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琴瑟
柳令月依旧不敢看他那双眼睛,只摇了摇头,道:“当着云娘子的面,我怎好说笑。”
时旬慌张走上前,扯住她衣角:“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么?”
“自然不是。”柳令月微微沉吟,道:“时家如今人脉凋零,小公爷若要撑起这个家,自然是得寻一位家世品性极好的女子做主母。”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掩饰在面对他的心虚。
“倘若,我觉得你便是这样的女子呢?”时旬认真道。
“小公爷才是说笑。”柳令月微微抿唇,“除了制香卖香,阿月身无长物,尤是这深宅大院里的一应事物,我更是一窍不通,还是离开得好。”
这是去意已决。
时旬松开紧紧拽着她衣袖的手,“既如此,我便不勉强你了。你是自由的,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时旬故作轻松地扯出个招摇而明亮的笑,“只是,以后香铺生意做大做强了,可千万别忘了你这糟糠夫呐,虽然说也是假的……毕竟我也帮了不少忙呢。
哎,以后去你那买东西,可以打折么……免费最好……”
他絮絮地说个不停,试图用这些细细密密的话语,将满溢的难过掩过。
柳令月口张了张,眼睛向上翻了又翻,将热泪压住,“当然。”
一阵山风吹过,恣意扬起少年额间眉勒,他凤眼微垂,似笑非笑地问她,“能否再以妻子的身份陪我做最后一件事?”
柳令月抬手按了按翻飞如蝶的裙摆,重重颔首。
时旬心头微微一动,道:“你都不问是什么,便答应我呐?不怕我使计强留你。”
“你不是那样的人。”柳令月道,“况且我晓得你想做什么。”
“哦?”时旬语调微扬,“阿月当真这么了解我?”
“明日乔国公便要被流放北地,你想去送送他,对么?”
时旬循着她说话的方向望过来,颔首道:“他终是将自己带到了这条妻离子散之路上,我哪能不去祝贺?只是,你若不在,我同他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准还要被他耻笑。便请你最后帮我这个忙罢,明日一早,城外十里亭见。”
柳令月应下,也不多说话,微微躬身一礼,便疾步往这国夫人祠外走去。
生怕晚一步,自己便会后悔离开。
直到渐渐听不清她的步伐,时旬才卸下那张假笑的面具,跪在母亲的新冢边上,叩了三个响头。
将头埋在双膝里许久,直到憋得喘不上气,他才抬起脸,自嘲道:“母亲,阿旬真是没用,什么也没能留住……”
……
翌日,城外十里亭。
殿前司奉命押送乔国公及其四房姬妾入北州的队伍,已整顿齐整。
今日的乔国公,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清醒。
他抓住押送军头目的胳膊,不住地祈求,“求将军带我去见见官家,我当真没有花钱派人杀害他们母子呐,那都是刘渊,是刘渊的诬陷。”
那头目一把推开他,朝地上啐了一口,“你如今是庶人,哪来的资格见官家?刘渊前几日已被腰斩,攀咬他难道便能洗脱你的罪名么?你家那位大姑娘残害国夫人可是实打实的。
一家子不知好歹的东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不知珍惜,活该去北州做苦工做到死。”
周围人闻言也纷纷附和起来,而怨言最多的便是他那四房娘子。
其中两个甚至下跪,要给那些押送军做外室,只求不被一同流放。
那些军爷白来的便宜怎会不要,当场就对那两房侧室动手动脚起来。
乔国公恼羞成怒,可如今手上、脚上皆是镣铐,连扇她们一巴掌、踹她们一脚都不能,只嘴上骂着“烂了心肺的死娼妇”。
这么一骂,那伙人却更来劲儿,逗得姨娘们咯咯得笑起。
此时此刻,清醒无比的乔国公,望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却有了醉梦一般不真切的感觉。
他望向不远处高耸而恢宏的城门,从此这里一切的繁华,都与他无关了。
倏地,他眉头紧紧皱起。
那一路携着女郎打马而来的少年,不正是他那“逆子”时旬么。
时旬还肯来看他,到底是老子和儿子,想必待这桩事的风头过了,儿子便会想办法接他进京去了罢。
念及此,他方才那颓丧的想法一扫而空,朝着那马上人咧着嘴笑起来,是从未有过的巴结与谄媚。
时旬看不清这笑,似乎也并不想看清,打马横冲直撞进人群,眼瞅着要踩到乔国公。
乔国公笑里又添了几分慌张,忙摆手:“阿旬,阿旬,为父在这呢,快停下。”
马头又朝他脸逼近了几分,才被勒停。
时旬臭着一张脸道:“二十年便没听过你这么唤我,怎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哎哟,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乔国公依旧笑着,对周围人道,“看看,我儿前来为我送行了,想必不久我便能回京了,我们一家人便要团聚了,你们对我客气点。”
周围人皆默不作声地望向了时旬。
时旬搀着柳令月下了马,走到他跟前,嗤笑一声:“瞎说什么?你同时雅筠和你那原配大娘子才是一家人,这可是我大姊说的,她拼死拼活,图得不就是这个么?
你放心,我此回来不过是告诉你,若你在北州病了、死了,我会替你收尸,将你们一家三口安葬在一处的。现下,我要同夫人和阿韵,一起过好日子去了,往后,国公府的一切,再与你不相干。”
那押送军们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方才亵玩了人家的姨娘,还担惊受怕呢。
看来乔国公这回,当真是毫无翻身的余地了。
乔国公气得顿时说不出话来,抬起拖着沉重锁链的手,颤巍巍点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丧尽天良,败坏纲常人伦的孽畜,我咒你,同我这后半生一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时旬微微一愣,扯出个不可一世的笑,紧紧揽着柳令月的肩膀道:“我夫妻二人情深意笃,绝对不会分开的,对么,阿月?”
听闻乔国公这般恶语相向,柳令月心头一软,重重地颔首,转而又对乔国公道:“您放心,您担心的一切皆不会发生,早些上路吧,别眼红我二人这般琴瑟和鸣,气坏了身子。”
说罢,她紧紧牵住时旬的手,不管 不顾身后的乔国公如何破口大骂,只转了身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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