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红杏出逃

1

七月，知了呱噪，暑假来了。

满目苍夷的战场已经打扫。小芳在那天的厨房战争里被撞倒，失去了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孩。

来家失去孩子。尽管老来在坐牢，小芳有个傻丈夫，但来家大儿不傻，全靠他撑场。于是大儿带人找到老太太门上闹。

老太太也心疼小芳，拿了一万块钱出来，给小芳保养身子。

一万块钱买不了一个男孩的命，来家大儿子带人继续来闹。

老太太因为这件事，半条命都晃悠着。

老二闯祸，老大解决。

宋美好的男人确实黑白两道通吃，放来家来闹，开门迎客，四两拨千斤就吓退敌军进攻。

来家暂时偃旗息鼓。

宋家秋后算账。

薛可用和宋美丽都互相指责对方的错。

薛可用说自己被迫卷入战争，他是个和平爱好者，连钓条小鱼都放了。

宋美丽说，我是个好战分子，但我不是希勒特，滥杀无辜，我只对敌人开炮，开炮技术一流，不会伤到小芳的。

薛可用：技术那么好，怎么让男人烫成猪蹄子了？

宋美丽气得眼珠子要掉出来，大骂：你个四眼狗一辈子没干个中用的事，撞倒孕妇都是办了件大事。

薛可用对老太太说：妈，你看看你看看，这就火了洋人。

再听下去，老太太另外半条命也交代了。于是一拍惊堂木：你俩给我离婚！马上！

2

这对冤家遵照母后大人的意思去离婚。

那天，本来艳阳高照，扔个鸡蛋在马路上都能煎熟了。还有一翅膀就扎到民政局门口，忽然老天爷扯来乌云，下起了大雨。

车里有一把伞，宋美丽没带伞。又加上她的脚还没好，她是穿着拖鞋出来。

薛可用一个人出去，婚也离不了，两人在车里等雨停。

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民政局就在眼前，两人却被雨拦住了。

等到不耐烦，薛可用就建议两人打一把伞去离婚。

于是，这对冤家，因位这场雨，不得已贴身靠近，共撑一把伞。

两人几乎贴身。宋美丽像个刺猬：离我远点。

薛可用举着伞，离远了。

宋美丽拄着拐杖，脚面怕水，但还是固执地向前挪步。

薛可用只好上前，一把伞一片天，给了宋美丽。

若是有狗仔拍下来，是一幅恩爱夫妻的画面。

下雨天，民政局大厅很空旷。两人闷头来到冲着门口的窗口。

工作人员多了句嘴：你俩是二婚吧。

看两人有些沧桑的脸，中年人的爱情之火烧起来，连大雨都浇不灭。

两人这才明白，走错了窗口，这边是结婚的。

到了离婚窗口，工作人员大约上厕所去了。两人站在窗口两边，薛可用忽然嘴角上扬。

就要离婚了，火药桶早就炸完了，宋美丽接茬：快要离了，高兴吧。

薛可用：想起咱俩结婚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我娘偷着对我说了件事，很准的。

宋美丽尽管不喜欢那个气死人学校毕业的婆婆，还是很想知道婆婆说了啥。反正闲得无聊。

就问薛母说了啥。

薛可用：娘说，雪里娶娘娘，有福。雨里娶媳妇，要伞。这个伞就是散。你看这雨来得蹊跷，天气预报都没说。

宋美丽：那时候就咒自己儿子。少见。

薛可用：那天，还有个环节，要抱着新娘子下楼，你太重了，比一袋子面还沉，我抱不动，就背着你下楼，一个台阶没踩好，差点来个狗啃屎，多亏宋美好男人长得像块门板子，在前面挡了下。

宋美丽还记得那个情节，薛可用抱不动她，只好背着她。但是差点把她这袋子面扔下楼去。那时候，她一定对这个才子还有爱情，因此婚礼的小插曲没当回事。

要离婚的这时候，一对冤家竟然想起了结婚的插曲。

她忽然记起自己当初是爱他的迷恋他的，就像一切文艺女青年迷恋顾城，可顾城举起斧头砍向老婆。对别人来说顾城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对老婆来说，他是个屠夫杀人犯。

