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悲剧再现

张昶和侯亮导演在今天的戏开拍之前竟都不约而同地找了尊佛拜了拜。

张昶拜佛是因为今天要拍的那场戏便是秦斐当年出事时拍的那场戏了，师父还活着的时候，便是师父的心结，师父如今走了，那就是自己的心结了。而侯亮是打心底里希望林琅能少给自己和郑树安找点麻烦。郑树安本来并不想接这部戏，说想休息休息，让自己归整归整，可最后还是被自己说动得签了合同，如今来看，自己倒像是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他的事了。

宋芸与雪千臣对今天要拍的戏也倍感压力。张昶虽然在圈内还算是新人导演，但交出来的作品质量都属上乘，尤其是对这部《半粒朱砂》更是倾尽了心血，堪称国内电视剧史上NG次数最多的电视剧，每一场戏都要一遍又一遍地拍上好几遍，而往往等张昶说“过”的时候，宋芸和雪千臣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张昶很尽心地给宋芸、雪千臣讲今天要拍的戏，“这场戏很关键，你们一定要找准感觉。”张昶捏着剧本走了一遍宋芸要走的路，“现在你们要逃离这儿，宋芸你要慌不择路地逃出来，逃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然后突然起意要开车逃走……但你要表现出你内心的纠结，要不要去救雪千臣。”

宋芸连连点头，表情格外严肃。她所饰演的女主角朱娉本是名门之后，与雪千臣所饰演的男主角柳棠声一见钟情，只可惜柳棠声不过是一介戏子，与朱娉所隔有山又有海，怎么也翻不过去。柳棠声被朱家人刁难得格外惨烈，虽是上不得台盘的人，但在梨园也算闯出点名堂来了，可因为这段感情就连那一点名声都被朱家毁于一旦。柳棠声被迫离开北京城，靠投机取巧博得了奉系军阀的一丝好感，也终于站稳了脚跟，甚至渐渐发家致富起来。而军阀的混战使得朱家日渐败落，柳棠声再见朱娉便是为着复仇而来，朱家在他的算计下从此家道零落，不复从前的辉煌。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没有人看得起他们，他们也看不起别人，所以于乱世中、于孤城中就只能相依为命，生出来的感情也日渐扭曲。

“这是一场逃亡戏，要逃到哪里去呢？要逃的又是谁？”张昶讲戏永远都像是在说书，别具启发性，有意地引导宋芸和雪千臣去理解戏里的人。

“要逃的是朱娉，她不仅要从北京城逃出去，也要从柳棠声的身边逃走。”张昶看着宋芸，“可她到底应不应该从柳棠声的身边逃走呢？军阀破城之际，柳棠声又究竟去了哪儿？还是其实柳棠声自己先逃了？这都是朱娉当时要想的问题，你需要用表情给大家传达出来。”

宋芸眉头微皱，“用表情传达？这是不是有点太难了？”她可以用表情表达自己的情绪，可如此具体的心理活动竟也要用表情来传达吗？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张昶真是对宋芸掏心掏肺了，“对，你要努力去想，把自己就当作是朱娉，留在身边的人是自己爱的，也是自己恨的，想离开，又不想，所以要给自己离开找理由、找借口，猜测他是不是其实已经先离开了。”

宋芸被张昶说得晕乎了，“导演，这……我再消化消化。”

张昶只好点点头，“行吧，你俩自己去找找感觉。”

张昶的助理见雪千臣和宋芸拿着剧本肩并肩离开了，这才上前来，给张昶倒了一杯茶。

张昶不由自主地感慨道，“演员这职业，还就是天生的，林琅说得对，有些人再努力，演不好还是演不好……”当然，宋芸的动作和表情都已经很老到了，只是因为这是师父的遗作，所以不管是对谁，他的要求都格外高了些，这也让宋芸有点疲于应付。她虽然曾去国外进修过表演，可国外的表演课与《半粒朱砂》的内敛有些沾不上边。

《烈火柔情》剧组里，侯亮却从不会为郑树安和林琅的演技而发愁，他唯一要愁的就是林琅今天会不会又给郑树安暗中捣乱。好在郑树安看得开，要不然这部戏怕是早就黄了。

侯亮一进组就要找峰叔，“把林琅看紧点。这几天的戏，很重要。”

峰叔连连点头，“是是是。”

林琅一早就等着郑树安闹肚子，她天还没亮就让司燃去给郑树安送惊喜了，没想到郑树安那一头却一直风平浪静，她料到又是乔镇司胳膊肘向外拐了，跳起来弹了一下乔镇司的脑门，“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乔镇司也不隐瞒是自己出手相帮，“郑老师……是个好人……”

林琅不放过他，一连又弹了好几下他的脑门，“是不是好人，我说了算，你算什么？”

乔镇司有些失落，对啊，他算什么呢？林琅喜欢的人？别说他就算说出去了不一定会有人相信，就是他自己，现在也觉得在旭岳雪山脚下所发生的那一切好像就是一场梦一样。这样一个林琅，怎么会告诉自己，她喜欢他呢？现在梦醒来了，他还是乔镇司，只能护送着林琅走到王子身边。

“开始。”侯导坐在取景器后头，只觉得自己都不像是可以挥斥方遒的导演了，而是活生生地被林琅折磨成了一个居委会大爷，每天因为林琅和郑树安的纠纷而操碎了心。

“莫柔，去把这几天的出警记录整理一下交上来，下午开会要用。”郑树安所扮演的消防队队长西风烈不苟言笑地给林琅布置任务。

林琅嘴微微一撅，“又是我？”取景器后头的侯导看到林琅的这个表情心里真是暗暗感慨“绝了”。就林琅这个表情，多一分则显得娇气，与一心要进消防队的莫柔不相称；但若少一分却又太过男子气概了，会完全失去角色本身的女性化特点。而林琅却把莫柔这个消防队里唯一的女性角色拿捏得非常好。

