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嘿，我的姑娘

1

电梯门徐徐关上。

忽然又开了。

进来三个男人。两个彪形大汉加一个外卖小哥。一下把电梯填满了。

电梯里充满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海涛背过身去，他闻出了那味道，餐盒子肯定装着辣椒炒猪大肠。

那是他熟悉的味道。

他姥爷爱吃，他父亲刘大吹也爱吃。母亲常说那臭烘烘的东西不健康，但是连儿子海涛也被猪大肠拉下水。以前，一家三口每年年初二或者初三回乡下姥姥家，辣炒猪大肠是餐桌上的明星产品。

海涛吸了吸鼻子。他怀念这个味道，怀念曾经温情的岁月。

电梯老了，爬楼费劲儿。电梯墙上有一面变了形的镜子，每个人在镜子里都变成妖怪。海涛看到镜子里有四个妖怪。

终于到了三楼。电梯门不情愿地开了。

外卖小哥抢先一步跨出去。

其余两人发扬绅士风度，让海涛先出门。

海涛说了声谢谢，走出电梯门。他看了一眼父亲住的房间。外卖员正迈着小短腿往目的地而去，走廊里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猪大肠子味儿。

他去了相反的方向。

2

刘海涛去了楼层服务员的杂物室。

服务员不在杂物室里，里面堆满了要换洗的床单被罩以及各种廉价的酒店用品。一张斑驳的破桌子上有部电话机。

海涛知道打不通父亲的手机，但每个房间是有电话的。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309房间的。

有人把电话接起来，但没有声音。

刘大吹也是个老狐狸，等对方说话。

海涛学着女声喂了一声。

刘大吹被刘小吹骗了，也喂了一声。

因为这个字，海涛便知道自己的父亲住在309房间没错的。

他马上现形，匆忙说：外卖来了不要开门。有两个大汉来找你算账。你从窗子逃出去，我的车停在巷子里，我接应你，赶紧走。

当过兵的人都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但百密一疏，刘大吹毁在那份猪大肠子的外卖里。幽闭的岁月，他发疯想念猪大肠子的味道胜过女人的脂粉气，于是打开手机点了一份外卖。

这份外卖出卖了他。仇家布局，想取他狗头。他儿子凭着电梯里变形的镜子，确定两人和外卖小哥是一伙的。而辣炒猪大肠肯定是刘大吹点的外卖。

海涛说完挂了电话。匆忙而出。

服务员大嫂进门来，和海涛撞个满怀。

海涛叫了声大姐，说走错了门，就匆匆下楼而去。

留下服务员大嫂一脸懵逼，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也来他们这种旅店住宿？住在这里，多是阿猫阿狗三教九流。看上去没个好东西。

3

刘大吹接完儿子的电话。这时候，外卖小哥在外面敲门。

刘大吹：放在门口就行，我先去拉个屎。

外卖小哥：大哥，能不能先出来签单，写个好评，一分钟的时间，我还要送下一单呢。

刘大吹：哎呀哎，屎不等人，我先去厕所了。

刘大吹在此住了一段时间后，也没遇见什么危险，他甚至怀疑那些威胁短信只是想吓唬他而已。他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一早会下楼去买份水煎包和豆浆。这天，一条馋虫爬上来，哭着喊着要吃辣炒猪大肠子。刘大吹也不亏待自己，果断下单。

没想到还真露出马脚。若不是海涛提醒，他开门跟外卖小哥签收，说不定就被埋伏的大汉窝倒在房间里，瓮中捉鳖，轻则揍个半死，重则打个残废或者交代了这条狗命。

他儿子竟然神奇地来到，提前破了案，等于救了他。真是老子狗熊儿好汉。

情况紧急，由不得他多想，就爬到窗子外面放空调的位置，然后摸到雨水管道，从三楼滑下来。

作为当兵的出身，尽管这些年被酒肉毁了身材，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顺利落地，回头一看，他儿子海涛正大步流星向他走来。

