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头驴
1
小敏从滨海新城回到姥姥家。
尽管薛可用已经不是宋家女婿，但他的死让家里气压很低。
姥姥的身体大不如以前。
她母亲宋美丽的脚还没有好。
单位里已经告知了薛可用死亡的原因和部分细节。当然一个科技干部的死，必然死得不能太难看。
宋美丽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她为薛可用的死掉了几滴泪。从此对他的一切怨恨都没了。
但她跟女儿说：你爸爸其实死得很蹊跷，只有找到手机，才能知道真相，估计警察不会费这个力了。哎，出了车祸，怎么会找不到手机？身上的钱还没少。小敏，你改天去查查你爸的银行卡，看看你爸爸死前都给谁转账了？
小敏大声回答：没有那个证明，怎么查。
还有一串事没办。但她拒绝碰触死亡俩字，太疼了。只能用那个。
但她知道早晚要碰的，能躲一时算一时，老太太对宋美丽说：你少说这件事，你看孩子瘦成啥样子了。
宋美丽闭了嘴。
小敏不爱搭理宋美丽。每天在家潜心研究做饭，给姥姥煲汤，帮姥姥洗脚，按摩。
有时候她会像猫一样蜷缩在姥姥身边，跟姥姥说说话。说到小时候的趣事，还会抿嘴而笑。
有一次姥姥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老太太的心思，有男朋友也许会冲淡失去父亲的痛苦。
小敏摇头。
海涛的部队在封闭演习中。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了天。在她心里，已经演习过分手了。
他们的恋爱，不是两个人的事。
老太太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活到小敏结婚的那天。
小敏笑着说：姥姥啊，我就一直不交男朋友不结婚，你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就活到一百岁了。
老太太说傻丫头啊。
她懂事得让姥姥心疼。
这样的日子看起来波澜无惊。但湖底的水草，其实拼命招摇。
有时候她会站在厨房的阳台上发呆。
这是当年薛可用经常站的地方。他融不进这个欢声笑语的高干家庭，只能在这个安静的角落躲一躲。小敏悄悄跟着爸爸，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担心爸爸会从这个小阳台跳下去轻生。她不敢相信失去爸爸的生活。
但如今真的失去了。她常常后悔，为什么在爸爸最后的日子里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
很快到了去夏令营的日子。本来她并不热衷的事，现在如此渴望飞出去，姥姥支持她出去走走，于是日子一到，她就跟团去了美国。
2
被薛可用之死波及的人里，还有刘大吹。
自从在薛可用的葬礼上出现幻听后，刘大吹就病了。每日里就是发低烧，身体像背着一个磨盘，去医院检查也没啥毛病。
刘大吹知道那个磨盘就是薛可用。
他把这事告诉了在县城的妹妹。她妹妹认识一个神婆子叫小孟。
小孟其实四十多了，奔走江湖很多年，当小刘混成老刘，小花混成城里的爱丽丝，小孟依旧喜欢被人称作小孟。
妹妹牵线，刘大吹跟小孟通了电话。
小孟果然不俗，仅凭报出的生辰八字，就能推算刘大吹生命中遭遇的大事，比如，刘大吹五岁的时候掉到枯井里，居然好好地在井底，一头驴在井台边嘶叫，引来路人的注意，把他救了。
刘大吹就问，自己如今也像是在井底，还能遇见那头驴吗？还能爬上来吗。
小孟说：我就是那头驴。
刘大吹觉得小孟挺实在的。哪个女人敢说自己是头驴啊，她们愿意被说成是小马，小鹿，小羊，小鱼等等。
刘大吹听从了小孟的建议，要在曾经出事的房子里做法事。
