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照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然而,我的非正常生活才刚刚开始,我每天除了蒙头大睡以外,就是用书打发寂寞的时光,我在大学时喜欢写诗,经过岁月的磨砺,诗情早就灰飞烟灭了,不过诗意还在,我便试着用笔倾诉心中的苦闷,不知不觉就写了十几篇,翻回来重新看一遍,还颇有随笔的味道,便每天坚持写一篇,我虽然一天也离不开思考,但是我知道思考着的我不是我,梦中的我也不是我,我脑海中闪现的所有细节可能都是事实,但是都不是我的事实,只有停止思考的时候,我才是我,可是我的思想却一刻也停不下来,这大概就是我的希望,我就是在这种希塑中坚强地活着。

上午,我正在睡梦中胡思乱想时,被床头柜上的电话惊醒了。我睡眼惺忪地拿起电话,竟然又是中纪委的尹处长,那清脆的声音像一瓢冷水浇到我的头上,我顿时精神起来。尹处长约我,一会儿到我办公室取张国昌的护照,我赶紧起床洗了把脸,喝了杯凉水,空着肚子就出了家门。

我木然地站在市政府办公楼的雨搭下,我发现一个非常炎凉的现象,进进出出的人尽管认识我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人再关注我,仿佛我是陌生人一般,我真佩服这些人的忘性,原来忘掉一个他们曾经像苍蝇一样叮着的人这么容易,以往我站在这儿像检阅一样,现在我站在这儿,就像一个乞丐,这可真是冰火两重天啊!我心中正感慨着,一辆桑塔纳开过来,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正是中纪委的杨处长和尹处长,我们见面简单地打了招呼,便径直走进大楼。

我老远就看见办公室的门上贴着封条,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进自己的办公室了,令我不解的是,封张国昌的办公室可以,有什么道理封我的办公室?杨处长看一眼封条并未亲自撕下来,原来我和张国昌的办公室不是中纪委查封的,白纸条上竟然写的是东州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封,我心中暗叹荒唐之极,但脸上并未动声色。

杨处长看了我一跟说:“雷秘书,你给你们办公厅领导打个电话,让他们把封条打开。”

我为难地说:“对不起,杨处长,我没有手机。”其实杨娜的手机就放在我的皮包里,当秘书习惯了,出门就在腋下夹个包。

尹处长抱歉地笑道:“雷秘书,你不说我还忘了,组织上已经决定把手机还给你了,正好,我今天给你带来了。”

说着尹处长从包里取出我的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手机,心中百感交集,大有爱不释手之感,我本能地试着按下手机的开关,竟还有电,而且电足得像刚充过,手机离开我快一个月了,按理说早该没电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电还这么足,因为我交给组织之前已经快没电了。

我思忖片刻说:“杨处长,我给朱玉林副秘书长打个电话吧,他是办公厅主任。”

杨处长点了点头说:“可以。”

我慎重地拨通了朱玉林办公室的电话:“朱秘书长,我是雷默。”

我抑制着复杂的心情说。

“雷默呀,有什么事?”朱玉林的语气不冷不热。

“秘书长,中纪委的两位处长要到我办公室取一本张市长的护照,您看这封条谁来启一下。”我试探地问,心中盼着朱玉林能从办公室走出来,像以前一样亲切地向我问候,然而朱玉林的回答却让我大失所望。

“雷默,我马上要到市委开个会,你找刘本山吧。”

我失望地挂断电话,重新拨通刘本山的手机。

“刘主任,我是雷默。”我知道刘本山属泥鳅的,更不可能露面,刘本山也言称自己在外面开会,安排行政处顾处长来,我不知道朱玉林和刘本山怕什么,但是转念一想,我就理解了,当官的谁听了“中纪委”三个字心里不打怵呢?正在这时,林大勇和陈建祥并肩走了过来。

“哎哟,雷默,干什么来了?”林大勇惊讶地问。

“陪中纪委的同志到办公室拿点东西。建祥、大勇,你们好吗?”我心情低落地问。

“雷默,大勇马上就要升任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了,市委组织部已经来考核了,以后你得叫林主任了。”

