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绝望黎明
峰叔虽然回来了,可林琅拍完戏后的表情却越发沉重了。峰叔看来是把自己绕进去了,而且一时半会儿还不想绕出来。林琅妆都没卸就问峰叔去哪儿了,小文摸不着头,“我也就看见了峰叔一眼,之后就没见过他。”
乔镇司和司燃面面相觑,“不知道。”
林琅气得跺脚,“要你们有什么用?”
最后还是郑树安的助理说在拍戏的池塘边看到了峰叔,林琅戏服不换、妆也没卸就跑去找他了。司燃要跟着,也被林琅喝退了,只好站在远处看着。
郑树安有些吃惊,向乔镇司道,“林琅这是怎么了?”
乔镇司忧心忡忡,以为峰叔与林琅还是因为自己在闹别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郑树安的话,他还是不该留下来的。
雪千臣也很担心林琅,“她没事吧?”
小文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没事。峰叔再怎么生气,最疼的还是林琅。”
林琅一口气跑到池塘边有点上气不接了,勾起池塘边的石子朝着峰叔一脚踢了过去。峰叔吃痛,一扭头看见是林琅却起身就想走。
“干嘛呀,这么闹,像不像小孩子啊,羞不羞?”林琅一把扯住了峰叔的袖子。
峰叔也不回头,“还不是跟你学的。”
“是是是,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收了个你这样的徒弟了?”
峰叔白了林琅一眼。
林琅不管不顾地坐在池塘边,“嗯,不拍戏的时候看这里的风景还是挺漂亮的。”
“还不是一池子水、几棵树罢了,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峰叔虽然没走,但却站着,身子也不朝向林琅,像是随时准备走开一样。
“峰叔,一直有个问题没有问你。”
峰叔没说话,林琅只得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
峰叔此时很庆幸自己没有朝着林琅,要不然自己这一脸欲盖弥彰的表情又该如何隐藏呢?
“瞎说什么鬼话呢?”
林琅拿起石子丢向水面,“我看不是瞎说鬼话,而是瞎说了大实话吧?”
石子噗通一声没入水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而峰叔平静了许久的心越发动荡起来。他不敢说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成家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他也不敢说自己对林琅如此尽心尽力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要不然你会一直不成家,还一直守着我吗?”
峰叔没想到林琅这么轻易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故意赌气道,“不想守着你了,明天我就跟柯总请辞去。”
林琅全然不把峰叔的话当回事,嬉皮笑脸地说道,“才不会,你舍不得我的。柯总也一定会哭天喊地地叫你留下来。”
峰叔不由得笑了,这大概就是被偏爱的人都有恃无恐吧。
“你是喜欢我妈妈的吧?”林琅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妈妈那时候选择和峰叔在一起,或许现在还是娱乐圈里的神话,当然,那自己就不知道该从何而来了。
峰叔顾左右而言其他,“谁能不喜欢你妈妈呢?除了你爷爷……”
“不不,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峰叔装傻,“都是喜欢,还不是一样。”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啊。谢谢,谢谢……”林琅说到情动处忽然落起泪来。
峰叔不解,又心疼,“哭什么呢?早上骂你那么凶,也不见你掉眼泪,现在哭什么?”他走上前去扶住了林琅的肩膀。
林琅却是把脸埋在掌心,肩膀不住地抽动着,“峰叔,我们放弃吧,不要再调查了,算我求你。”
峰叔正要轻拍林琅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他收了回去,“这不是你一贯的性格。”
“我一贯是什么性格呢?”林琅抬起头来,脸上并无泪水。
峰叔见林琅假装哭来哄自己,有些生起气来,“你一贯是有仇就当场报了,才不会忍着、憋着。”
林琅摇摇头,“不,我一贯的性格就是于自己有利的事就做,无利的事,就不做。”
“这种事情,你也要以有利、无利来区分吗?”
