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人间烈狱
多年不见的王家村比记忆里的要热闹许多,从远处望去全然没有破败的模样,不少门口还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炊烟袅袅,叶长欢突然想到她才重生回来时就遇到的那场大洪水。
饿殍满地,能吃的永远是发硬的面饼和抢来剥开的树皮,她和狗崽子水火不容,两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永远是被欺负的选择,村里的孩子最会看大人脸色,譬如当初的孩子王李岸,一瞧见他们手里有吃的立马就会扑上来,吆喝着一群孩子抢。
“两个没人要的野种!灾星!饿死最好!快把吃的拿出来!”
大人要脸做不出来的事,小孩便可以理所当然的依着不懂事大打出手。
狗崽子才没了娘,和她打了一架,现在还没分出个胜负,两人又和一群孩子打的昏天暗地,不过到底是再世为人,手上沾过血的修士,即便当时没了灵气,动起手来也极为狠辣。
手中扒拉到一块石头就不要命的砸。
人没吃的会死,他们若是被抢了粮食,死的就是自己。
果然,头上染了血的李岸彻底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回神,才看见狗崽子手里拿着的石头上红彤彤的一片。
“要命啊、要命!贱种!灾星!扫把星!你居然对我的宝贝儿子动手?!不就是孩子嬉戏吗?一块破馒头而已!今日我非要给你一个教训!”
李岸的娘尖叫着上前,仗着大人的优势一巴掌就要朝着顾斯恶扇过去,庄稼人手劲极大,这一巴掌若是真的扇在一个小孩的脸上,估计得去半条命。
尚且年幼的顾斯恶挡不住,比他大一岁的叶长欢也拦不住,所以她决定不拦了,上前张开口就死死咬下去!
“啊!”
妇人的尖叫声刺耳,这回连村里的男人也上前了。
“两个孽种!能留在村子里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动手伤人!看我不打死丢出去!”
来者气势汹汹,却被一声惨叫止住了脚步。
李岸不知何时被顾斯恶扣在地上,他拿着石头对准李岸的脑袋,冷冷的看着所有人:“放人,谁要是敢上前,我就打死他。”
少年幼小,说出的话却不像说说而已。
叶长欢冷笑抹掉嘴角别人的血迹,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不愧是天生坏种,做事果然默契,从那日起,再无人敢觊觎两人手中的粮食。
那也是两人的第一次合作。
只是一眨眼,他们又回来了,可惜风光的是村落,来来往往的却是一地冒雪赶来的流民,两人出现的颇为突兀,但早已是生死之际,并未有人发现队伍里多了人。
亦或者,就算队伍里死了人,也不会有人在意半分,譬如叶长欢亲眼的看见一个青年倒在雪地里,气息彻底消散却无人在意。
反而是因为这一倒下,让他后面的人稍微慢了几步,前路堵塞,有人大吼着开口。
“前面的,挡着路干什么?!还不快走!走不了就滚开,别挡路!谁挡路,老子杀了谁!”
那是一个粗壮的大汉,满脸横肉,腰间别着一把杀猪刀,刀上沾染鲜血,背上却背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眼中满是血丝。戾气腾腾,足矣让人明白,他说的话绝非气话。
“还有那二人!掉队到这儿的吧?慢腾腾的,走不了就滚!若是一会儿敢倒下挡我慢了一步,你们也得死!”
他冲着离他一尺远的顾斯恶和叶长欢恶里恶气,敌意明显到了极致。
“姐夫、快、快别说了。”
一个细微的声音磕磕绊绊,那是紧跟在男人身后的一个小姑娘,瘦瘦弱弱,穿着单薄的单衣。
“为何不说!有钱人家的黑心少爷小姐吧?活该!若非他们瞒着消息,我们怎么会那么晚才撤离?眼见天就要黑了,若是赶不上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冲进去拉那些人垫背!”
“姐夫!”
少女的声音拔高,眼睛飞快的扫过叶长欢和顾斯恶,颤抖的开口:“你再不走,姐姐就真没救了。”
提到“姐姐”,男人方才不在做声,背着人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脚下的草鞋已经磨破,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印。
叶长欢目光顿了顿。
顾斯恶无言,黑色的眼眸却暗下了一些。
“方才是我姐夫口无遮拦,还请二位莫要计较,他并非有意之过。”两人被人群挤着和少女站在一处前进,少女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她不是傻子,眼前的两人衣着朴素,但却很干净,相貌和气质也同样不凡,全然和他们这群逃难的流民不一样,就如姐夫所言,多半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这样的人,就算现在和他们混迹在一起,他们也惹不起。
尤其是那个女子身后的男子,和前者温和的表象比起来,后者瞧着凶气外露,总让人不寒而栗。
“无碍。”
如少女所想,叶长欢嘴角微扬,顺着人流抬起脚,语气温和的开口:“该是我与阿弟失礼,误入此处,险些扰了大家的行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被她这一笑恍了眼,下意识的低声:“我姓姜,姜兰。”
“原来是姜姑娘,在下顾斯善,这位是我阿弟,顾斯恶。”叶长欢从善如流:“我与阿弟本是外出狩猎,不巧迷路,这才被挤入人群,不知这些人要去的可是王家村?”