陈建样用羡慕的语气说,其用意明显在刺激我。说实在的,我对林大勇意见很大,张国昌出事以后,他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而且一头扎进李国藩的怀抱,引出不少非议,不过官场上从来就没有真情谊,谁不想求荣?只是求得要心安理得。我漠然地说:“恭喜你,林主任。”

林大勇略显尴尬地说:“雷默,别听建祥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好,你们忙吧,我和建样逐有事,先走了。”

说完,两个人交头接耳地走了。我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心想,这可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虽然这句话不太贴切,但很能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杨处长颇为留心地问:“雷默,这两个人是谁?”

我刚介绍完,行政处顾处长就怯生生地走了过来,老顾五十开外了,个子高,大背头,由于长得瘦,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我和顾处长寒暄了几句,然后向杨处长、尹处长做了介绍。老顾看过杨处长和尹处长的工作证后,亲手撕下了封条。

我掏出钥匙,手几乎抖着将钥匙插进锁内,打开了门,快一个月没进办公室了,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由于房间封着,一直无人打扫,灰特别多。几盆名贵的花草已经干枯了,我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悲凉,再想起这些日子遭受的炎凉,顿时想起“树倒猢狲散”那句老话。权力人物一旦失势,生物圈就不复存在了,那些赖以自下而上的物种就会退化、变种、迁徙、绝迹。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回到这里办公了,我望了一眼张国昌的办公室,仿佛一个熟悉的身影刚刚走进去,仔细一看,门上却贴着封条,我走到办公桌前,桌子上摆着张国昌批过的文件,那熟悉的字体映人我的眼帘。

“人生如梦,人生如梦啊!”我心中重复着这句俗语,沉重地打开办公室的抽屉,取出了张国昌去美国前我亲自给他办的护照,崭新的护照,一次也没用过,泛着墨绿色的光,我轻轻拿起这本护照,翻开看了一眼张国昌踌躇满志的照片,眼泪险些涌出来。为了掩饰我的情绪,我果断地关上了抽屉,将护照递给了杨处长。

杨处长接过护照翻了翻,然后对老顾说:“顾处长,我们走后,办公室还要封好。”

老顾点点头,我和老顾握了握手,老顾拍了拍我的肩膀,目送我们上了电梯。

夏天的蝉鸣仿佛是声声诱惑,我一个人步行往家走,心中有无限感慨。痛苦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心态变得既苍凉,又悲壮,这大概是清除沉淀已久的精神垃圾之后的一种净化。失去之后才了解自己拥有什么,抚摸自己的往昔,才能深思自己的未来。人只有真正一无所有时,才会将自己的智慧全部挖掘出来。人生的路越走越疲惫的时候,才是最接近成熟的时候,这时候生活可能一下子就变了模样,其实人生之路都是用意志走出来的,希望是唯一的向导。所谓意志就是爱而不淫,羡而不妒。人生之春,希望会给人以夏天的盛力;人生之夏,希望会给人以秋的圆熟;人生之秋,希望会给人以冬的思索;人生之冬,希望会给人以春的憧憬。

有人说,荒原上总会找到一汪清泉,那么,人的心里是否能找到一汪清泉呢?疑问总是来内于灾难之后,路愈加伸向远灭远地了,只要有路就会有希塑,世界上没有相同的路,灵魂在荒原上游荡之后,会在梦中重归肉体,可是世俗对灵魂越来越没有信心,来自于肉体的信心繁荣过后,全化作了泡沫。实际上,灵魂与肉体也有交点,那就是人格与良心。

我踟蹰地走着,精神在漫无目的地流浪。我发现苦难不仅可以使人沉重,也可以使人轻松,起码不再看别人的脸色。生活恰似陈年的老酒,呐喊便似痛饮,于是慨叹心之悠远来源于思的宁静,情之孤独来源于爱的深沉,成熟只有面对非议淡然一笑之时,才最有风度。我发现自己自从失踪了几天之后,不仅成熟了,而且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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