林琅淡定地望着峰叔,“这不是我进入娱乐圈后你对我的教诲吗?告诉我该做的是对自己形象有利的事,无利的事,不必做,也不能做。”
“可你也不曾听过我的话……”
“那我现在听你的话,好不好?”
峰叔被林琅问得哑口无言。
“我现在听你的话,好不好?”林琅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峰叔,“我们都已经知道我妈生前有多痛苦了,她自己想必也有了自杀的念头,就算最后她的死不光是她自己所为,我们查出来了又能怎样?那几个人,我们谁都动不了。当然,以后我是不会给他们好颜色看的,也不必再与他们合作。可真的查出来了,能不能治得了他们是一说,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一点点不开心或者不愉快。不开心、不愉快的还是只有我和你。这种做了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为什么要做呢?”
峰叔无言以对,可他不甘心,但他也没想到过这种时候林琅居然能冷静下来。
两人也不知道在池塘边呆了多久,剧组里的其他人都觉得不对劲,所以今天的戏收工后居然没有人先回酒店,都在片场等着。
司燃和乔镇司都站在池塘旁等着,可表情却迥异。司燃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一直盯着林琅与峰叔看着;而乔镇司虽然也看着林琅和峰叔,但眼神里的情绪却太多。他以为都是因为他才让峰叔和林琅变成现在这样,心里自责、愧疚,想就此离开,却又不舍、不放心。
“峰叔,你想好了吗?”林琅托着腮问他,她转过身就看见了乔镇司,眉眼稍弯,“大家可还都等着我们呢。”
峰叔也一屁股坐在了池塘边,“你先去换戏服、卸妆吧,我再想想。”
林琅听峰叔这么说就先行离开了,司燃自然是不会管峰叔的事的,见林琅离开,理所当然地起身跟着林琅走了。
乔镇司与林琅对视一眼,却留了下来。他慢吞吞地走到峰叔身后,“峰叔。”
峰叔并不想见到乔镇司,“你来做什么?”
“如果……你觉得我……留在她身边……只会害了她……那我会走……”
峰叔淡淡一笑,有些讽刺地说道,“你要是真这么想,这会儿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你来找我说这句话,就说明你还想留下来。”
乔镇司脸上一红,对,他就是舍不得,所以才没走。
峰叔的心思转圜了千百遍,终于横下心来说道,“昨晚那些信,你读过了之后什么感觉?”
乔镇司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对秦斐的认知全然来自于网上的说法,说她演技好、人温和漂亮、认真努力,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好演员,只可惜英年早逝。林琅也很少会对他说起妈妈,只有很久以前提过一次,模模糊糊地说到了殉情,之后便再无其他。他也从没问起过,总以为林琅想对他说的话,自然会告诉他。
“我……”
“你觉得林琅有多伤心呢?”
乔镇司不言不语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角,他想起了隔着窗户听到的抽噎声,心里隐隐作痛。
“我为什么不想让你留在林琅身边,是因为你对她,毫无助益。你看看林琅身边的人,凌总的话,他可以给她丰厚的代言资源,可以给她资金;雪千臣,大红大紫也是指日可待,到时候作为同门,也能给林琅带来不少益处。你呢?你能给林琅带来什么?”