结婚，真是女人发昏。

如今宋美丽想：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实在太笨了，还好意思说。

但他回忆起婚礼的囧事，倒是缓和了两人之间的火药气氛。

那天，两人离完婚，走出民政局大厅，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3

薛可用离了婚，放了那袋子面。

他也算是给女儿暑假回家交了份答卷。

小敏回复说，现在学校已经放假，但是还有一部分学生没走，她打算在奶茶店工作几天，赚点旅游的零花钱，然后再回家呆两天。之后便去美国游学了。

小敏只回来两天，是躲避他。

薛可用深知女儿的心。就说：小敏，你不用那么拼，你去美国的零花钱，我会给你，你妈也会给，你姥姥也会给。

小敏：我知道，我缺的不是钱而是别的。

缺什么呢？也许缺爱。但又不是缺爱。他爱女儿，宋美丽也爱，姥姥也爱。那么多人爱她。她缺什么呢？她似乎总是不开心，难道不开心也是一种天赋？

他才是那个缺爱的人呢。小时候被母亲抛弃，曾经被李鱼抛弃，如今被婚姻扔了。

野狗一样。

他没跟女儿深入地聊下去。

很快，麻烦找上来了。

来家大儿子要找他要钱。

他恍然大悟，老太太催他们离婚，也是算盘。原来她出了一万块钱，了结了这事。又有宋美好的门板子男人把门，来家不敢再犯，掉头找上自己了。

穷鬼孩子出身的人，学历再高，斗不过老革命。

虽然斗不过老革命，但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能被再被老来家拿捏。当初宾馆偷拍事件，薛可用还被老来敲诈了不少钱。他家能给傻子娶得起老婆，是花了自己的彩礼钱。多少傻子一辈子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来家二傻子，不但尝了味道，还让女人结了果实。

而今，他撞倒小芳，导致孩子流产，也算因果平衡。

是的，慌乱中，也许是自己撞倒了小芳。如果是，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他是愿意服后悔药的。

想起那个摔倒了都忍着不出声，怕吵醒老太太的越南姑娘，世界上怎么有如此善良的人呢？

他略感无耻和惭愧。

老来的儿子带人到单位找他，说小芳不但失去孩子，还落下病根，要住长期住院。每天用一种进口药，都要好几千。因此先让事主薛可用垫付医疗费五万块。等出院结账时在多退少补。

他对老来的儿子说得比唱得好听。哭诉因为离婚付出巨大的金钱代价，但他想想办法一定补偿小芳。他对小芳亲如妹妹。

当然他也没有一毛不拔，扣嗖出600块，说身上就这些钱了，全部给了老来儿子。

老来家料想他一个科级干部，有组织做保证，就相信了。

第二天，薛可用这个单位的大闲人，失踪了。

4

薛可用的人生，一座座山来连着山。山还在那里，他绕过去了。

他欠前妻房屋款，老家的娘还等着他养老，李鱼和他好的时候也想被他的金钱腐蚀，如今老来家张口就要五万块，自己像是个取款机。

不，他只是个造粪机器！有时候还拉不出来。

造粪机器跟单位请假，说老家有事，溜了。

他一是为了躲避要债的，二是庆祝离婚的画皮撕掉了。

他骨子里那点文艺细菌，让他把这次出走，定义为红杏出逃。

他当然明白自己不是红杏，中年男人，顶多是干巴小梨子。但红杏饱满欲滴，骑在墙头，顾盼生姿，迷得人眼睛拔不出来。

他的首站竟然选择了滨海新城，李鱼所在的城市。

但他没有跟李鱼联系，他跟李鱼的关系，已经是一条养在淡水里的带鱼。

滨海新城靠海，是避暑胜地，有海鲜啤酒，还有文人骚客居住的历史建筑。动静结合。可以让他的嘴巴吃足海鲜，让他的灵魂被海风吹拂。

人生可咸可淡。

然后，他打算回到有油有盐的现实，在小敏回到A城之前，再转去女儿所在的城市，单独和小敏聊聊。

因为小敏回来就在姥家，不想回小城那个家了。薛可用也不想回A城见女儿，吃个饭也许并不安生，万一来家大傻找上门来呢。

人生又走入怪圈了。

出走半生，归来不是少年，他一直在逃跑的路上。

薛可用开始了红杏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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