海涛似乎高了，结实了。

他有个多么好的儿子啊，这是他可以夸口的地方。作为父亲，他也想他，要是那份猪大肠子没有危险，也许他们在小旅馆里再要瓶小酒，爷俩一起就着猪大肠子喝酒聊天，是多么有乐趣的事情啊。

海涛边走边向他挥手示意，已经用遥控器打开了车子门，就是前面不远处那辆黑色普桑，你快坐上去，我马上来，我们赶紧离开。

对，坐上去，回家吧，结束这种流浪狗的生活。哪里都不如家里舒适，外面的野女人也没有老婆的怀抱香。

海涛的眼睛里，他父亲已经走向那辆黑色普桑。他的背影甚至有点佝偻。他一瞬间心软，无论父亲多么不堪，他还是爱他，他愿意倾尽力气保护他。

海涛一回头，电梯里遇到的那两个大汉正凶神恶煞地赶来。他看清楚了，他们的手里提着家伙。

新年刚过，巷子里除了那个早餐店，大部分店铺要么没开门，开门营业的，也在这个时间点关了铺子。

这条空巷子里，一场恶战就要发生了。

4

外卖小哥做诱饵，没有把刘大吹引出来。俩人等了半天，一合计，对方可能早就跑了。而逃跑的唯一路径就是后面那条巷子。

他们看见了刘大吹，还遇到了拦路虎刘小吹。

刘小吹年轻气盛。转头迎战。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怕。平素里练的那些武艺，很遗憾没有用在保卫祖国上，却先跟黑势力来一场较量。

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在黑道混得一身本事，还有刀子加持。海涛一人敌俩，果真是一场恶战。

海涛内心充满着英雄主义。

英雄主义是什么呢？是现代人极其缺乏的一种能力。怀揣着理想和爱情以及正义，勇敢热烈地奔赴。而不仅仅是暴力。

而他必然要走过这场暴力，才能让自己得到救赎。然后，带着父亲回家。然后，开车去见心爱的女人，只有解决了父亲这个包袱，他才能坦然面对心爱的女人。

有英雄主义的男人是有羞耻心的。

他拼尽全力打了这场巷战。

最终的结果是，两个家伙落荒而逃。

他可以打赢两个专业水准的黑道分子，并且巧妙地躲过了他们的刀子。从此以后，随时把他派往战场，他都没有半点犹豫了。

巷子静了下来，海涛带着内心的狂喜奔向自己租来的那辆车。他要向父亲报告这个战果，他打赢了两个持刀的壮汉。他庆幸父亲没有帮自己，要是父亲来帮他，说不定他会老想着保护他老人家而分心。

他像小学生考了一百分，要把成绩单迫不及待地给大人看。

但是打开车门，他惊呆了。车里空无一人，刘大吹早就不知去向。

他在巷子里发疯一样地找刘大吹，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原来，他没有乖乖上车，他早就跑了。继续去过野狗的生活。

他拿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当然，一贯地打不通。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右腿火辣辣地疼痛。

低头一看，裤腿被刀子捅破了，血染了裤子。

他查看了自己的伤口，还好，死不了。就用另一条干净的秋裤裤腿当绷带绑了流血的伤口，然后发动了车子。

时间已经不早，他要飞车去见小敏。

但愿路上没有堵车。

5

宋小敏这一天都在盼望中。

她连去洗手间都把手机带进去。

宋美丽吃了手机的醋，说女儿马上要去美国，自己费心劳力，还不如一只手机的待遇高。

她感概说，现在的独生子女，普遍对机器比对人亲密。是人格的严重缺失。

很快她就被打了脸。小敏给姥姥梳头剪指甲，还擦雪花膏，跟姥姥说笑话，把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

