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自己擦
1
农村有个习俗，过年前要给逝去的亲人上坟。因此，刘家村有村民看见刘大去给爹娘上坟了。
刘大吹转业后被安排到国企工作，并且是在油水部分工作，还携家带口进了城，村里人都觉得刘家祖坟冒了烟，一个卖葱的有了出息。
村民回来说，刘大吹在爹娘坟前长跪不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个大男人，一个成功的大男人，没有忘本，看到的人也快哭了。
另一村民说：他恐怕不是哭爹娘，是哭钱吧。他妹妹的工厂老板卷铺盖走了，听说他在那里投了不少钱。
消息传到两个哥哥耳朵里，两个哥哥终于出了口气。从前爹娘活着的时候，这个老三争宠第一名，啥啥都表现得比俩哥哥强。如今爹娘去了，那个扶摇直上的兔崽子，终于摔了个大马趴。
大快人心。
刘大吹给爹娘上完坟，就消失了音信。甚至连老婆汪芳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汪芳这边，一下升了官，成了烂摊子的摊主。
宋美丽联系不上刘大吹，每日里就给汪芳打电话。说老太太因为这件事，又气病了，住进了医院。要刘大吹给个说法。别人不知道刘大吹躲哪里了，你当老婆还不知道吗。
汪芳的确不知道她男人的行踪。起初她担心他，但后来想想，以她对他的了解，这个世界上，他最爱自己，还有钱。他还不至于上吊喝卤水自杀。
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宋美丽，还有刘大吹拉拢的其他熟人，都是三万五万的小户。他当初帮妹妹拉人头，拿到了一大笔提成。如今出事了，小户们够不着远在加拿大的老板的腿，刘大吹的毛倒是能撸到的。
以往快过年的时候，他们欢天喜地忙年，准备吃的喝的和新衣服，在忙碌中找到快乐。这个新年，她也忙年，忙着应付要债的。
这些小额欠债人，知道她是个癌症病人，来要债的时候克制了愤怒，算是给嫂子的面子。越是如此，她越发替刘大吹愧疚，恨不能先把这些钱给垫付上。
她也同情宋美丽，是因为小敏要去留学这事。顺顺小姑姑讲过美国的生活，七八块人民币才换一块美元，钱不经花。
小城的新房子刚卖了，但小房子总体价值不高，还了父母和哥姐的钱。手头还有几万块，这些钱还债，杯水车薪。
她记起自己有两幅画，一瞬间闪过念头：卖了其中一幅，大约就能把这个摊子收拾掉。
她上网查了大乳和小乳的价格，把自己吓了一跳，每一幅都直逼百万。她瞬间明白了爷爷的良苦用心。他对她的一腔宠爱不是挂在嘴上，而是实在地托了底，让她至少在狼狈的时候，还有爬起来的能力。
她记起那个梦，大乳和小乳的对话。要卖，就把大乳卖了吧。大乳就是那个没用的自己，放到人堆里认不出来的。留着小乳，小乳性子厉害，要是得知自己被卖，还不得从画上跳下来破口大骂。
2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贴对联。
宋美丽这天穿戴整齐，要出门。
女儿小敏叫住了她，问她去哪。
宋美丽：小孩子管得宽，我出门还得跟你汇报啊。
小敏：今天商店都关门了，你不会是去找汪阿姨吧。
宋美丽这几天在家发疯，她和老太太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小敏都听了去。老太太的确身体不好，但宋美丽打电话给汪芳说老太太因此住院，是加重了戏码。宋美丽几次都要上门去要钱，被老太太劝住了。刘大吹不在家，你别难为汪芳了，她是个病人。
大年三十，刘大吹总得回来过年吧。无论如何，她得上门一趟，至少出出这口恶气。
没想到被小敏拦住了。
小敏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让阿姨过个安静的年，过完年再走法律程序。
宋美丽不服，说女儿有圣母体质。
小敏：你要是去，我就跟着你，全程你给你录像。
宋美丽：录就录，谁怕谁。