但是也有个难题，就是他的老房子租出去了，租给了一个做美容的女人。那女人看起来有三十多，在本地美容院工作。微信朋友圈里，经常发纹眉割双眼皮的消息。偶尔主人出镜，美颜十八级，宛如天仙。
但刘大吹见过真人，虽说长得不错，离天仙还差一个刘亦菲的距离。
他已经收到半年的房租，所以两人没啥交集。
在租出去的房子里做法事，估计要烧纸烧香啥的。估计这女人也不答应吧。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天，租客竟然主动联系了刘大吹。
3
租客叫李静。
李静一觉醒来，发现家里冰箱停了。其他电器都好好的，唯独冰箱坏了。大夏天的，没有冰箱，生活都不那么美好了。
赶紧联系房东刘大吹。
刘大吹及时赶来查看情况。
李静打扮整齐，妆容精致，做美容这一行的，卖相第一。家里也收拾得还算干净，似乎没有男人的痕迹。
刘大吹赶紧检查冰箱。
家里的冰箱才换了没几年，容量很大的一只。因为刘大吹当年做后勤主任，所以需要一台大冰箱容纳那些单位里的大鱼大肉。
如今换了主人呢，冰箱里的东西并不多，一看就是不常做饭的样子。而且，没有男人们夏天的必备品啤酒啥的。
刘大吹又检查了配电箱，发现是跳闸了。
但弄上闸去，又自动跳下来。
他把墙壁开关都关了。挨个检查测试，最后发现是烧水壶那里有问题。
就对李静说，这几日下雨，潮湿，水壶联电了，不要再用了。
李静：还是大哥有经验，一下子找到原因，那么我需要买把新水壶吗。
刘大吹是个铁公鸡，赶在平日里是不舍得出把新水壶的，这天忽然脑筋一转：不用你买，作为房东，我们负责更换。
李静忙说谢谢。
电闸跳上去，冰箱又恢复了工作。
听见李静说：我最近要去省城学习两天。今天也有事回来挺晚的。大哥你三天后给我换新吧。
刘大吹答应着。
李静的随口一说，让刘大吹脑子活起来。本来正思索着如何开口说借用房子做法事的事，实在不行就给租客一天的房租，但估计给钱人家都不答应。
既然李静要去省城学习，那么这两天房子空着，自己倒可以进来借用一下。小孟说做法事不过一小来时的时间。
只是不知道李静住进来后有没有换锁。如果还是原来的钥匙，户主就能进来。
4
第二天上午，李静发的朋友圈里，是在省城开美容大会的图片。会场简直是妖精大集合。看了让人觉得世界美好，妖精狂舞，战争和瘟疫都不会发生。
而小孟和妹妹也来到。三人一起吃了午饭，就来到旧日的房子。
试了下钥匙，居然能打开房门。刘大吹家的防盗门也是后来换的，很高级的那种，要是换锁，连带着价格也高级。所以李静没舍得花这个钱。
刘大吹跟小孟说，房子已经租出去，自己付了一天的租金暂时租回来。所以在房间里最好不要动主人的东西。
小孟说：这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事情挺顺利，贡品放在茶几上，小孟点了烟，烟居然神奇地竖在桌子上。戳了一双筷子，筷子也腰身挺直。
刘大吹和妹妹再次称奇。
刘大吹跪在桌前，听小孟念念有词。她妹妹在客厅里点燃了烧纸，小心地看护着那团火。
屋里烟雾缭绕。
他这样跪着，想起那次被薛可用羞辱，也是这样跪着，打耳光，用脚踢，还有言语的羞辱，自己的老婆汪芳竟然狠心递了一把刀…
他一生从未受过这样的罪。好像五岁时掉到井里的恐惧，四周黑洞洞的，不见一点光只有死亡的毒蛇吐着信子。
刘大吹又掉到井里去了，恨像小蛇爬出来，啃咬得他无比痛苦。
莫非每个光鲜成年人，都有这样一个黑洞，等着被救赎？
小孟嘴里发出的声音像是一头驴在叫唤。
刘大吹出了一身汗，睁开眼，看到了井口的光和那头驴。
他忽然一身轻松，活过来了。
法事做完，刘大吹以一个卫生模范的标准检查房子，打分99分。
剩下一分是他们留下的影子。
第二天半夜时分，忽然收到李静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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