“天才，真是天才。”侯导不苟言笑，但心里却对林琅大为夸赞，她真是很难得的演员，若能沉住点气，日后的造诣可不是现在能比的。

这场戏又是一遍通过。侯导拍拍手，“今天很顺利……”当然，这得感谢峰叔等人付出的艰苦劳动，又一次粉碎了林琅的小动作，“所以今天我请客，大家一起去喝一杯。”

这种好事林琅当然不会错过。郑树安本能地拒绝，却经不住峰叔和侯导的劝说，也跟着去了。峰叔是有意借导演的局给郑老师赔礼道歉，当然，这种局到最后，也不可能真让导演掏钱。

剧组附近的小酒馆见多了这些演员，早就不那么惊讶了，只是墙上的大幅照片日后又得多一张《烈火柔情》剧组的了。

小酒馆里的电视也正在放着娱乐新闻，还不都是老生常谈嘛，说说这个剧组再说说那对情侣，足足能侃上半个钟头，但就没什么新意。林琅甩开了吃吃喝喝，爽到翻了，“峰叔啊，以后还是得接这样的戏，不用控制体重，甚至还得增重，真爽。”

侯导第一次见林琅的时候就说了林琅若想扮演莫柔的话，清减了些，得增点重才行。

峰叔满头黑线，好在侯导正和郑树安对坐在一起，并没有注意到林琅的胡言乱语。

电视机上那个笑容晏晏的女主播忽然脸色大变，“大家好，现在插播一条新闻，《半粒朱砂》剧组在拍摄一场车戏的时候，宋芸所驾驶的车辆发生意外，宋芸目前伤势严重，已经送往医院就医。据说，这场戏便是秦斐生前所拍摄的最后一场戏，而当时秦斐也是驾驶车辆时发生了意外，只是事后警察的鉴定表明，秦斐的意外是自己有意为之，而宋芸这场意外的起因目前还正在调查之中，我台记者将会一直跟进报道，请大家一直关注我们的消息。”

林琅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峰叔急急忙忙地给柯总打电话，想确认雪千臣的安全状况。

侯导和郑树安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与秦斐都颇有些交情，重新看到秦斐的遗作再开拍，心里高兴却也失落，可谁都不想看着又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女星在片场出了事故。

林琅那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开心？谈不上……失落？好像也没有……可她就是有哪里不大对劲。

网上的消息也已经铺天盖地了，林琅搜到了一张宋芸出事后的照片，血肉模糊地被人从汽车里搬了出来……林琅只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得厉害。

峰叔挂了电话，“雪千臣还好没事……只是这戏，怕是很难再拍下去了。”

“谁说的？这可不一定。”林琅又隐隐觉得或许这是上天给自己的另一个机会。这个角色，不是就该她来演吗？所以老天爷出手阻止了宋芸。她竟有些蠢蠢欲动，恨不能现在就去凌欢篪的办公室里求和，好把这个角色妥妥当当地抓到手心里来。

峰叔注意到了林琅的表情不大对劲，“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林琅这时候当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峰叔说起这事。

侯导和郑树安因为宋芸的意外又多喝了好几杯，林琅却一直意外得沉默着。

网上也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就连《半粒朱砂》这部戏克男女主角这种话都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先是秦斐，再是宋芸，下一个又会是谁呢？而之前与秦斐搭档的男主角在这部戏停拍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而雪千臣也就在不久前遭遇了雪崩，险些丧命，如此看来，真是不详之作。

最着急的自然是应天娱乐上上下下的人，好容易想着借《半粒朱砂》重启拍摄打个翻身仗，没想到还是出了事。梁欢几乎是一夜愁白了头发，资方目前还没声明会不会撤资，但情况不大乐观。

张昶没跟着去医院，而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出事前宋芸所拍的最后几个镜头，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是宋芸接演这个角色以来发挥得最好的一次，可为什么？为什么？

张昶抱住了自己的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几个镜头，目光越发呆滞了。

只是张昶没法子永远躲在幕后，他必须站出来面对大家的疑惑。应天召开记者发布会的时候，张昶也在场，他满目疲倦，但告诉记者们说道，“我们的道具车在拍戏之前都是经过精密检测的，并无任何问题。”

娱记们才不信，虽说宋芸的事可能就只是个大家想不到的意外，但这些狗仔们都隐隐地希望这个意外里头有点人为因素，这样才有料可挖、有新闻可曝，要不然他们就得喝西北风去。

警察目前已经介入这起事故了，但还未下定论，所以也没有向大众说明情况。

已经是出事后第三十六小时了，宋芸从手术室出来后一直留在重症监护室里，她的脊柱受损，压迫到了大脑神经，能不能醒过来和醒过来之后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乐漾一连发了好几条长微博，都是向大众说明宋芸目前的状况，并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弃宋芸，也会争取让《半粒朱砂》剧组不要放弃宋芸。

可剧组一停工那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更何况，许多事，剧组说了不算，得听出钱的资方怎么说。资方如果说换人那就得换，又或者资方会觉得这部戏触霉头，干脆别拍了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是他们资方的钱，还不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么？

可《半粒朱砂》最大的投资商凌氏，从宋芸出事到现在，并无任何表态。而全中国不下十亿双眼睛正看着他们，等着他们做出决定来。

林琅也是其中之一。她决定等到凌氏的表态后再与峰叔商量此事。果真，她还是舍不得让妈妈最后的角色给别人演，总觉得会被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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