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皆知
叶婺于程家来说,是在熟悉不过的人,再加上他是例行请脉,所以到这边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会拦着。
他身上似乎换了一套衣裳,芸娘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低低的唤了一声“师兄”,便转到一旁去给他们泡茶。
叶婺在她刚一动的时候便叫住了:“都这么晚了,少喝茶,省得睡不着。”又望向程彦明:“程兄,我看你气色不错,莫非是已经好了?”
程彦明淡淡一笑:“叶兄说笑了。”
按理来说,叶婺也算是程彦明的小舅子,可是一来他和芸娘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二来这些年一年也就见一次,叶婺更不喜欢那些伦理礼数,过得十分的随性,更愿意和程彦明以兄弟相称。
他也不废话,直接开始诊脉,只是程彦明的脉象,诊的就比程老爷的要认真仔细的多,用上的时间也就更多。期间,芸娘给两人送上了两杯清茶便离开了,再没出现在房间过。叶婺什么都没说,确定了程彦明身子无恙,换个新药方开始吃之后,直接问道:“芸娘呢?”
程彦明知道芸娘的心情,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叹,“应当在书房吧。”然后不等叶婺开口,便兀自道:“叶兄,你这次过来,可是收到了芸娘的飞鸽传书?!”
提到飞鸽传书,叶婺的笑容敛了敛:“不错。”
程彦明做出了积分疲惫之色,然后道:“想必芸娘有重要的事情与叶兄说,叶兄去书房便可寻到她。哦对,劳烦叶兄帮我转告芸娘一声,我口中有些泛苦,她稍后回来的时候,在厨房帮我带一碗甜汤回来。”
叶婺眼眸一垂,淡淡道:“好。”
……
书房之中,芸娘点了一盏暗暗地灯百无聊赖的翻着书,与其说是在看书,不如说是在走神,她明明很想过去,明明很想陪在身边,可是事实上,她只能在这个冷冰冰的书房里面躲着。
景姣的事情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这件事情也许得处理的妥帖一些。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都成了程家的少夫人了,还这般节省,连一盏灯都舍不得多点么?你还要不要你的眼睛了。”叶婺懒懒的倚在半开的窗户边,语气里三分笑意,七分苛责。
芸娘倏地望向窗边,心里忽然就跳漏了一拍,然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状态,起身开了书房门,下意识的看了看外面,叶婺入了书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没有人跟来,你的贴心夫君知道我们有事要谈,所以特地腾了个地方。”说着,他已经一屁股坐在了书桌前,随意的翻了翻她刚才翻得书,不由得一笑:“本草经?!怎么你还在翻看这些吗?”
芸娘并不想辩解什么,转过身站到书桌前。叶婺一看她这样一板一眼的样子,觉得更好笑了:“我又不是师父,又不是在考你的学问,你搞得这么紧张做什么?”然后随意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坐坐坐,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
芸娘心中其实并不想和他闲话家常,但他已经说出口了,她只能依言坐下。
叶婺将面前的书合上,看了她一眼,脸上那不羁的笑容也渐渐地收了起来:“阿芸,这一年过得好不好?”
芸娘:“好。”
“怎么个好法?!”叶婺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玩味:“是那个对你穷追不舍的臭小子让你觉得好,还是你夫君即将迎娶过门的那个新夫人好?!”
芸娘一怔,猛地抬头望向他:“你……”
她的确在书信中提到过有关于景姣的事情,因为她人是师傅,还说是旧相识,所以她才提了提,至于程青豫和景姣即将嫁进来的事情,她根本半点都没有说过!
“别问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还知道,那个新夫人在阳城是挺有名气的,性情暴躁,手段狠厉,不是个可以小觑的角色,不说被人,光是你府里的这些下人,对她要进门这件事情就是大大的不赞同,可都同情着你呢!”他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目光冷冷的看着芸娘:“程彦明要再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顿了顿,道:“是不是他们逼着你答应的?因为你还未为他生下一儿半女?”
