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勾了她的魂儿
1
回到A城。春天烂漫，人们也开始衣衫单薄。
亲戚朋友来探望。她像是一只残缺的大熊猫，接受人们相同的嘘寒问暖。
汪芳的娘家人也来了。
刘大吹这天去上班了。他已经请假太多，再多下去，小主任地位不保。
汪芳和姐姐闲聊中得知，除了木匠的八万，姐姐和哥哥分别给了一万块，凑齐了十万给刘大吹。娘家有人，还得有钱，才有说话的底气。
汪芳的哥哥玩大车，有些积蓄，但大车司机撞了人，医疗费是个无底洞，由小富打回原形。她姐姐有两个儿子，两口子帮着儿子买房结婚，恨不能把骨头熬了汤给下一代喝，所以手里也没几个钱。
各出一万，已经出了一大身汗。
在上海得知确诊结果时，刘大吹曾劝说汪芳回A城动手术，说那里是他们的老窝，照顾老婆方便些。
这倒是个大实话。但是汪芳还知道刘大吹想省钱。她因为没有正式工作，只做为家属在刘大吹单位享受少量医保。这些医保仅限于在A城的医院，到了上海来，全部花费都是自掏腰包。
她一番犹豫后，决定留在上海手术。刘大吹听了老婆的话，其实是背后资本的力量。
汪芳觉得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病，拖累了娘家人。
到了晚上，刘大吹从小城回来，汪芳问他钱的事。才明白刘大吹说的集了十万块，是老木匠的八万，大舅子大姨子的两万。他们在上海就花了八万多，余下的钱，加上刘大吹的工资奖金，留着在A城化疗。
汪芳很是生气。
刘大吹说：这个世道，借钱难。大家都打扮成穷人，能借的，只有腰里的虱子。自己亲人的钱，又不是不还了，就是用着方便而已。
2
医院有1080项酷刑，还得自己出钱来买罪受，出了钱，你还不能哭，只能笑。
化疗就是其中的一项酷刑。汪芳需要做4次。
四次酷刑从春天穿越夏天，直达秋天。
那时候，小芳的孩子就要生了。
人们都说汪芳捡了个闺女，就是亲闺女，也未必有那么好。在上海住院期间，刘大吹170斤的块儿根本撑不住每天都在医院，他和小芳倒班陪床。小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吃闲饭的，请个护每天都要几百块的费用呢。
化疗期间，刘大吹照常上班，倒是小芳经常陪着她。
第一次酷刑结束后，小芳跟汪芳说，她就要去老太太那边继续当保姆了。
在小芳走掉的这段时间里，老太太用了两个保姆，请来不是保姆，是奶奶。第一个保姆炒菜难吃，每次都把肉炒得跟牛皮一样，老太太昂贵的假牙都对付不了。第二个保姆，有一次在厨房炒菜，老太太恰好去饭厅拿东西，瞄了一眼，看到这保姆把豆苗从袋子里拿出来直接扔锅里。一起吃饭时，老太太让保姆吃豆苗，保姆死活不吃。于是，老太太又把保姆解雇了。
明知小芳肚子里有娃，老太太不顾家人反对，又把她招来当小保姆了。
汪芳心疼小芳太辛苦。
小芳说，自己的一颗心留在上海。要是每天在婆家待着，听着婆婆的叨叨，傻丈夫又寸步不离，她会疯掉的。能有人肯用她，她有理由出门透气，还能自己赚钱。
见过世面，回不到从前。从前，她觉得城里老来家，已经是幸福的安乐窝。如今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个擦肩而过的陈小春。小芳说，她记住了陈小春的车牌号。
爱情这个美梦，勾了她的魂儿去。
3
到了第二次化疗时，A城的春天走得太急，已经有些夏天的味道了。
汪芳开始掉发。早上洗头的时候就像杀鸡烫毛，用手一捞，就是一大把头发。
她没有告诉刘大吹。
刘大吹在镜子面前梳头。他明明是寸头，还是喜欢用梳子仔细地梳着。老婆病了后，他似乎更重视养生了，梳头按摩头皮，促进血液循环，防止高血压。
她坐在出租车里去医院，开了车窗，风这个贼溜进来，做了手脚，白色的椅背上全是头发。
她的心，就这样起起伏伏。
心想，不如剃了吧。
午后，天气有些热。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她想，去哪里剃呢？找个什么理由剃头呢？
看着这家理发店门头有点旧，不够时尚，吸引的大约是省钱的中老年人来。这个时间点，理发师在椅子上打盹。
她走了进来。
像做梦一样，梦里有些自卑和怯懦。
汪芳：我想把头发剃了。
老板娘：哦，剃了重新长嘛？
汪芳：是。
老板娘于是请她坐到椅子上。抬头，汪芳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明明自己的发量还很足，风这个贼还能偷一阵儿的。可是为什么还要剃光头了？
各种暗流汹涌。
滋——老板娘手一挥，一撮头发掉地上.