“误入?你们不是逃避妖兽的难民?”
姜兰惊讶,她以为二人该是走在前头那个大户人家公子小姐,不小心掉队了而已,不过她惊讶的并非这个,而是急忙摆手:
“不叫王家村,该叫李家村!你们即是迷路到这儿,后面就是妖兽,也只能跟着我们一起逃难先避一避,一会儿入村,万万不能提王家村这个名号!”
“为何?”顾斯恶反问。
“两位应该知道,这几年周围的地界到处都出现暴乱的妖兽,小村落死的死伤的伤,说是什么秘境里的妖兽偷偷跑出来了,引起了其他妖兽的躁动,现在但凡是周围的百姓,都往这儿赶,只因为李家村是青云宗仙人们的一个驻扎之地。”
“其中来的一个仙长就是村中之人,不过他并不姓王,而是外姓人,姓李,如今归乡,村子名当然也得改了。”
王家村之所以叫王家村,自然是大多数都是同姓之人,如此之地外姓人来了多少不受待见,要改名倒也不意外。
“李岸?”
顾斯恶闻言反问。
话音一落,原本背着人走在前面的大汉恶狠狠的回头:“闭嘴!你若想我等都和你一起死,你就继续这么叫!”
姜兰也受了不小惊吓,好在顾斯恶声音不大,除了几人没人听见:“顾公子、不可直呼仙人名讳,这可是大不敬。”
杀天杀地的顾剑修:“……”
叶长欢摸了摸下巴,也想到了,灵气传音:“当初被你用石头开瓢那个?”
“是。”顾斯恶憋闷。
王家村当初除了顾家一家外姓以外,另外一户就是李家,只不过李家很聪明,知道村子排外,就索性转移矛盾,联合村子里的其他人一起排挤他和母亲,到后来叶长欢被洪水卷来,就连着她一起欺负,以此渐渐的融入村子里。
李岸当初便是青云宗来村子里挑选“弟子”时和叶长欢顾斯恶一起选上的。
叶长欢了然,低头道:“舍弟冒昧,该是我们的错,只不过为何如此赶时间?一定要在天黑之前?”
这个问题一出,姜兰就彻底放心了。
两人估计真的只是深山之中的人家,不是什么公子小姐,不然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村子能接纳的人有限,每日只有白日里才会接收难民,且需要择选,再交银子,方才能进去……原本最早之前是不用的。”
叶长欢茫然。
大汉冷笑一声:“那些狗东西,当着大官,不为百姓着想,反而借此敛财,让有钱人花钱买消息,老百姓等妖兽来了才知道,待在赶往的路上时,人已经挤满了,自然需要择选,呸!”
按道理宗门的驻扎点不止一个,青云宗就算是做样子也需要做的周到,不至于让所有百姓挤到一处,可问题就出在于,此处地界是妖兽最后暴乱之地,其他地界的驻扎地早就挤满了人。
那些地界的有钱人自然要逃命,也跟着往李家村赶,抢夺了大半名额。
但,依旧不合理。
“若是为了防妖兽,该是人多力量大最好,且那也是修士之间的事,为何还会限定名额?”
姜兰哪里知道这么深层的意思,只能困惑不解的眨巴着眼睛。
好在李家村终于到了。
大汉没看叶长欢和顾斯恶一眼,对姜兰道:“快快把银钱准备好,待去了村里,那么多仙人,一定能救阿梅。”
他双手死死扣住背上之人的双腿,原本是个粗壮的大汉,如今却是到了手忙脚乱的地步。
天已经快要黑了。
看守的穿着印着青云宗服饰的衣裳,声音倨傲不耐。
叶长欢认出了,对方也是当初和李岸一起抢夺她和顾斯恶粮食的孩子之一。
如今彻底长大成人,满身肥肉的坐在村口出,手里还拿着一只鸡腿,上下打量瘦骨嶙峋的难民们,决定去留。
姜兰已经急忙拿出护着怀里的银两,前面还有两个人,马上就要到他们了。
也就才拿出来那一刻,一个身影飞快的朝她扑过去,死死的抓住了钱袋子,连着姜兰瘦弱的身躯一甩,欲要将她甩砸出去!