芸娘扯扯嘴角,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玉坠子,淡淡道:“相公看上了景家小姐,自然是因为情投意合,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我与景家小姐十分的谈得来,她若是能进门,添子添福也好,与相公琴瑟和鸣也罢,终究是一桩美满的姻缘,师兄你做惯了棒打鸳鸯的事情,我可做不惯。”
叶婺的神情像是被人当场打了一耳光似的,渐渐生出些薄怒来:“情投意合?琴瑟和鸣?!放他娘的狗屁!他当日答应要迎娶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必然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芸娘的神情淡淡的,好像相公要成亲是一件和她完全不想干的事情:“人总会变得,从前师兄不也是一心研读医书,想要做个和师父一样的大夫么?师兄雄心壮志言犹在耳,可如今不也是个留恋红尘,四处耍乐,不务正业的风流大夫么……”
它繁华里面的讥诮就太明显了,叶婺的眸子冷了冷,有些不满的喊了她一声:“阿芸。”
芸娘已经起身:“师兄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情,就先歇息吧,这一路风尘仆仆,应当也累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说。”
她福了福身子,作势就要走。
“等等,说正经事。”这句话,已经彻底的冷了下来,没有一点点的温度,就像他当初把她丢在程家,一字一句地说:“阿芸,嫁给程彦明吧,他会对你好的。”是一模一样的。
芸娘回过身,叶婺正把玩着那一盏小小的油灯,他的手指似乎是不怕烫似的,轻轻一捏,直接将灯火捏灭。外面冷清的月色从半开的窗户透了进来,打了一缕在他的脸上,将那双眼睛隐在了暗处,露出一双薄唇。
听闻,薄唇之人,最是薄情。
“你在信上说,那个景家菇娘,号称是师父的好友?!嗬,我这些年一直跟着师父,从未离开过半步,就连师父仙逝,也是我亲自将他安葬。我从未听师父说过,他还有这样嫩生生的好友。”
这一点,芸娘也不懂,所以才写在了信里。她皱起眉头:“可是,她的确是知道很多师傅的事情。即便是找人打探,那也只能打探到师父诊治了什么人,行踪如何,又是如何打探到那些寻常之事?仿佛……仿佛……”
叶婺淡淡道:“仿佛什么?”
芸娘想了想,道:“仿佛师父做哪些事情的时候,她就站在边上看着一般……师兄……老实告诉你,我并不觉得她是在撒谎。”
叶婺好一阵子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芸娘等了一会儿,正要开口的时候,叶婺忽然道:“我想见见这个人。”
果然。
芸娘心中了然:“好,我去安排。”顿了顿,又道:“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回房了。”
叶婺隐在暗中的眼睛无声的抬起,落在那个消瘦的背影上,就在芸娘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喊道:“阿芸!”
芸娘心中一动,并没有回过身:“师兄还有什么吩咐吗?”
又是一阵短暂的静默。
然后,叶婺摇了摇头。可是摇了头之后才发现这个样子她并看不到,他又道:“刚、刚才程兄告诉我,你要是回房的话,先到厨房帮他带一碗甜汤,他口中有些泛苦……”
芸娘的嘴角扯了一个自嘲的笑容,声音也有些无力:“我知道了……”
……
这个夜晚,注定有人夜不能寐,但是这个晚上对于景姣来说,便过于聒噪了。
竹均离开了,她身边没有衬手的人,便将理亏的乔绮灵叫到身边来顶替了竹均的位置,自然而然的,晚上乔绮灵也就睡在景姣的房间里。不过她就不像是竹均那么安生了。
“这张塌这么小,怎么睡啊!”
“哎哎,我跟你挤一张床好不好,反正我们两个身量都那么小,你一个人也睡不了那么大一张床呀!”
“景姣,你睡了吗?!我觉得有些无聊,不如我们来说说话吧?!”
最后,在乔绮灵地无数次被冷落之后不甘心的开口之前,景姣忽然猛地从床上起来,抓过一边梳妆台上的素银簪子冲向乔绮灵面前,一把戳了下去,簪头在离她的肌肤寸许之地停了下来。
乔绮灵早就被她这风风火火的威胁之势吓得目瞪口呆,景姣的动作听袭来,她也笑得这是在吓唬她,干巴巴的笑了笑,轻轻地将簪子推开了些:“嘿嘿嘿……你别吓唬我嘛……我们有话好好说。”
景姣的声音像是从牙缝儿里磨出来的:“你给我闭嘴!再让我听到你一句废话,你就给我滚出去睡院子!”
乔绮灵一点也不害怕,但是还是很配合的点点头。
景姣收起簪子转过身,立马又听到她幽幽道:“原来竹均小弟这么可怜啊……我说呢,一个男孩子,总是文文静静休休戚戚的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现在看来,都是被你吓唬的……”
话音未落,景姣再次转过身来,乔绮灵早有准备,嗖的一下跳起来躲得老远,“你……你又想戳我吗!”
然这一次,景姣只是看了她一眼,方才眼中的怒火都在这一眼之中渐渐地淡了下去,她缓缓回过头,随手将手里的簪子丢在一边,径直上了床榻,不再多说半句。
乔绮灵看着她这个样子,努努嘴,也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
“哎……我说……”
“阿瞳,把她给我丢出去。”屏风那一头忽然传来了女人冷冷的声音。下一刻,乔绮灵就真的被从天而降的黑色身影提住了衣裳……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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