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人心诡谲(九)
进宫见微浓之前,明尘远先回了一趟府邸沐浴更衣,望着满目的挽幔与白帛,他仍旧无法缓和心情。理了理思绪,又将翁九同的供词重新誊抄了一份,这才算是平静下来。
此时已近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他独自策马奔赴燕王宫,一人一马在路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飘摇而无助,孤寂而哀伤。
人的心总是复杂的。即便夫妻已经越走越远,他依然无法释怀她永远的离开。
一路上马蹄声沉重又飞快,将他带入燕王宫,他改换肩舆抵达未央宫。谁料晓馨正在门外守着,一见他便道:“王后已经到了,郡主请您去鸾翔凤翥阁。”
魏连翩也在?明尘远不敢耽搁,连忙跑去鸾翔凤翥阁与二人会合。远远地,便望见阁楼之上站着两个宫装女子,凭栏远眺,迎风而立。
黄昏之下,天际红晕洒满楼阁,映在两个女子身上,似为她们披了层柔和的红纱。明尘远站在阁楼下,一时竟不忍打扰这宁谧的景象,驻足了好一会儿,他才踏步上了二楼。
他习过武,脚步轻悄,直至人已走到二楼之上,两个女子才反应过来,一并转身看他。
微浓率先问道:“事都办完了?”
明尘远看了魏连翩一眼,到底是有所顾忌,只点了点头:“办完了。”
魏连翩也朝他行礼:“二公子您……节哀。”
明尘远不知该如何回她,只得微微颔首。
不知为何,魏连翩见到他竟有些自责之意,便没有久留,径直告辞离去。两人迎面时,明尘远看到她明丽的脸庞上显露出一丝丝憔悴,本想关切一句,可话还未出口,她已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关切如是,感情也如是,彼此一旦错过最好的时机,有些话便再也难以开口。
明尘远一时有些怅然若失,被微浓看在眼中,立即唤他:“今日可审出什么来了?”
明尘远连忙回神,从袖中掏出翁九同的供词和她的峨眉刺,一并递了过去。
微浓看完供词之后眉目紧蹙:“快派人盯住这些人,防止他们有所异动。”
明尘远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他到底还是心不在焉,又垂目望向楼阁之下,只见两个宫婢正跟随着魏连翩渐行渐远,在黄昏的最后一丝光晕中曳出几道婀娜纤细的影子。
他转而踌躇着问:“您为何叫连翩过来?”
“问问聂星逸的事,试探她知道多少。”微浓也没瞒他。
“可试出什么来了?”
“没有,看来她是真的不知情。”微浓似乎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免得把她牵扯进去。”
明尘远闻言也松了口气,转念又开始担忧:“您这样明目张胆地叫她过来,不怕打草惊蛇?”
“翁九同一旦出事,就已经打草惊蛇了,还怕什么。”微浓单手扶在阑干之上,极目远眺,深深叹道:“其实我更喜欢直来直往,聂星逸想必也知道。”
她将翁九同的供词还给明尘远,再行叮嘱:“得赶紧给他写信,若是燕姜和谈进展顺利,便催他回来吧!再这样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顶多久了。”
明尘远也不知在想什么,仍旧望着那一抹几近消失的身影,半晌,才失魂落魄地道了一句:“好。”
然而未等明尘远的问归之信寄出去,一封八百里急件便从姜国飞递过来。须知聂星痕离开燕国已有半年光景,这还是他头一次用八百里加急,可见信上内容之重要——他命镇国侯明尘远立刻统帅十万兵马,于两月之内抵达十万大山脚下。
此命一出,举朝哗然,大家都明白聂星痕是要对宁国开战了。一时之间,朝内立刻分成两派,有摩拳擦掌大为振奋者,也有忧虑重重坚决反对者,每日都在朝内争论不休。
幸而聂星痕在军中威望颇高,几个手握重兵的大臣都是全力支持,才让明尘远在短短十日之内便集结了十万大军,又花了十日,便将第一批粮草准备完毕。
微浓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也是反对,极其强烈地反对:“如今就发兵,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殿下的意思是趁着冬季万物蛰伏,十万大山没有毒虫作祟,先让大军过境。”明尘远回道,“我与朝内几位将军分析过,殿下这做法看似大胆,实则精妙。只要姜国让大军驻扎姜地,那咱们可以先到姜国熟悉环境,再慢慢计划与宁军开战,其实有利无弊。”
“可是如此一来,便让宁国心生警惕了!”微浓依旧反对。
“从殿下去姜国和谈的那一刻起,宁国已经心生警惕了,”明尘远安抚她道,“您应当相信殿下的判断能力,他绝不会拿十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真得太快了!”微浓越发焦虑起来:“若照他这个行事作风,难道过了年就要与宁军开战?”