“竖子!住手!”
大汉目瞪欲裂。
却因为背上背着人,将人放下时怕是早已来不及。
“啊!”
姜兰吃痛。
叶长欢眼疾手快,扣住她的腰,顾斯恶在这空隙中抬脚将人踹出去,钱袋子落入他的手中。
那些原本想着趁乱上前的人见他的力道吓得愣在原地。
“老子杀了你!老子杀了你!那可是救我娘子的救命钱!你居然敢抢老子的救命钱!老子剁了你的手!”
大汉提着染血的杀猪刀,红着眼冲了上来,朝着地上的人挥舞着刀刃。
一只手扣在了他的肩膀上,稳稳的让他不得寸进,他怒然回头,叶长欢提醒:
“要救人便快去,一刻也不要耽搁,更不要因为这个耽搁。”
大汉眼眶一红。
“姐夫!”
姜兰在不远处大喊,已经到他们了。
大汉这下什么都顾不得了,拿着刀连忙赶回去,和叶长欢擦肩而过。
叶长欢低头。
因为修士不可杀凡人否则会染上业障,所以顾斯恶的力道并不重,但倒下之人却艰难的难以起来。
那是一个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乞丐。
人间百苦,这是凡人界最为寻常的一幕,就好似修仙界每一日都有无数人在证道的路上惨死,没人分的清哪一个更苦。
顾斯恶抿唇,不知在想什么。
不远处,姜兰的声音却只剩哭嚎。
“我们来此就是为了救阿姐!为什么单单阿姐不能进?我们有银子?全部的银子都给你们,只要阿姐能进去!”
“村子里本来就名额有限,谁要一个病鬼?今日就你和你姐夫能进去,且别说我不讲情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那个胖子话虽如此,却稳坐泰山,悠哉悠哉。
拿过鸡腿的手如今抓在姜兰的白皙的手腕上,留下油腻恶心的污渍。
却因为几人救人心切,谁也没注意到。
拿着刀大汉闻言只是顿了一下。
便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仙人!仙人开恩!我娘子还有救,只要进去,只要进去就有救!仙人开恩啊!我、我给你磕头,我磕头,仙人,求求你网开一面,我们走了百里之遥才来此地,再没有去路了!”
他说着,头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白雪皑皑之下,藏着无数碎石,将他的额头磨出一片鲜血。
胖子安心的受着,不耐烦的道:“你们本来就是今日的最后两人,到此就结束了,还拖延时间,没看见天黑了吗?来人!关结界!”
不算清亮的声音如同判了死刑。
大汉磕头的动作彻底停住,整个头都埋在被染红了的雪地里。
天的确彻底暗了下来。
惊叫划破黑夜。
“快闪开!闪开!妖兽来了!妖兽来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关结界!”
听见这个声音,胖子立马怒骂边上的手下。
想要离开,手却被姜兰反拉着。
她死死的盯着胖子,那张姣好的脸上泪痕交错。
胖子后背一凉,尤其是看见大汉握着杀猪刀那一刻。
“疯子!滚!”
他一道灵气将人推开,在大汉刀袭来之时彻底进入结界之中,咚的一声,杀猪刀被拦在外面。
“两个疯子!贱民!居然敢拉着我去死!罪无可恕!”
“罪?”大汉握着刀,眼泪流了下来,疯狂的大吼:
“我有什么错!我只想救我娘子,我有什么错!?明明是你们!你们贪得无厌,官商勾结!你们知道那些人占了名额,你们收了银子!我有什么错!我娘子就要死了!”
妖兽的声音由远至近,慌乱的人群惨叫逃窜,却因为饿得太久,连跑都是成串的摔在地上。
烈狱。
人间烈狱。
莫过于此。
姜兰无意识的看着四周的一片慌乱,拍打灵气屏障凄厉:
“你们不是仙人吗?你们不是东洲最厉害的仙人吗?我姐姐都要死了,大家都要死了,救人啊!你们为何不救人!你们为何不救人!?”
一只天上盘旋的妖兽朝着她的后背袭来。
胖子闻言面色一僵,却不是因为羞愧:“好好一副皮囊,居然是个疯婆子,可惜了,死的这么早,她那个姐姐倒是长的不错,又是个病鬼,呸!”
“想拉着我一起死,现在被杀了也是活该!”
他笑着,看着妖兽朝着姜兰的心口伸出利爪,巨大的妖兽头不可避免的挨着灵气屏障,鲜血飞溅。
胖子只觉脸上一片温热。
可,结界外的血迹怎么可能跳进来!?
一把长刀不仅贯穿了妖兽头颅,还贯穿了结界!
刀刃就在他的脸侧一寸之遥,之差一寸,就差点削掉了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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