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太子问∶“这里面,有麝香是吗?”
秘密么,当然是攥在手心,在紧要关头时才用,一旦曝光,才是失了效果。
她连太子的衣角都没沾到半分,此时戳破这事儿,二姐姐失宠,对她来说只有坏处。
沈芷音瞒了下来。
…
因着沈芷音身上的熏香,茉莉越发黏她。
除却重华宫不能踏足之外,沈芷音借着茉莉顽皮,总是乱跑的借口,令东宫侍从也已习惯她四处走动。
甚至,因为骊珠的缘故,那些人待她甚是客气。
“茉莉,你又乱跑,快些回来。”一抹雪白漂亮的身影忽然“喵”地惊叫一声,蹿进了鎏金朱红的宫殿里,殿门上写着重华宫三字,落在人眼底流光赫赫,沈芷音面色惊慌地叫道,然后央求禁军让她进去寻茉莉。
东宫谁不知道,那只名为茉莉的狸奴乃侧妃的心爱之物。
这是沈芷音第一次踏进了重华宫。
太子并不在。
她记下了路线和布局,找到茉莉抱在怀里,便退了出去。
饶是隐藏在暗处的天翎卫,也挑不出毛病来,就好像沈芷音真的只是进来寻猫而已。
之后,沈芷音又效仿了几次,均无端倪。
人的戒心,便是这样一点点被降低的。
小半个月后的某日黄昏。
二姐姐来了葵水,脸色微白,身子略有些不爽利,沈芷音知道,没有再比今晚更好的时机。
她往青鸾殿的香炉里偷偷添了点东西。
熏香沉沉,令人困顿。
夜了。
一道纤细身影从青鸾殿而出。
素衣,挽发。
脸遮轻纱。
手里提灯。
一直到进入重华宫,禁军都未阻拦,甚至低头微微恭敬地唤她,“侧妃娘娘——”
她进来了。
沈芷音掌心捏汗,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兴奋与颤栗。
一身衣裳,相似的发髻,再加上轻纱悬面和这段时日刻意模仿的姿势体态,以及昏暗的夜色,足够她瞒天过海!
而先前几次借寻猫的机会进入重华宫,她并非什么都没做——
昔日琉璃夫人赠予她的调香小札里,有这么一味香,分开不起效果,合在一起,却可作催情之用。
黄昏时分,她抱着茉莉出重华宫时,将最后一味扔入香炉里,现在想必已经起效!
还得感谢二姐姐怜惜她和离后困苦,知道她喜爱调制熏香,所以特意命人从东宫库房里取了许多香料给她。
若是她得了恩宠,势必好好感谢二姐姐,与她在这深宫里互相扶持。
反正太子——将来九五至尊的天子,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不是吗?
沈芷音深吸了口气,手落到那道朱红鎏金的殿门上,她知道,自己一旦打开这道门,就再无回圜的余地,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推开门——
…
那催情的熏香初嗅没有异样,等李延玺察觉身体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像火星碰到荒芜的枯草,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正想唤人,殿门被轻轻推开,太子抬起视线,墨眸像是被覆上一层浅浅的血色,只朦胧地见到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唇边的那道“少臣”被替换成了“阿姮”。
太子呼吸虽然竭力抑制却还是泄露出几丝紊乱,“……孤身体有些不适,阿姮,今晚你先回去。”
沈芷音听见太子这般说,咬了唇,才不至于心下的吃惊泄了丝在唇上。
中了催情的熏香,该如何解,太子是男人,怎生会不懂?
二姐姐是他的侧妃,就算他要她侍寝,也是名正言顺的,不是吗?
可他却宁愿隐忍着那焚身的欲.火……
为什么?
一个答案在沈芷音心头呼之欲出——
太子爱她!
