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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怎样的人


  云娘子在入京做继室前,时雅筠不过六岁,时公爷刚丧了原配。

  彼时,时公爷因着一点小功,封了六品的振威校尉。

  时人尚文,武官们颇是想娶个文官家的女儿,好为自己门楣上贴金。可他本有原配,即就是圣京城内举人家的女儿,亦不愿嫁。

  能结识云娘子,也是因行伍中祖籍秀州的同僚介绍。

  他很是珍惜这个攀上读书人家的机会,三番几次赶赴秀州,倾其所有备下厚聘,日日在云老知州府门前恭候,最终才得以迎娶这位庶姑娘。

  刚开始疼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天天与云娘子黏在一起。

  但因着时雅筠成日装可怜、装病地挑拨离间,甚至空口污蔑云娘子要将她推入湖中淹死,再加上新鲜劲一过,慢慢地,他们夫妻关系愈发恶劣起来。

  后来,尚是亲王的先帝为即将生产的张侧妃擢选产媪,五品及五品以下官员家中尚在哺乳期,抑或是得过孕的女眷皆可参选。

  那时先帝在朝中已颇有威望,又很是宠爱这位张侧妃,为了邀功露脸,时公爷便将刚刚诞下时旬的云娘子送入潜邸,另纳了一房侧室,美其名曰:家中总得有女人照顾两个幼童。

  稚子尚在襁褓,家里又进了不三不四的女人,云娘子起先成日以泪洗面,后来便想着早日伺候好张侧妃生产,早日回家。

  可偏偏因她做事审慎细致,又被张侧妃留在身边,做了乳母,照顾刚出生的小郡王,也就是如今的官家。

  这一照顾便是五年。

  后来,张侧妃成了张贵妃,身边缺个体己人,又召了云娘子入宫,云娘子此时又刚刚生下女儿,万般不得已入了宫。

  再后来,先帝薨,官家继位,张贵妃被尊为太后,一直侍奉的云娘子成了太后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可再回家时,与丈夫的感情却愈发疏离冷淡起来,想再管教这几个子女,亦是有心无力了。

  三年前,太后驾鹤西去,官家一病不起,想起幼年种种旧事,召了乳母云娘子回宫,在云娘子悉心照顾下,官家的病得以痊愈。

  因着这份侍疾恩情,时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直不得晋升的时校尉成了时公爷,家中不长进的孩子成了世子、县主。

  而时公爷非但不感念妻子的付出与牺牲,反而将功劳全揽在自己肩上。

  “母亲如履薄冰这么些年,才为时家争取到莫大的荣耀,而父亲却觉得,倘或他没有娶她入京,没有送她入先帝潜邸,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时有韵哽咽道:“因而,在得了国公封号后,他反倒比以前更不安分起来,娶了一房又一房的侧室,丝毫不顾忌母亲的感受。官家赏赐给母亲的金银、官庄,还有国公府的俸禄,也悉数被他捏在手中。”

  “后来,官家赐婚给哥哥,他便更加张扬起来,成日流连歌舞,攀权附贵。”时有韵叹了口气,“要我说,我哥毁了那桩婚事挺好的,我哥不成器也挺好的,不然,以他……”

  “阿韵,你离题了……”时旬打断道,“眼下查清方嬷嬷幕后之人才是最紧要。”

  时有韵瘪瘪嘴,继续道:“因而,这银票的事,现下既不能告诉时雅筠,也不能告诉父亲,这样说总没离题吧?”

  时旬没反驳,只点了点头,“待梁宣殿试结束,你便请他上门来,通过他告诉梁叔去查此事。”

  “行,那没事我先出去了,”时有韵将案几上所剩无几的蜜饯果子通通倒在一个碟里,抱进怀里,对二人道:“你们继续,刚刚……”

  时旬倏地羞红了脸,扬了扬手,道:“滚蛋。”

  待那小丫头走远,他才不好意思别过脸,对柳令月道:“家丑,叫你见笑了,我们这样乍富乍贵的破落户,哪来的正经人呢?”

  柳令月抬头,望向了眼前人,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卑”这种神色。

  原来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父亲都像她阿爹那般,仁慈宽厚,掏心掏肺地对家中人好。

  原来不是所有突如其来的擢选、升迁、恩赐,都是幸事。

  倘若不成为乔国公府世子,时旬又会是怎样的人呢……

  “无碍,阿韵很是可爱,也是真心体谅母亲,还有……”柳令月咬了咬唇,把后话咽下,又问时旬,“世子方才找我,所为何事?”

  时旬清了清嗓,道:“我是想问,这些日子我还照旧在你房里打地铺可好?府里女人多,难免乱嚼舌,还有,我现如今看不见了,多有不便。你放心,上京前说的话算数,如若不喜欢府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你随时可以住去外头,但至少到,宫里御医来问诊后,可好?”

  “世子,我就在这,哪里都不去,这里是你家,你想住哪里,便住哪里。”

  柳令月顿了顿,继续道:“时公爷是时公爷,你是你,你从未亏待过我,你从未违契,甚至我怀疑你这副纨绔样子,亦是装……”

  话音未落,她便被那人准确无疑地按在榻上,细密的吻,落在她眉角,鼻尖,然后是唇和白莲花瓣般的小下巴。

  他的唇,在她脸上反复逡巡着,热烈而稚嫩,又带着些发泄的意味。

  他颤抖着手,捧住那张红得烫人的小三角脸,喃喃道:“还觉不觉着,我是装的了?你如今这副模样,画下来,兴许十分好看呢。”

  榻前的暖阁香,腾腾浮在虚空里,结成云一般的宝盖,将紧紧贴着的二人环绕、包裹。

  柳令月侧头望了一眼那袅袅香烟,不由地揽住他脖颈,吻在那双失神的眼上,低低道:“见香云宝盖,除一切苦厄磨难,菩萨说,你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往后这几日,时旬如愿地宿在了柳令月房中,不过不是打地铺,而是睡在那张围子榻上,时不时地回忆那一夜。

  可两人皆是心照不宣地没提起那夜发生之事。

  毕竟到了紧要关头,一切因为时旬看不见摸不准,而只好作罢……

  时旬想起来丢人,柳令月想起来臊得慌。

  如今两人相处着,总觉得比从前还尴尬好几分,就连谈起正事,也不那么自在。

  “那个……今日宫中大传胪,你猜梁宣能否拔得鼎甲头名?”长条食案前,只有他两人,可一个坐在上首,一个坐在下首,离得八丈远。

  “不晓得。”柳令月埋头吃饭。

  “那你猜,崔琮那臭举子可入了二甲?”时旬又问。

  “兴许吧,他学问一向了得。”柳令月头也没抬。

  这话听到时旬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个滋味,恨不得马上听到崔琮落榜的消息。

  他拍了拍桌子,吩咐身边布菜的丫鬟道,“着三姑娘带人去宫门前候着,黄榜一出,立时来报。”

  丫鬟吓得一哆嗦,赶忙应下,拔脚就往时有韵院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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