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不曾亏欠
周围安安静静的，真有几分鸟鸣山更幽的味道。
景姣索性屈起双腿抱膝而坐，愉悦的神情已经让竹均清楚她对这里的喜爱。
这么坐了一会儿，身边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景姣睁开眼，就看到竹均往小路的来处走去。
“竹均！？”
竹均回过身看了她一眼，笑道：“我马上回来。”
他今日是有备而来，自然很多东西都做的神秘而有惊喜。不过，等到他提着一只鸡走回来的时候，景姣才察觉那是阿成刚刚带来的那只鸡。
也不晓得他把鸡藏在哪里，这个时候才拿出来，一路上竟然也没察觉。
这里虽然没有人住，但是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竹均熟门熟路的去了灶房，就着几颗打火石生活，这附近有一条小溪，他也是查看的清清楚楚，打来了水烧上，等到烧开了热水，利索的扒光了鸡毛，清洗干净。
景姣看着他这么忙来忙去的，觉得颇有意思，等到他往清洗干净的鸡里面填塞食材的时候，景姣已经站在他身边：“手法挺娴熟的。”
竹均蹲在地上配制调料，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额头全都是汗，因为抬头的这个动作，又一滴汗滑下：“你去那边坐一坐，这边热。”
景姣低着头看了他一回儿，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捏住他的下巴。竹均一怔，脑袋被抬起，带着淡香的帕子轻轻地为他将额头上的汗水全都揩干净。
竹均一笑，低下头继续刚才没做完的步骤。
其实荷叶鸡叫花鸡做来做去都是那些老套路，换几个调料，也就换个口味，竹均做这个做的很娴熟，很快就将荷叶包裹严密的鸡用泥土糊起来，再放进火坑里面闷着。
烧开的水已经放凉了，竹均用屋子里的小碗装了一碗，小心翼翼的捧着递给景姣。
景姣乐的享受，水来伸手。
等叫花鸡熟的时间，竹均重新坐回到景姣身边。
“大概要等一炷香的时间，阿澜你热不热？”
景姣摇头：“还好，你呢？”
竹均笑容清浅：“有一点。”
景姣觉得好笑，伸手帮他将最外面的一层衣衫解开。哪晓得刚刚碰到，竹均竟条件反射般躲开，清浅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渐渐微红的尴尬。
景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气氛已经有些尴尬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笑着收回来，忍不住揶揄他：“不得了了，已经长成大男人了，现在碰都碰不得了。”
竹均被她这么一噎，更加尴尬的说不出话来：“我……”
……
其实，时间过得的确很快，快到让人根本无法反应过来，谁能想到现在这个本领过人的小子，当初还是被奉上高台任人赏玩的男童呢？如今的竹均，腿长胳膊粗，身板更是比从前宽阔结实了很多。他每日看书写字，脸上的阴郁之气少了很多，见到她的时候，更多是在笑着，旁人来看，怕是要将他当作哪家的清秀少爷。
从前，他还是脏兮兮的时候，她曾威胁他若是不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上床便要打断腿，所以现在很多人也不理解他，为何一个男孩子每日都要沐浴，每日都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竹均这个人，的确是变了很多很多。
天气的确是热的不得了，竹均犹豫再三，还是将外面的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这对他来说算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但还是在景姣的面前做了。
“从前，我也想过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余生。”
景姣忽然打开了话茬，让正在叠衣裳的竹均动作一顿。
他目光微微一动，无声的望向身边的女子。
她的模样显小，毕竟只有十五六岁，可是一旦沉下脸来做事，谁都要忌惮几分。
“既然想便去做，阿澜你也有为了一件事情犹豫不决的时候吗？”
景姣双手向后撑着身子，两只脚轻轻地交缠，晃荡：“你觉得，什么人才能永远毫无忌惮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竹均没有说话。
景姣大概也没等着他给出什么完整的答案，直接接着刚才的话说：“从前我也以为可以。一人生，一人死，来来去去不牵扯任何东西。但是到了后来才觉得，这个想法十分的天真。”
“是人总会孤独，孤独的时候，哪怕只是一桌一椅，一草一木的陪伴，也会在无形间赋予他们生命。所以就算是再洒脱的人，也会有羁绊。”
竹均想了想，说：“怎么忽然说这些。”
景姣微微垂眸，脸上还带着笑容：“不久之前，韩峻跟我说，若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切不可自己一个人故步自封，用一些极端的法子来做事。若是身边有人愿意帮忙，应当学着接受。”
