快疯了。
疯了不是因为失而复得的女儿，而是得知小敏竟然和刘海涛整夜在一起。尽管汪芳替儿子解释，海涛担心小敏的安全，只是陪了她一个晚上。
宋美丽自然不信，她觉得自己冰清玉洁的女儿被猪拱了。
当下就跟汪芳翻脸。
小敏开机后，宋美丽劈头盖脸质问她是否跟海涛睡了？为什么去省城不找爸爸而是去找那个傻小子。
小敏以为自己的失踪至少让父母的世界坍塌一角，但大人们没有想象中的紧张。薛可用收到女儿平安的消息后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开总结大会，母亲则关心她的贞操问题。
她反问：我为什么不去找爸爸而是找海涛呢？因为我喜欢海涛，从幼儿园就喜欢了。这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很显然，我跟海涛睡了。
睡，似乎是长大的标志，也是一枚武器，精准打击了宋美丽。
宋美丽亲口听女儿证实了这事，差点吐血三升。
这件事比她又一次发现丈夫出轨打击更大。
2
薛可用从省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只红色保温杯回来，保温杯那串英文字母处，也掉了一块漆皮。
他在回程的火车上，他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和女儿好好聊聊。
他拍了一张窗外的夕阳景色发给女儿。小敏小时候，他经常给她唱：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薛可用跟女儿在一起，文艺老青年的草会长出来。
小敏没看见草，看见那只红色的保温杯在画面里，看似配角，其实是不可言喻的主题。
杯子是薛可用紧急购买的，又紧急摩擦，终于掉了一块差不多的漆皮。向老婆交差当然大可不必，两人的婚姻早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殃及女儿的问题，他还是紧张的。
小敏当然看出那只杯子的不同之处，新和旧，中间隔着多少枸杞与菊花呢。不过，好像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遇见海涛，世界仿佛进来一束光，她的手指会伸向光进来的方向。
她问爸爸，是否还记得桃子。
薛可用问：桃子？这个季节很贵的。
小敏：桃子不是水果，是我小时候养的那只鸟。
薛可用想起来，小敏六岁那年，家里养过一只鹦鹉叫桃子。
桃子聪明顽皮，喜欢站在小敏的肩膀上。薛可用每天早上上班，桃子就蹭到他脚边啄他的皮鞋，意思是：主人别走，跟我耍耍。大约宋美丽总喊它傻鸟，桃子唯有对女主人表现出敬而远之的意思。但自从有了桃子，小敏最大的改变就是吃饭比以前好多了，所以，连宋美丽这样不爱宠物的人都有点喜欢桃子。
可是有一天，宋美丽两手提着单位里分的菜回家，好不容易腾出俩手指开了门。闭门时桃子正好在门把手上睡觉，宋美丽继续用那俩手指去关门，却被桃子当成了危险信号，它猝不及防地啄了这俩形似两条大虫子的手指丫一口，在宋美丽的哀嚎声中落荒而逃。冲着明亮的玻璃，桃子一头撞上去，它以为就要飞到外面的世界里，却一头撞死了。
薛可用回家后，见桃子的尸体放在茶几上，绵软的身体仰躺着，紧闭双眼的小脑袋歪向一边。宋美丽要薛可用把傻鸟扔了。
薛可用问：你怎么给孩子交待？
宋美丽说：被猫咬死了。
薛可用问：咱家有猫吗？谁家的猫进了咱家？你跟孩子承认错误这么难吗？
那天薛可用接孩子回家，路上给小敏讲了很多生死的大道理，想给女儿打预防针。小敏听得迷迷糊糊，回家一看桃子死了，嚎啕大哭。
宋美丽火了，大喊一声：你妈要是死了你也这样嚎？
桃子的死亡是小敏童年的一次重创，薛可用知道，这件事情对于成年人来说哀伤一时，可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她第一次经历死别。毕竟桃子是她一口一口从胎毛时期喂大的。他陪着女儿，把桃子埋在小区的一片树林里，并给桃子举行了只有父女俩参加的葬礼。
一个下雨夜，小敏想念桃子，薛可用打着雨伞，陪着女儿去桃子的墓地。
他站在一边，看着小洋伞底下瘦小的女儿一抖一抖的肩头，她为一只死去小鸟的哀伤是如此真切真挚。
他既心疼桃子，更心疼小小的女儿。
如今小敏忽然提起桃子，薛可用被升官发财挤压到角落里的那份记忆，忽然地复活了。
他问小敏为什么提起桃子。
小敏说：因为桃子的死，在当年的我看来，是一件天大的事，感谢你让我明白做人要诚实，要勇敢面对自己的心，所以，无论如何，我永远爱你。
是的，她还是爱爸爸。因为爱，她宁愿相信是杯子拍照角度的问题，而不是和闺蜜病房里的那只同款。李鱼有加州男友，哪能跟爸爸这个老头子比呢。
尽管，爸爸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
火车从傍晚一头扎进黑夜。薛可用的心，被女儿的话隆隆扎过。那时候，他似乎还有一颗文艺青年的心，尚未被无耻占据。
如今呢？他还敢面对自己的心吗？
3
薛可用回到家后，家里有个烂摊子等着他。
厨房里烧坏的油烟机要换，母亲的假牙要换，小四川的饭费单子要结。窝里有两只母鸡，在公鸡离开的日子，斗地掉了一地鸡毛。
回想他去省城学习的日子，仿佛是一场轻快的逃离，背书考试第一名，中文系高材生的感觉又回来了。又加上见了李鱼，更是如沐春风。虽然后来险象环生，女儿也差点失踪，但得知小敏平安着陆，也算虚惊一场。
如今回到家来。一脚踏进鸡毛里。
女儿关于桃子的回忆录，仿佛一场急雨敲打着灵魂的铁盆，雨停了，铁盆连个坑也没留下。
他以前给领导写稿子，经常说，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油烟机还没换新，他勉强做了两个菜，煮了一个粥。
他母亲没有假牙，瘪着嘴，仿佛老了二十岁。吃着儿子做的饭，嘴巴发出的生响更大了，好像饿了好几天的猪。
他猜想家里油烟机坏了，母亲大概看儿媳妇眼色，不敢做可口的饭菜给自己吃。宋美丽倒是要了小四川的辣菜，宁愿把自己的屁眼辣得开花，都不让母亲吃一口。
所以母亲饿塌了。他又心疼又自责。
宋美丽对薛可用做的饭毫无胃口。她占领着沙发阵地，拿起薛可用的保温杯端详着说：顺丰很快啊，花了不少邮费吧？
她眼瘸，以为是爱丽丝小姐把旧杯子邮寄给薛可用了。省内邮寄不过一天的时间。
薛可用假装没听到，他端着碗转着圈喝粥，发出吃啦吃啦的声音。
转圈喝粥，也是他被宋美丽鄙视多年的农民习惯。
宋美丽见他不理她的茬，就说：等我腿好了，去一趟滨海新城。
薛可用心里一惊，问了句：干嘛。
宋美丽：听说滨海新城风光美，美女美，去看看。
薛可用在心里掂量着这句话。宋美丽腿好了，是去滨海新城找李鱼的麻烦吗？
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宁愿她的腿就这样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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