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深情似海洋
1
汪芳的第三次化疗，比以往两次都更加痛苦。
输完化疗药后，她发起了高烧。那种难受，好像被人按倒在床上，被细细地折磨。从五脏六腑到筋骨皮。
她全身大汗，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在床上翻滚，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她失去了一个大人应有的矜持和体面。
隔壁病床的老太太心疼地掉了泪：哎呀，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小芳束手无策，连她的手都攥不住。她都想哭了。
这时候，刘大吹来了。
他看到老婆这个样子，有些心疼，想上前抱住她。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对着他没头没脸地打下去。她疯了一样大声吼叫，胡乱打人。
小芳在一边说：大芳，大芳，他是你老头。
她胡乱地喊着：打的就是老头。
汪芳继续出击，要把战斗进行到底。
临床的老太太说：摊上这样老实的男人，真是烧了高香。
刘大吹知道她是装疯卖傻，把一肚子气撒出来。他也悔啊。怪自己饥不择食，偷吃了铺子里不光鲜的食物，被主人逮住了，弄得生活一团糟糕。
他捂着脑袋，让她打。她一个病人，下手能重到哪里呢。
果然，汪芳一顿乱拳后，颓然倒在床上，再也没有力气了。
2
刘大吹跟单位请了假，以照顾老婆的名义回到A城。
他的确带着赎罪的心情照顾老婆，事无巨细。
汪芳只要打了化疗针就高烧不断，经常发脾气，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刘大吹也是全盘接受。
老婆有一次上厕所，好久没动静，他叫来护士把厕所门开了，见老婆倒在马桶上。他以为她死了，立刻嚎啕大哭起来。护士告诉他，病人只是晕倒了，他这才阴转晴。
他的深情似海洋，一屋子人都被淹没了。病房见识人心，人们因此相信人间有真情，还有稀缺的爱情。
就像在上海陪床一样，他赢得了全屋人的好评。人民群众以雪亮的眼神，把他评为：模范丈夫。
一晃到了第三天，薛可用手持空头支票，不见一毛钱，就给刘大吹打电话催款。
两人狗咬狗。刘狗说没钱。薛狗说，你的小主任将不保。
原来，当时刘大吹被打得晕头转向，分别签了两次字。一份是刘大吹跟宋美丽偷情的陈述书，另一份才是赔款书。薛可用要是拿着偷情陈述书，交到大领导那里，领导一怒，刘大吹的主任帽子就给摘了。
后勤主任这个位子，油水甚多，给个有名无实的科级干部都不换。刘大吹由当年的养猪青年混到这个位子，已经是人生的高光时刻。
刘大吹被人抓了小辫子。看来，宋美丽也没啥本事帮他扳回局面。听女人的话，年都过错了。
但他肯定不想给这个王八羔子一分钱。
他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闪，决定给一个人打电话。
3
六月是个忙碌的月子，忙着期末考试，忙着学英语，忙着各种社团活动，忙着奶茶妹妹的工作。
小敏的六月，忙碌里还有爱情的味道。
她和海淘的爱情，日日发酵。心里装着彼此的感觉，阴天都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她的手机屏幕，是和海涛的合影。那是五一他们短暂会面时拍的。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有着全世界无敌的帅气。她在他的怀抱里，她的梦完美无缺了。
还有，七月份她还要去美国游学，对于未知的生活，她有很多盼望。
操蛋的生活只要有盼望有希望，就是上好的福分。
但就在这时，她接到了刘大吹的电话。
海涛的父亲向她诉苦，说薛可用要问他要10万块钱。
刘大吹说：你是知道的，你阿姨病得厉害，我们家的钱都用来给阿姨治病了，哪有钱呢。
小敏慌忙问为什么。
刘大吹说，他和宋美丽是同事，经常互帮互助，被薛可用冤枉乱搞男女关系，带了两个小伙子把他屈打成招，索要十万块。
小敏连忙安慰：刘伯伯，您别急，我跟爸爸聊聊。
又问：阿姨还好吗。海涛说她又要化疗了。
刘大吹便知道小敏和海涛有联系。他是段不可能跟仇家成亲家的。他越发觉得这个电话打得理直气壮。
他说：你给阿姨买的假发，她每天都戴着呢。替阿姨谢谢你。
4
薛可用从来没想到刘大吹使出这一招，给他的宝贝闺女打电话。
自从女儿得过抑郁症后，多年来，他对女儿，像捧着一个玻璃瓶子，生怕一不留心就碎了。
他一直以为，这次危机爆发，就像落下一颗导弹，爆炸力惊人，但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女儿，一定会毫发无损。
但是，刘大吹精准的远程打击，让薛可用陷入被动之地。
面对女儿的质问，他如何回答呢？
他对女儿说：小敏，你是了解你爹的人品的，我们之间有些小矛盾，但不是他说的那样，刘大吹这人没句实话，只会耍嘴皮子，有其父必有其子，估计他儿子也是这样的货，总之，别听他的，远离这家人就对了。
小敏说：爸爸，你不要扯上海涛，我比你更了解他。
薛可用：那你也比任何人都了解爸爸吧？
小敏：爸爸，你常对我说，人不管想成为什么，首先要做个善良的人，当年我们对那只死去的小鸟，你都能冒雨陪着我埋葬和默哀，我觉得你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善良的人就不要做不善良的事。爸爸，我相信你。
薛可用感到惭愧。她女儿有一颗透明的心，如果这么冰清玉洁的女儿和刘大吹的儿子在一起，他是断不能和仇家成为亲家的。
小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给足了父亲面子。
但是从此，她心里装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她想要拿那块石头，砸破一扇窗，了解事情的真相。
5
三天过后，薛可用再也没有跟刘大吹要钱。
刘大吹觉得这一招走对了，薛可用最大的软肋是他女儿，他一定跟女儿百般圆谎，不敢轻举妄动。
俩人对阵，刘狗终于扳回一局，但是一想薛狗到自己的羞辱，屁股隐隐作痛，一口老痰就要喷薄而出，但老婆在住院，自己只能暂时咽下这痰，待秋后算账。
刚松口气，这天，收到单位财务打来的电话，说刘大吹半年前出差时的发票有问题。
以前，刘大吹经常从阿毛那里买假发票，阿毛的假发票跟真的一样。刘大吹的报销走单位小金库，半年的时间，假发票都像文物安全埋在地下，怎么忽然来了盗墓的见了天日？
刘大吹嗅到不妙的气息。说那是甲方开的，现在那个厂子已经倒闭，找不到主儿了。他坦诚承认工作失误，表示以后坚决改正。
但是没有以后了。假发票像个潘多拉的盒子，解开了刘大吹更多的问题。
上次收了五只活鸭子的厂家，这次来送货，是后勤的年轻同志小李小王验货的，没收半毛钱的回扣，轻松过关。于是厂家乘机向领导告发刘大吹收受五只活鸭子贿赂的事。
不仅鸭子，很早之前，刘大吹还问对方要过老农养的整只山羊，新鲜的大对虾一箱。
当时，刘大吹要山羊和大虾，是给薛可用送礼。
假发票，活鸭子，山羊和大虾，足够刘大吹喝一壶的。
哪个县官和现管，经得起推敲呢？
公司办主任给刘大吹来电通知：由于刘大吹同志犯了原则性错误，被免去后勤主任的职位。但鉴于组织上多年的培养，对犯错的同志不放弃不抛弃，决定免于进步追究责任，希望该同志在保管员的岗位继续为dang发挥余热。
刘大吹人生的高光时刻，从此黯淡，仿佛一下子跌到20岁的猪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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