竹均的手指一僵，三两下将衣裳揉成一团放到一边：“你是怎么说的？”
景姣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笑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她顿了顿，“当时我只是在想，自己的事情，本就不该牵扯太多的人进来，好比现在这样，没有无偿的索取，很多事情都会在最后有一个了解，你欠了人家的，一定要还，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牵扯那么多人进来？”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灼热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从前也是。”
从前，她从未想过要牵扯任何人到自己的事情上，就算是当初沈筠要成亲，她准备离开，也仅仅只是收了一个巧言在身边。但是到了最后呢！？一命呜呼，却再次醒来，这才发现，并非是毫无牵扯的。相反的，过去的种种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该牵扯的人全都牵扯了进来，丝缕相连，不可断绝。
她仰起头笑了起来：“这么多人……我要是还不完该怎么办……”
竹均忽的抬起头来盯着她，那双眸子里氤氲了太多的情绪。
在面对很多人的时候，她的态度都是犹豫的。一旦牵扯上，就必然会有恩情，沈筠的，叶淳的，芸娘的，程家的……那些但凡是与她扯上关系的，她总是要报偿的。韩峻也是。
有那么一瞬间，竹均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孟澜的一生若是没有遇到沈筠，也许在那个乱葬岗就应该结束了。
可是她偏偏就遇上了沈筠。
从遇上的那一刻开始，沈筠给她的，就已经超出了她的偿还范围。年复一年，她得到的越来越多，心中的担子反而越来越重。或许沈筠对她来说，什么情分什么牵扯都是次要，她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偿还沈筠给的那一切。
只是偿还，只是想还清楚而已。
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上，景姣低下头，就看到竹均轻轻握住她的手，乖觉的挨在她的身边。
“阿澜。”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清澈，又带着些青涩。竹均看着前方的景色，认真的说：“我之前说过，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在我这里得到什么，你都不需要偿还。”
竹均的语气很认真，景姣也听得很认真。
男孩还没有完全长开的大掌已经有了包容的力量，不轻不重的裹着她的手，并非固执的禁锢，更像是罩在上头的一种保护。
是他的保护。
景姣看了他很久。
有些事情，即便不去说清楚，至少自己心中是清楚地。
有太多太多人，她并非不敢去索取，只是不愿去索取。一次重生，让她明白自己身上牵扯了多少的恩怨纠葛，这些恩怨不会随着她的死有一个了断。也许老天让她重新回到这里，就是要将那些还没完成的事情完成，将那些还没了结的事情了结。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不愿意去牵扯新的纠葛。
但是，凡事总有一个例外。
竹均，或许就是这个例外。
他就像是几十年前的自己，像是那个躺在乱葬岗里遇到沈筠的自己。她不知道人生是否有轮回，命运是否已注定，可是她知道的是，竹均的出现，仿佛让她看到了自己从前走过的那小半生。莫名得亲切，更多的，是一种切肤之痛。这个世上，她兴许是明白他所有心思的，如果他真的与那时的她一样。
竹均一只手盖着她的手，和她一个姿势坐在横栏上，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宁静里，他忽然勾唇一笑：“好了。”
景姣的思绪被打断，就看到身边的少年已经起身飞奔至里面的灶膛，不一会儿，浓重的香味就这样飘了出来。
其实景姣一直以来都吃的比较清淡，没有了从前那么好的胃口，但是今天大概是饿的有点狠了，闻着荷叶鸡的香味，居然觉得有点饿。
竹均双手捧着已经被解开的荷叶鸡小跑着过来，刚刚出炉的荷叶叫花鸡自然是十分烫手的，可是他眉头都没皱就跑了过来，蹲在她的面前将喷香的荷叶鸡给肢解了，挑出最好的一块鸡腿肉递给她。
景姣顺手接过，毫不客气的开吃。
竹均有些紧张的盯着她的脸，好像是想要听一听景姣的评论。
“就你的水平来说，算是不错了。”她含着一口肉笑道。
竹均松了一口气，但是咀嚼一番这话，也并非完全的赞美。
“哦。”
她弯下腰给他也瞥了一只鸡腿递到他面前，失笑：“骗你的。”
竹均一怔，抬眼就见到了景姣的笑容。
“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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