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消失的情人
1
薛可用和宋美丽走上天桥。
宋美丽手扶着栏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蹦上去。
薛可用在老婆背后，看她爬楼梯的样子有些滑稽。
他想起某次去滨海新城会李鱼，天黑后两人一起出门觅食。经过过街天桥时，她一蹦一蹦上台阶的样子，像羚羊出没在森林里，他拼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难掩中年的疲态，赶不上她的轻盈。她的出现，除了拯救他在婚姻里昏昏欲睡的性欲，还有那一团朽气的老灵魂。
宋美丽忽然停住，貌似喘口气。
薛可用看看表，说：老乡还等着咱呢。
医院里的熟人，和薛可用是老乡，是个女的，在行政部门工作。当然，若不是薛可用有个一官半职，老乡见老乡，绝对不可能泪汪汪。很可能翻白眼。
宋美丽：有本事你弄个直升飞机来，直接落到医院的屋顶上。
薛可用：直升飞机好弄，得看谁有资格坐。
两人说话夹枪带棒。
宋美丽提高了声调：谁有资格？
还没给出答案，这时候，薛可用接了个电话。
宋美丽听着薛可用嗯啊行好这样ok。一堆乱七八糟的词凑在一起，来个大杂烩，她就断定，薛可用的这个电话，绝不是工作的，是带着桃花的。
那个有资格坐直升飞机的人，就在薛可用的电话里。
薛可用堆了一些词语后，快速走到前面，上了天桥，他终于可以说句子了。
他此时接到了李鱼的电话。
2
在丧父之痛中里沉沦里的李鱼，只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才能安慰她的心。她想去丽江的客栈住下来，想去西藏来一场灵魂的荡涤，想去草原策马奔腾，想去大漠看孤烟与日落。
薛可用对她说：丽江客栈里住在猎艳的老流氓，西藏有高反，内蒙这个季节去看一片枯草，大漠里人进去留下一副枯骨。旅行说到底是从自己厌倦的地方到别人厌倦的地方，互相串个门，找罪受。好不容易出个门，为嘛不住得舒服吃得舒服呢。一身虱子爬满身，谈什么荡涤灵魂？灵魂也是要取暖的。
落水的李鱼需要浮木，薛可用就是那根浮木。
这个冬天无边无际的冷，李鱼到A城来了，她的灵魂需要暖。
她来的其实并不是时机。但薛可用为了安慰她，一咬牙一跺脚，在A城的五星酒店定了一间房。
住五星酒店，是李鱼曾经的梦想。
因此，薛可用来A城不是会领导，而是见李鱼。
但他后悔开了口子带了自己的老母和老婆来。婆媳一台戏，拖了他的后腿。否则这回，他早就奔向五星酒店的房间了。
李鱼在电话里问他在哪。
他如实回答：我在医院那边的天桥上。去开点感冒药，很快就结束。
李鱼：薛姨妈，你在天桥上站好，往这边看。
薛可用往天桥边上走去。有个乞丐跪在那里，没手没脚的，塑料盆里放着寥寥几个硬币。相似的苦难太多，人民群众已经对此麻木。
薛可用站在天桥上往下看，城市的尘埃里，车流此时挤成一个疙瘩。医院永远生意兴隆，不用担心倒闭。
李鱼：我看见你了，薛姨妈。你能看见我吗。
薛可用吃了一惊，李鱼不好好在酒店呆着，跑出来干嘛。那家五星酒店其实离医院并不遥远。
李鱼：你往路边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看，我在买红薯呢，给你带个大的，烤得糊一点的。
薛可用的视线移到小商小贩那边。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前，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李鱼，举着一只手朝他挥舞着。
电话里响着李鱼的声音：我去天桥和你接头，送你一个大红薯。
那是一幅动人的画面。可是如此不合时宜。他必须告诉她，回到酒店乖乖呆着，不要出来胡逛。你的薛姨妈正在敌占区，被敌人包围着呢。
他刚想说什么，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小叫花子，每人抱住薛可用的一条腿，一个叫着爸爸爸爸，我要吃糖糖。一个说爸爸爸爸，我要吃肉肉。