“那多好,快,才能出其不意。”明尘远反倒激动不已:“太好了,我正有郁闷无处发泄,能与宁军对战正合我意!”
这个男人,前些日子还强忍抑郁,如今却已双目发光、言语振奋,可见他真得属于战场。微浓也不知此事究竟是好是坏,只是心里总觉得不安。
既是聂星痕决定的事,旁人想必也无法改变了,尤其如今军队、粮草都已集结完毕,根本不是她一个人的一句话就能左右大军即将征发的事实。可是……
“连你也走了,把燕王宫这个烂摊子留给我,我怎么顶得住!”微浓越发感到烦躁:“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放心砸给我!”
明尘远也对此感到颇为意外。从前微浓在宁国姜国时,聂星痕总是默默为她安排好一切,务求时时掌握她的消息,生怕她在外头吃住不好,或有性命之危。可如今她回到他身边了,他反而一走半年,不再为她安排什么,放手让她去想去做。
从前自己这个镇国侯还在燕国坐镇,聂星痕放心也说得过去,但这一次自己也要率军出发了,他难道真得不怕微浓一个人在宫里出了什么意外?而且那么多政务,他真能丢开手吗?
这要换成别人,哪里舍得把自己女人扔在虎穴狼窝里啊!是聂星痕对燕王宫的防守太有信心?还是对微浓的能力太有信心?还是他有别的什么隐情不想让微浓知道?
明尘远越想越觉得担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真左右为难起来。
微浓心里也生聂星痕的气。原本她还让明尘远写信催他回来,不想信还没送出去,就换来如此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他要将她留在宫里单打独斗!
一面要顾及燕王宫的局势,一面还要担心燕姜开战,聂星痕究竟想让她做什么?没有明尘远在她背后撑腰,她怎能掌控得了宫中局面?
“您别担心,燕姜和谈事毕,我这一去,殿下不日就能回来。”明尘远蹙眉沉吟片刻:“如今我就是担心聂星逸,我怕他会趁着这段空子生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说一步吧!”事到如今,微浓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粮草如何?万一你走了,他还没回来,大军又需要粮草,我可就一窍不通了!”
“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至少也能撑到殿下回京。”明尘远安抚她道。
微浓这才算是安了心,有气无力地再问:“大军何时启程?”
“五日后。”明尘远犹豫片刻,才道:“我听乳娘说,长公主对几个孩子颇为照顾,我明日想亲自去一趟,托她再帮我照看一段时日。”
微浓点了点头:“长公主深明大义,看在你是去带兵的份上,她也一定会答应你的。”
“我走后,您有事千万要和长公主商量,万不得已,要让她出面保你才行。”明尘远又叮嘱微浓。
“嗯,左右他也快回来了,我最多就是撑到年底。”微浓不想让他担心。
可饶是口中如此说,她心里其实一点底子都没,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出宫去找师父冀凤致商量一番。师徒二人见面,微浓道明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又倾吐了自己面临的难处,冀凤致仔细听完之后,只问她:“你可知道墨门的门规是什么?”
“我听说过,是‘以杀止杀’。”微浓边说边打了个寒颤:“但我并不认同这种手段。”
冀凤致摇头:“年少时我与你父亲也不认同这种手段,但现今年龄愈大,我反而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以杀止杀’,并不是让你滥杀无辜,而是要杀该杀之人,以防止再生出新的杀戮。”
“可是,”微浓仍旧不赞同,“聂星逸毕竟是名义上的一国之君,我若真杀了他,岂不是要引起朝中大乱?”
“傻孩子,”冀凤致笑着点拨,“此‘杀’非彼‘杀’,你不要杀死他这个人,而是要杀死他这颗心。”
“他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根本不会轻易死心,尤其聂星痕回来之前,他更会无所忌惮了。”
“那就让他忌惮你。”
微浓听后若有所悟:“徒儿好像明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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