乔镇司被诘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自己被人一点一点地推下了深渊一样。
“如果你可以改变这一现状,或许我也能主意。”
乔镇司此时宛如在无尽的黑夜中奔跑的人,看不到黎明而感到绝望,可现在有人给他指明了道路。
“你想要我……做什么?”乔镇司此时暗下决心,无论峰叔希望他做什么,他都要在所不惜。至少他要为自己赢得留在林琅身边的资格。
峰叔望着他,“不是我要你做什么,而是你自己想做什么。林琅一时半会儿还不想离开娱乐圈,就不能与那些曾经让她的妈妈痛苦的人为敌,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应该受到报应,要不然林琅会不甘心……”
“我懂了,峰叔。”
峰叔看着乔镇司,如果是这样一个怪物,给那些不可一世的人吃点苦头应该是小菜一碟。事成的话,他也算了了心结;事若是成不了,那他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就算事情不幸之中万一暴露,只要他和林琅没亲自动手,他有的是法子撇清自己与林琅和这个乔镇司的关系。更何况,现在林琅自己并不愿意动那些人,乔镇司出了手,林琅要么无话可说,要么从此与乔镇司生出嫌隙来,不管哪一个,峰叔他自己都毫无损失。
而乔镇司自以为的黎明,其实并没有到来。
峰叔从池塘边离开的时候给了他一张纸条,那是秦斐死前在书信上所提到过的那些让她痛苦的人。
“都在纸上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帮助。”
“谢谢。”乔镇司是发自真心地感谢峰叔,以为他对自己并不是全无感情,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这样帮助自己。
乔镇司摊开纸条看了看,峰叔一一注明了那些人的来历,所以他要想的就是如何把他们曾经加诸在秦斐身上的痛再有模有样地还回去。
乔镇司忽然觉得那薄薄的一张纸发烫得厉害,忙紧张兮兮地塞进了口袋里。
他要这么做吗?
这三百年的生命里,他从未与人为敌,只与书为友,而书上告诉过他,要与人为善,切不可有害人之心。他现在心里所想的,不就是害人吗?
不不,这不一样,他们不义在前,所以他的做法无可厚非。
乔镇司一路边走边想,回到剧组的时候,就连郑树安喊他,都没能听得见。
“乔镇司,乔镇司?”
“……郑老师……”乔镇司猛地回过神来,就好像自己心里所想已经被人窥视过了一样,脸先毫无征兆地红了起来。
“怎么了?林琅还在闹脾气呢?”
“没有……”
郑树安一直觉得乔镇司这个外国小伙子不错,以前因为林琅的关系,两人并不多说话,可现在林琅自己对郑树安也改了态度,两人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要和我聊聊吗?我看你有心事?”
乔镇司此时面对郑树安就好像面对的是教授一样,不再掩饰自己的艰难,“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善恶皆有因,不能一概而论。”
乔镇司想了想才说道,“有人为恶……除去为恶之人……是为善……还是恶……”
“这……”郑树安有些难以回答,“善应该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那些人已为恶,再与他们一样,岂不也是恶,而并非善了?”
“果真是这样吗?”乔镇司失望地低声呢喃着。
郑树安听到此处,知道情形大底不妙,于是问道,“出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就在这时,林琅站在远处喊道,“乔镇司,走了,再不走,不等你了啊。”
乔镇司没再和郑树安聊下去,匆匆告别道,“再见郑老师……”
郑树安看着乔镇司远去的方向,忧心忡忡,难得在外点着了一支烟,拿打火机的手露出了手腕来,一道纠缠、狰狞的伤疤被呈现在了空气之中。郑树安意识到了,扯了扯衣袖盖住了,而刚刚点着的烟还是被他熄灭了丢进了垃圾桶里。
林琅心情是大好,因为刚刚峰叔已经答应了她所说的话,可乔镇司却兴致一直不高,满面愁容。林琅坐在车里也不与乔镇司说话,却给他发了微信,“怎么不高兴呢?我都跟峰叔说好了,峰叔知道我们什么也没发生,不会再怪你的,也不会赶你走。”
乔镇司回一句“谢谢”。
林琅其实是不想让乔镇司知道自己与峰叔所争论的究竟是什么,那里头的人心险恶和尔虞我诈不是这个天天与书为伍的人能知晓和判断、规避的,不如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因为他才和峰叔闹了矛盾,这样他才能因为心怀愧疚而感激自己、对自己更好。
林琅为自己的小心思得逞了而越发高兴,可她看不见的是乔镇司和峰叔的脸都已经乌云密布了,是风雨将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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