很奇怪，她心里忽然就平静了。第二撮，第三撮……老板麻利得很，一边剃一边说：这头发，干的，枯的，没有一点光泽。
汪芳：所以要剃了。
老板娘：韭菜越割越粗，新长出的更好。
剃发完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人。她还跟老板娘开了玩笑：这下清净了，可以出家当姑子了。
老板娘夸她头型好，是个美人头。
汪芳从来知道自己不是美人，但老板娘的夸奖很是温暖。
出了门，午后的阳光照着一个怪异的光头。于是，她先去一家杂货店，老板娘迎上来，她盘着高高的发髻，一股劣质发胶的气味冲人。但是，老板娘的头发多么令她羡慕啊。
店里只有一顶土黄色的渔夫帽。
这个颜色太丑了，但是她有得选择吗？
4
晚上刘大吹回来，一进门，声音洪亮：芳芳，我让客户从乡下买了几只活鸭子，在单位里杀了，秃了毛，今晚给你炖鸭子吃。
据说，喝鸭汤祛火大补。乡下的鸭子一路活着进城，也不是件容易事。人无完人，刘大吹还是心疼老婆的。
那几只鸭子，刘大吹其实没花钱。他跟来送货的厂家要的。厂家孝敬了大头，也趁机打点小头。这是行业规则。
汪芳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刘大吹手上提着一个黑色方便袋，沉甸甸的，里面盛着几只被杀的鸭子。
今晚先炖一只，剩下的，放在冰箱里，今天一只鸭，明天一只鸡…
刘大吹心情不错，几乎都要唱起来了。忽然话锋一转：芳芳，在家还戴着帽子…
汪芳把帽子一摘，说：我剃了光头。老板娘说我是美人头呢。
刘大吹一愣，转而脸色风云变幻：非得出洋相，明明头发一大把，剃什么剃，难道非让人知道你得了癌？
汪芳：你没看出我枕头上都是头发吗？
自从汪芳从上海回来，刘大吹以自己打呼噜影响老婆睡觉为由，两人分房而睡。老婆掉发，他竟然不知道。
刘大吹：你要替光头，提前跟我说一声也行，悄没声儿的就剃了，当你老公啥人。
汪芳：当你是个老公公。给老公公丢人了。
刘大吹赶忙说软话：不是这个意思，是太突然了。今晚还有人来看你。
汪芳问：谁？
刘大吹：宋美丽和她娘。
汪芳：不见，我不是个大熊猫，非要让人参观。
刘大吹：芳芳，你别生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宋美丽自己你拒绝也罢，人家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跑一趟不容易。你歇着，我去炖汤，收拾鸭子。
晚饭后，门铃响。
刘大吹从猫眼里看出去，门外站着宋美丽。宋美丽身边，却不是老太太，而是薛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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