凭空来了俩儿子。
薛可用只好手忙脚乱掏了一点零钱给他横空出世的儿子们。儿子们嫌少，继续抱着大腿叫爸爸，一个吃糖，一个吃肉，要大红钱。
薛可用那个气啊，要是以往，他是坚决不拔毛的，可此时只想尽快脱身。他心想，以前生了小敏，还遗憾自己没有儿子。这带把的有啥好呢，是来要命的。
只好掏了一百块出来。
俩儿子接了钱，嗤嗤笑着，果然离了老子而去，一起买糖糖吃肉肉去也。
薛可用换来自由身，这才发现李鱼已经挂了电话，打回去，李鱼也没接。他迅速往桥下卖红薯的那边看去，没有李鱼的影子。
难道李鱼正在走上桥头和他来个红薯见面礼？
这时，宋美丽在身后沉沉地叫了声：老薛。
3
宋美丽说：老薛，你刚才打电话叫直升飞机了吗？我走不动了，快累死了。你来扶着我。
薛可用心里急得冒火，只好扶着老婆，一步步挪动着。
他坚信李鱼是个聪明女孩子，不会贸然在A城的地盘上和他眉来眼去。约会之前他就告诉她，一定要小心，五星酒店也要防止被偷拍，出门防小偷防骗子，吃东西防食物中毒。总之，这个世界如此复杂，我们需要修炼十八般武艺才能活下去。
李鱼把薛可用的叮嘱当成父亲对女儿的嘱托。她顽皮出逃了。
他手里搀着老婆，老婆几乎把三分之二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像极了他少年时代去山里背一块石板换一毛钱的感觉。半路上，少年薛可用就想把石板扔了。
宋美丽一言不发。
她心里跟明镜一样。因为她在天桥的那个角落，正好看见了李鱼向薛可用挥手的一幕。她尽管有一张不出色的脸，但五官很实用，牙齿好，眼神好，嗅觉好，耳朵灵，打败一切绣花枕头。
来之前，她已经从蛛丝马迹中猜想薛可用可能有隐情。
婚龄超过二十年的夫妻，对方撅撅腚，就知道拉什么屎。
她像块石板子，靠着丈夫这个生物，向前向前再向前。如果李鱼献身，她会用拐杖毫不犹豫地砸去，上演一出天桥大戏。
他们已经走到天桥另一端的台阶上，正要下台阶。
这时候，上来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姑娘。
薛可用心惊肉跳。
宋美丽摸着她的拐杖。
那姑娘一抬头，一张脸却是浓妆艳抹，绝不是李鱼那样的出水芙蓉。女人撞衫，不如撞墙。
薛可用长出一口气。
直到走下天桥，也没有李鱼的影子。
虚惊一场，真是汉语词典里最动人的词语。
4
到了医院，先跟老乡接头。老乡姓何，人称何主任。
何主任是个黑瘦的女人，虽然不是医生，但在医院各科室里很吃得开。
何主任带着他们找了一个内科专家门诊的空挡进去。专家检查宋美丽的嗓子，说有血。薛可用这才知道老婆不是虚张声势，是早有感冒的迹象，又被她开了窗子，加速了病情。
本来普通感冒也就开点药，何主任多嘴，就问专家需要查个血吗。薛可用心里怪何主任拍马屁拍错了时间。没想到宋美丽真的答应查血。
一系列操作下来，时间又耽搁了不少。
这期间，薛可用偷着联系了好几遍李鱼，一开始没人接电话，后来是关机。
突然消失的情人，让他心事重重。
从医院出来。薛可用建议宋美丽在门口等着，他去地下停车场把车子开出来，接上老娘，再接来医院门口接老婆。
宋美丽不接受男人的建议，非要跟着他过天桥到停车场去。
宋美丽：历史上，我妈过生日你都能忽然消失不见，说不定就把我撂医院门口了。虽然我自己打车也能回，但放着司机不用，天诛地灭。
薛可用不耐烦地说：瘸着腿还事儿多。
要是以往，宋美丽肯定骂回去。这回她不还嘴，只是跟着薛可用走。
这对夫妻又走过天桥。天桥上的乞丐此时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有了钱，买糖糖吃肉肉了。
薛可用从天桥上看了一眼那个红薯摊子，仿佛闻见了甜滋滋的烤红薯香味。摊子旁围着几只馋猫，就是没有白色羽绒服的影子。
过了天桥，到了医院对面的商场。只要把老母接上，再把老母老婆送回家，自己就能冲破女人的封锁线，自由了！
但是一楼的休闲区，薛母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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