他爱沈骊珠。
所以,不愿拿她当做解药的工具。
明明想要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和今后尊位,沈芷音明白过来心头却是一窒,大抵是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心思待过她吧。
沈芷音没有离去,反倒轻轻关上了殿门。
她不敢出声。
因为声音跟骊珠不像。
只轻移了莲步,拎着灯,慢慢朝太子走过去。
李延玺见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未退,反而走近,蹙起了眉,嗓音紧绷沉哑,带着丝喘息,“阿姮?你乖,回去,孤不想伤了你……”
眸子似被覆了猩红,视线有丝模糊,嗅觉反倒被放大。
沈芷音擅调香,衣裳上也熏了香,她弯腰将手上提着的宫灯放在地上,柔弱白嫩的手微颤地捉上太子那抹墨黑华贵的衣袖。
那柔媚的女人香气袭来,下一刻,她的手被太子狠狠拂落了去——
“滚,你不是阿姮。”
沈芷音被那力道摔在地上,地上放置着的那盏宫灯被她绊落,一时间烧得火光大作,吓得沈芷音惊叫了声,瞬息间又暗了下去。
沈芷音不明白,她已经尽量模仿了二姐姐的穿着、妆容、甚至是体态,她也不曾出声,太子为何就那么笃定她不是二姐姐?
她声音蕴了丝颤瑟进去,问出了疑惑。
“沈芷音?”太子墨眸微眯起,面上带了丝隐忍,在幽幽宫室昏暗光线下的俊美容颜,因染上了情.欲越发摄人心魄,竟然回答了她那个问题,“她身上从不熏这样的香。”
沈芷音微微懊悔,没想到百密一疏,在这里出了差错。
真是成也熏香,败也熏香。
……不。
或许,她还没有败。
太子明明可以唤人进来将她拿下的,却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沈芷音生了丝希望,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就这么跪伏在太子膝边,“殿下,是,我不是二姐姐,可今晚……是二姐姐让我来伺候殿下的。”
“你说什么——”喉咙突然被太子的手掌扼住,发出剧烈的疼痛,那白玉般美丽修长的手骨透出用力过甚的青白之色,他的呼吸仿佛因愤怒猛然加重,变得急促,一字一字像是从喉间迸射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沈芷音几乎要以为她会被太子杀死!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改口!
咬定了这个说法,拖延到二姐姐过来,或可有一线生机!
沈芷音仰着脖子,脸色涨红,艰难地开口道∶“若不是二姐姐授意……我怎么可能进得来重华宫,接近得了殿下……殿下您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中得这催情的药……”
喉咙上重重扼住的手遽然松开了去,沈芷音心下一喜。
太子这是相信了她的话?
她捂住喉咙,面色通红地剧烈咳嗽了好几下,才继续垂着首,低声地道∶“殿下,二姐姐她并不爱您,她也不愿意生下您的孩子,但是我愿意,日后,我的孩子可以交给她抚养……殿下,就要了我吧……”
李延玺眼底深处似覆了浓烈的血色,“你说的,她不愿意生下孤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沈芷音嘶声笑了出来,“殿下不知道吗,二姐姐她身上戴着避孕的香囊啊,那里头装着麝香,有那玩意儿在,不论多少养身助孕的汤药喝下去,都是不管用的。”
“殿下……”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太子忽然起身,拔出壁上挂着的长剑,剑光在昏暗的光影里雪亮一闪,那人华贵的衣拂过地面,手里拎着剑慢慢朝她走来。
“你该庆幸孤是清醒的,若是今晚你爬上了孤的床,孤就送你去地下暗馆里做妓……孤说到做到!”
地下暗馆,那是比教坊司还要不堪的地方。
说这话时,太子眉眼间的冷冽森然,都令人毛骨悚然,沈芷音终于害怕了起来,她牙齿打缠地说道∶“殿下,饶我性命……你若是杀了我,二姐姐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
青鸾殿。
轰隆隆——
电闪雷鸣声,以及凌乱纷重的叩门声,令沈骊珠惊醒过来。
“娘娘,殿下请您即刻去重华宫一趟!”
青黛面色严肃,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骊珠披衣而起,连发也未来得及细绾,只用了根发带随意系住发尾,就提着灯前往重华宫。
一进殿,她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被里面的景象震惊到——
李延玺坐在案桌后面,在昏暗里垂着头,虽不辩神色,却似忍耐着什么,而沈芷音呆滞的跌坐在地,脸上和衣裙有血。
除了血腥味之外,还有种掩盖不去的甜腻熏香气息。
沈骊珠脸色微变,拿帕子掩了鼻,端起一杯冷掉的茶水,走到紫金镂花的香炉边上,掀开盖子,将里面燃着的熏香浇灭。
“这是……催情香。”沈骊珠看向地上的沈芷音,“芷儿,你做了什么?”
