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放妻
此处离城门约摸还有十里路,纵马一路而来,并不觉得远,若是要走回去,恐怕半个时辰也到不了。
时旬几次请柳令月上马,她都不愿。
只说是马上颠簸,晃得她头疼,想下来走走吹吹风。
不过,这都是巧言令色之语。
她只是不想这么快便和时旬分开罢了。
因此,两人便这么一路并肩走着,往回城的方向去。
时旬右手牵着马缰绳,左手依旧不肯松开她,只笑嘻嘻道:“那老头还没走远,麻烦阿月再配合我一段。”
柳令月低声“哎”了一下,算是答应。
此情此景,让她不由想起那日闻喜宴后,时旬与她沿街走回国公府的时候。
可惜,今日是要离开。
步子慢了又慢,她问:“小公爷往后有何打算?”
时旬答道:“于礼,我要在圣京为母亲守孝两年,可养济堂的差事刚刚才走上正轨,我想问问管家,可否应允我,去报恩寺守孝,顺道也能管一管那些病患,权当是为母亲积德。
待各府州的疯病院都有了可参考的蓝本,我也算功德圆满,届时,应当会回京罢。若是官家仁慈,赐我个一官半职,最好不过。若是不能,我便走科考之路。母亲生前没看到我平步青云,希望以后可以罢。”
“小公爷好志向,便祝你扶摇直上九万里。”
柳令月微微侧头看他。
除却黑了些、瘦了些,容貌未曾大变,可周身散发的气质,却更是稳重、成熟。
从前那个不着调又洒脱放诞的样子,恐是只有画画的时候,才能瞧见了。
不知不觉,二人竟已走到了城门口。
柳令月弯腰,揉了揉酸胀又困乏的腿,道:“当真是走不动了。我去赁一辆车。”
时旬拽住她衣袖道:“我骑马带你便是……”怕她不应,他又找补道,“我的眼睛,还看得不甚清楚,还得劳烦阿月把我原模原样地送回府上才行。”
他有理有据,她哪有不从的道理。
时旬唇角微微一扬,又很快憋了回去。
扶着她坐上马,自己又翻身而上。
这老马识途又聪明,从秀州一路将他驼回来,也不过只受了些皮外伤。
见两个人坐上来,似乎是被主人的离愁别绪感染,哼哼唧唧半晌,才慢悠悠地走动着,比乌龟爬得快上那么一点。
二人还是像在秀州那日,一前一后地坐着,可时旬却不敢有半分逾矩,离她远远的。
毕竟今日之后,她便不再是他的妻子、大金主、钱袋子。
回到府上时,香瑛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物件。
柳令月来这时,带的东西本就不多,打包在箱箧里的,大多也是些制香用品。
时有韵早些时候来日辉院寻她玩,一见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瓶瓶罐罐的,都被拾掇干净了,心里一下便慌了。
她拉着香瑛追问,阿嫂究竟要去何处。
原本主仆二人是想静悄悄离开此处的,可时有韵还未从丧母的哀痛中走出来,只见着这一点点变故,便恸哭不止,香瑛拗不过她,只好说了姑娘要同小公爷和离的事。
“和离?阿嫂怎么会,她分明很喜欢我和我阿兄的。”时有韵泪水涟涟。
思量片刻,她拉着香瑛的手,满脸担忧道:“该不会真同外面传的,阿嫂和梁世子……”
时有韵说这话时,时旬与柳令月恰走到日辉院门口。
时旬本就阴沉的脸,愈发难看起来,问道:“你说你阿嫂与梁宣,怎么了?”
时有韵见二人走来,一面哭着喊着叫他们不要分开,一面道:“如今外头都在传,梁世子与阿嫂有染……梁世子才会帮她做什么状元香。”
“什么鬼话你都信?梁宣从小便喜欢魏明昭那疯婆子,你看不出来?”时旬道,“你是急晕了头么?”
时有韵被这么一训斥,更加委屈起来:“我原本也不信。只是安远侯晕倒后,阿嫂曾去侯府上探望,过了几日便说要认她为义女……如今阿嫂又说要离开,我想,想她许是觉得安远侯府才是更好的选择……毕竟,梁世子与长公主,成不成的也两说……”
她说着,便又哭起来。
时旬闻言,面色更加凝重
这丫头许是忧思过度,又怕她阿嫂.离开,已经控制不住地胡言乱语了。
他朝香瑛招了招手,道:“三姑娘乏了,你送她回去歇下罢,再找郎中瞧瞧。我有话同你家姑娘说。”
香瑛担忧地扫了一眼她家姑娘,叹了口气,搀扶着哭到直不起身的时有韵回去了。
时旬松开了一直牵着的手,径自走到院中的黑漆画案前。
一面将纸铺平,一面问道:“梁叔认你做了义女?”
柳令月“嗯”了一声,“他说与我投缘。”
她没提母亲与安远侯的关系。
在时旬回京前,她与梁宣和魏明昭,还有安远侯便约定好,不在时旬面前,提到母亲那些事情。
三人晓得,她是怕说了这事,二人恐怕以后连朋友也做不得。
说到底,是沈娘子遗失了这乘气汤的方子,最后引出来这般因果。
魏明昭也曾安慰过她,此事错不在沈娘子,不然先帝在那会,沈娘子和沈家便决计不可能逃脱得了。
但柳令月心里总有疙瘩,毕竟云娘子便是活生生被害死在她面前的。
而时雅筠害死云娘子的唯一凭证,就是那张乘气汤药方。
她并非怪罪母亲,而是希望这张药方,从未出现过,希望她那日能更机敏些,保全住云娘子的命。
说到底,她怪的是自己。
想起云娘子颌边汩汩流下的血珠,想起时旬隐忍哽咽的背影,想起时有韵哭到晕厥失魂的脸。
只有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时旬定定望向眼前低垂着头的模糊人影,便晓得这小娘子心里定有别的嘀咕和深深的思量。
他也不追问,只笑道:“梁叔有眼光。”
说着,便在纸上写画起来。
“小公爷如今竟能书写画画了?”柳令月被他悠扬提笔的动作惊得回过神来。
时旬的笑容变得更酸更苦些,“在秀州日日练习所得,能写字儿,画画一时半刻还不行。”
“总有那么一天的。”柳令月道,“现在这样已很不容易。”
“可惜,好不容易在你面前重新提笔,却是为你写一份放妻书。”
柳令回他一个更苦涩的笑,复又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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