她又暗暗开始吃自己老母亲的醋。她伺候老太太，跟老太太都没有这么好的关系，而小敏只需要做一点事，就把老太太的心买了去。

母女关系是一场革命。敌我双方的矛盾一直在。

下午晚些时分，宋美丽在厨房里给女儿做饭。她在做饭方面是个末流厨子，每次做女儿红烧肉都忘了配方，需要打开视频跟着学。

有人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她的心兵荒马乱的。

原来被刘大吹忽悠着拉集资的业主们，在钱打了水漂后，由一盘散沙迅速凝聚起来，组成讨债小组。他们在群里面发牢骚，一起声讨刘大吹的罪，研究如何追债，减少损失。

宋美丽损失的钱最多，平时她说话好似五百只黄雀放出来，在小组里里却不是活跃分子。

她切肉的时候，有人在群里说：今天下午，有人会把刘大吹的几把切下来，并且上图。大家做好准备，此画面少儿不宜，谨慎点开。

宋美丽口口声声说要骟了刘大吹的几把，听闻有人要做这事，知道神通广大的群友已经发现了刘大吹的藏身之处，并且开始了行动。

她的心反而陷入不安之中。

对于自己动情动身的男人，她有很多恨，肯定还有那么一丝余情未了。

由于内心戏多，她不小心把自己手指切了。

血流不止。

她打开水龙头冲自己的手头，由于下水道不畅，一池子血染的风采。

小敏恰好来厨房，见此情形，先是团了一些纸巾让母亲压住出血的地方。又火速去客厅的橱子里找创可贴。

贴好了受伤的手指头，小敏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懂照顾自己，我要是去了美国，出了事谁给你包扎呢？妈妈你要长大。

宋美丽本来想说，我还没长大吗？你才是应该长大的那个。

嘴巴里出来的却是：还不是因为你飞了，我这老母鸡舍不得，心里有事情，手上就不听使唤。

小敏听罢，愣了一下。忽然在厨房里把宋美丽抱住了。

说了声：谢谢妈妈。

宋美丽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懵了。

她不记得有多久，母女之间没有拥抱过了。小敏和姥姥拥抱，和薛可用拥抱，却从来抗拒她的怀抱。而今天，这即将分离的时候，她意外收获了女儿的拥抱。

肢体语言很奇妙。仅仅是一个拥抱，瞬间觉得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当然，宋美丽最终没有看见少儿不宜的照片，整个人松了口气。

6

手机不离身，每一个信息的声音都让小敏心惊肉跳。

同学朋友带着客套的祝福飞向她。都不及海涛来一句：嘿，我的姑娘。

曾经这句话多么稀松平常，而今却稀罕得像天上摘不到的星星。

人生是一幕又一幕的告别，一场又一场的遗憾。

七点钟的时候，小敏和姥姥以及大姨一家告别。宋美丽找了辆出租车，和小敏一起去机场。

A城的机场虽说面积不小，但旅客不多，特别是晚上的旅客更稀疏。

小敏一直盯着进门处。

她多么希望就像电影中那样，海涛忽然进来，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奔向他，和他拥抱，吻到全世界下雨。

直到安检的通知响了一遍又一遍，海涛还是没有出现。

她随着人流很快到了安检处。回身又一次拥抱了母亲，嘱咐母亲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姥姥。

宋美丽心里感动，嘴里说：放心，你妈永远是正能量的代表产品。

小敏也不跟她反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负能量，正能量这个词充满了刻意掩盖的虚假。但不管如何，她和母亲完成了和解。也是与这个世界的和解。

小敏进了检票口后，她母亲宋美丽就转身走了。

她目送母亲背影的时候。这时候，她忽然发现一个男人以奇怪的走路姿势往这里奔来。

太奇怪了，他好像腿瘸了。

她再定睛一看。

海涛，我的男孩，你还是来了。难道你扭了脚吗？

没有想象中的拥抱，而全世界已经开始下雨。你在那边朝我拼命挥手致意，嘴角上扬，肢体语言我已经全部读懂，你一定说：嘿，我的姑娘。

我看见你，你就是我的全世界。我和你的爱情是一场经久不息的花开，开在我们曾经苍白的青春里。

有人向往墙外的星辰大海，有人安于墙内的平淡与秩序。

我们如此不同，我们心意相通。

你让我的这场出走，再也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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