李延玺嗓音微哑地冷笑了声,“今晚她对孤下了催情香,想爬上孤的床,还说是你授意她如此做,阿姮难道竟不知吗?”
沈骊珠吃惊,“我……我并不知情。”
她也不明白,“芷儿,你为何……要这么做。”
沈芷音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嘶声笑了出来,“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生下来就是侯府嫡女,身份尊贵,我却是一个奴婢肚子里爬出来的妾生子?”
“为什么明明都是侯府的女儿,姨娘却要从小就耳提面命,让我将你当做主子尊敬?”
“为什么我容貌并不如何输你,你在琉璃夫人那里拜师学琴,我同样在琉璃夫人名下学习调香制香的手艺,你年少时却是名动上京,我却只是默默无闻?”
“为什么你当年犯了错,却连累得我没了好姻缘,只能嫁给安国公那个老家伙?”
“为什么同样是嫁过人,你成了太子侧妃,太子却不要我?”
她咬牙切齿地嘶吼,宣泄,哭诉着自己从小到大对这个嫡姐的嫉妒,委屈,阴暗的恨意。
泪水,蜿蜒了满脸。
混合着鲜血,看起来令人觉得惊骇可怖。
沈骊珠心想,当年说不清是谁的错,但终究是亏欠于她。
她上前,想要扶起沈芷音,却被她狠狠推开,“沈骊珠,谁要你的怜悯——”
沈骊珠手背被重重打了一下,浮了丝红。
李延玺慢慢抬了眸,望过来,沈骊珠看到他脸上也沾了些血迹,有种惊人的俊美,轻微喘息的声音掺杂着冷冽的凛意,“沈三小姐,你也没有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安国公是当年你自己算计着、上赶着要嫁的好姻缘,以为从此能够一步登天,做了那侯府主母,怎么才过了两三年便忘记了么?”
“好,就算年隔久远,你总没有忘记埋在安国公后院里那些被你送出去的红颜枯骨吧?”
沈芷音露出被惊吓到的表情,“你……你竟然知道……”
沈骊珠也微微一震。
原来,安国公临走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这般。
李延玺半闭了眼,似隐忍着什么痛楚,不想再多费唇舌,便唤人,“少臣——”
“殿下想要杀了芷儿是吗?”沈骊珠打断了他。
李延玺打开了眼,“若孤说是,你要为她求情吗?”
“是。”
“嗯,理由。”
沈骊珠闭了闭眼,道∶“当初我那样恨殿下,也没有杀了你,不是吗?所以殿下能不能……饶她一命。至少不要取她的性命,行不行?”
话落,她听到他抬手拂落桌上所有东西,笔墨,砚台,茶盏,奏折……被一齐摔到地下。
末了,骊珠听到他重重地冷笑道∶“好,沈骊珠——”
“孤答应了你又何妨!”
…
只是,沈芷音没有交到她手上,被暗卫带出了东宫。
沈芷音惊慌地挣扎,嘴上叫嚷着,太子要送她去地下暗馆做妓,她不要去。
沈骊珠略有惊疑,却已听太子语气冷淡地道,“孤确实说过她爬床成功便送她去暗馆这样的话。”
如此坦然,反倒证明不会。
沈芷音被点了穴带走。
李延玺眼里血丝弥缠,望着她,喑哑道∶“过来。”
沈骊珠走上前。
腰间香囊被拽下,落到了他手上。
沈骊珠一惊,却听太子道,“这里面,有麝香是吗?”
她未开口,他却似已经从她的神色间读出了答案。
李延玺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眉眼轻倦,一字一顿道∶“你走吧。”
从重华宫出来,回青鸾殿的路上,一场雨落了下来。
沈骊珠才忽然惊觉——
夏已过,入暮秋。
…
他们的关系,也如同这天气一般,彻底地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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