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醉生梦死
1
从枝头繁花到缤纷落叶，命运忽然来了一个大转折。
汪芳是乳腺癌二期，医生说手术后五年内的存活率是百分之七八十。十年以后的存活率有百分之五十。然后是百分之三十，二十，十。
汪芳要做那百分之二十。
手术前夜。
汪芳问刘大吹：明天我就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
刘大吹：芳芳，你还想当男人不成？造个假鸡鸡也很贵啊，老刘我出不起钱，不如把我的割了给你吧。
本来很悲伤很严肃的话题，汪芳被刘大吹逗笑了。说：谁稀罕你那玩意儿，骚气，不要。
又问：这里什么都贵，钱还够吧。
刘大吹：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好治病。
汪芳：老刘，你得告诉我实话，让我心里有个底。
刘大吹：有十万吧。
汪芳心里很是感动，她知道家里的钱都在集资款上，年前还追加了一部分，刘大吹能筹到十万块也是不容易。再加上自己亲爹的钱，手头有二十万。钱是底气。关键时候，刘大吹还可以用一个词形容：给力。电视上的主持人最喜欢说给力了。
给力，是网络时代使用率最高的一个词。
2
上海有个海字，三滴水，刘大吹170斤重的七尺男儿，掉了几次泪。
得知汪芳再次确诊的病情，他在高铁上掉泪。
当老婆动完手术出来，身上插着管子，胸上缠着纱布，永远地失去了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只乳房。
刘大吹眼里都是泪。
汪芳住院后，商务宾馆的房间没有退。小芳再泼辣也是个孕妇，晚上得有个地方住。
刘大吹曾跟老婆抱怨道：你是找了个帮忙的，还是找了个奶奶养着。治病花钱，养奶奶还得花钱。
汪芳：你和小芳轮流着，小芳在医院的时候，你也到宾馆睡个囫囵觉，别累垮了。
刘大吹拍着胸脯：我陪着你，谁照顾你我都不放心，我这170斤的块儿，能顶一阵儿。
手术后的最初几天，刘大吹坚守阵地，细心照顾老婆。
对自己却很苛刻，他对南方人爱吃的米饭深恶痛觉，每顿饭都是大馒头加榨菜咸菜。
汪芳说：老刘，你买点菜吃。
食堂的一个酸辣土豆丝都十块以上，十块钱在A城可以买一堆土豆，做好几大盘酸辣土豆丝。刘大吹不舍得。
汪芳说：老刘，你买点肉吃。
刘大吹：老婆，你身上疼，只能吃流食，我吃饭都感觉有罪。填饱肚子就行。
麻药过后，身上撕裂般的疼，提醒着一只大西瓜从藤上生生摘去。
汪芳心里也疼自己的男人。
她伸出一只手来，想摸摸自己男人的脑袋，那只脑袋上，白毛也来抢占阵地。从前在家里，她不但是个好厨子，还是个刘大吹的御用理发师，他一个脑袋一年就省不少钱。
但是刘大吹的脑袋像只拨浪鼓，她摸不到。刘大吹朗声说：我这么多油水，饿个十天八天，都有底货，我饿着，省下来给老婆花…
医院有太多人间悲剧。有人在急诊室门口为钱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上演武戏。有绝症病人从楼顶跳下去。
他们缺钱，还缺爱。最后使人绝望的，不是钱，是失去爱。
汪芳似乎都不缺。
病房有眼。刘大吹同志被全病房的人评为最美中国丈夫。
3
第五天时候，汪芳手术拆线。这家医院果然医术高超，摘过的瓜地，还算平整。没有像在A城医院目睹小美胸前那样丑陋。
来这里治病，是对的。接下来，回到A城还有几个化疗，然后在返回上海，做乳房再造手术。虽说又是一大笔钱，但人生总归是有希望的。
这天夜里，病床的帘子拉着，围成二人世界。
两人低声说着话。
他们的儿子海涛在部队动了血管瘤手术。海涛给汪芳视频，被汪芳拒了。她不愿意给儿子说自己的现状，免得他没法安心呆在部队。她说，明天让小芳从宾馆里拿身平时穿的衣服，找个看不出医院标志的地方，给儿子打个视频。
刘大吹：这小子，都不愿意给我打视频，严重怀疑不是我的种。
汪芳：不是你的种是谁的。我去部队探亲，哪个王八蛋跟饿死鬼一样，晚上来一次，早上还来一次。
新婚时代，汪芳去部队探亲，年轻的火热的刘大吹，上演恶狼传说。海涛就是在那时候怀上的。
部队招待所里，刘大吹把头埋进汪芳的双乳间，觉得那才是人生的巅峰时刻。
回忆里暖人心。说着说着，刘大吹的一只手小心地摸到了那只依然健康的乳房。他闭着眼，揉搓着，这是全世界手感最好的乳房，一个连的女人都赶不上。一上手，有眩晕的飘忽的感觉上头。
对，是上头，好像喝了酒。
让人很想大醉一场，大梦一场。
都说中年婚姻有三缺：缺钱，缺爱，缺性。
他们好像都不缺。在小城的岁月里，堪称模范夫妻。
汪芳心想，如果她没有失去一只乳房，她一定让丈夫的大脑袋埋在其中，醉生梦死。
她艰难地对刘大吹说：你睁开眼，看看右边的，我们没有白来一趟，大上海的医生水平就是高，看不出什么来呢。
无论是换药，还是拆线，刘大吹都没看过。
汪芳把她的衣服一掀，蒙住自己的脑袋，胸前的风景给丈夫看。
好像人生的一次大考。拿到成绩之前，她有过自卑和疑惑。
好久，没有动静。
汪芳把衣服放下来。看到刘大吹又掉泪了。
他还是心疼她，接受她。
她也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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