小敏：你们大人之间的故事，别以为我啥也不知道。有些麻烦，是自己作出来的。
小敏委婉地提到母亲和刘大吹的私情。
宋美丽骂了几句胳膊肘子外拐的话，偃旗息鼓了。
她怕这个女儿。薛可用活着的时候，他是母女之间的一座桥梁。如今他死了，桥断了，母女两人隔着一条大河，波浪宽。
3
大年三十这天，汪芳接待了几个要债的弟兄。
他们在楼下拼命摁门铃，她没有躲，给他们开了门。
几个人进家后，发现刘大吹还是不在家，就问：刘大哥过年都不回来吗？
汪芳：你们刘大哥回老家有事了，过完年就会回来，初八单位上班，他总得去上班吧。
又说：嫂子知道你们难处，谁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样吧，你们看看家里啥值钱的，能搬的都搬走，不要客气。
几个弟兄被汪芳震住了。谁还好意思下手。心里还有些同情这位嫂子。
临走，汪芳不让大家空手，她做了精美的红豆包，每人送了一些。那些豆包，是可爱的小动物造型，有小猪，小鸭，小鸡小马啥的，惟妙惟肖。
过年了，动物园里开大会。这里有个和谐社会。
这些小兄弟拿了豆包，竟然带着欢喜走了。哪怕回家挨老婆骂，也要帮着这位嫂子说好话。
新年夜，鞭炮炸响。
汪芳一个人在家，包了饺子，做了一桌子年夜饭。
她在忙忙碌碌中，给了自己新年的仪式感。
这晚，她收到一个拜年短信。
跟千篇一律套话短信不同的是，对方说：这一年就要过去，悲伤和欢喜都要消失。新的一年，新的悲伤和欢喜正在赶来的路上。无论如何，我们只能随波逐流。愿我爱的人，毫发无损，道一声珍重，再珍重。
是小敏发来的。
汪芳看了这个短信，一直忍着的情绪终于破功。恨让人心刚硬，爱却让人柔软。
小敏还有一句话。她说，她曾经在小城的银行大户室，跟刘伯伯遇见。她顺便问候刘伯伯，祝他身体健康。
这句云淡风轻的话，让汪芳一下子醒悟，一直哭穷的刘大吹去过银行大户室。大户？意味着他还有钱。意味着他一直在跟她撒谎。
小敏的这个线索，把大乳救了。她决定不卖大乳。爷爷给她的画要好好保留着。
他一腚屎，自己来擦。
4
年初二这晚，刘大吹跟汪芳接上头。
他坦诚自己跟野狗一样住在县城的小旅馆里过了个年。像和尚一样闭关反思。
到了年初二，他决定出关。
他自己失去了爹娘，对老木匠两口子感情深厚。以往年初二都是夫妻双双回娘家的日子，我怀念那时候的美好，决定买瓶小酒加蛋糕，冒着生命危险，在访客落幕的黄昏去探望二老。
对于今年为啥没有夫妻二人一起回娘家，刘大吹对岳父母如实相告自己的狼狈景象。岳父母果然厚道，留他在老家住几天，他怕连累老人，吃完饭就走了。
汪芳忽然感到愤怒。他和盘托出现状，让年迈的父母为女儿女婿担忧。
刘大吹：你就是瞎要面子。这么大的事儿，老家的人都知道了。要不我怎么说，说你病了？还是忙于工作？
汪芳：你就说离婚了。
刘大吹竟然笑起来：离婚？芳芳，你年纪大了，还有病，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别说气话。
汪芳更气了。别人来要账，说得再难听，她保持着仪态万方。而刘大吹总是轻易激怒她。
她大声说：你回来，处理好你的烂摊子，跟我没有关系。
刘大吹话软了下来，把别人威胁要杀死他的聊天截图发给汪芳。
汪芳看了，不止一个人要杀死他。其中包括宋美丽。宋美丽说要找人骟了他的几把。
刘大吹的确在一片江湖追杀令中战战兢兢过了个年。
汪芳的同情没过一秒钟，她看清了截图里刘大吹回击宋美丽的话：那可是你用过的。
她的心又被重重一击。
这个混乱的新年啊。她也想逃。
大年初三。有人敲门。
汪芳以为是要债的。来吧，就算打我一顿，我也绝不当缩头乌龟。
刘大吹把她推到前台，她的心不差再次被碾压。
但门口，站着她高大帅气阳光的儿子。
海涛被特批回家探亲。他没有提前告诉爹娘。他是空降的。
世界忽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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