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她却不肯再恩赐分毫
方幼萍于清晨醒来,胸口又闷又堵,仿佛积蓄了整季的秋雨,没落在檐下庭院,都落在她心底了。
惫懒起身,倦怠梳妆,浣漱过后,还未换上洋裙,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嬷嬷为自己编了绕耳髻。
小丫鬟立在一旁,揪着自己衣襟,忐忑开口:“方小姐,昨夜……后来大帅来过。”
方幼萍原本正随意摆弄着手上的一盒胭脂,闻言手指一僵,脸色变了变,又迅速恢复常态。
漫不经心开口问道:“哦,后来去了六姨太那儿?”
上次自己躲在五妈妈那儿,这次给他吃了闭门羹。他又如何是能为人一退再退的人,别人主动送上门,他都反复拒绝。又怎会为谁低声下气,反反复复。
“小姐恕罪,您昨日嘱咐过休息,不准被打搅,婢子就该婉拒大帅,将门窗关好的。”小丫鬟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她责备的准备,因自己违抗命令,差点害小姐被打扰。不听话,又不驯服。
忙话里有话地为自己辩白:“可婢子在府上伺候主子,实在不敢违抗大帅吩咐。大帅执意进来,便在楼下沙发上休息了一晚。婢子不敢将小姐唤起,哪怕想告知一声。”
方幼萍闻言,下意识起身,想坐回去,可手指搭在楠木梳妆台上,微微用力,只将台面握得指肚泛白。
心底天人交战,反复抵抗涌上来的情绪。将自尊心吞没后,开口问了句:“大帅现在已经离开了吧。”
“回方小姐,现在天未亮,下人们虽醒了,可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大帅。大帅昨夜来的迟,故而还没起来。且昨夜大帅脸色很不好,不太知道现在怎样了。婢子们不敢擅自做主去报给五夫人,便来先询问小姐。”小丫鬟将头埋得很低,恐小姐因疑心而责备,连忙画蛇添足地解释了句:
“小姐,婢子并没有去主动禀告给大帅,也没有去询问过大帅,是大帅自己主动过来的。婢子斗胆询问一句,下次大帅过来,婢子是否应当报于小姐知晓。”
“报……”方幼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只是想到、他可能只是心血来潮过来,又不是天天过来点卯。
今日见自己新鲜,给客人招待的体贴和周到。明日又去姨太太那儿雨露均沾了,有什么意思。
还是摇了摇头,否了:“不必了。”
小丫鬟喏喏应是,跟在小姐身后,还是多禀报了一句:“昨夜婢子一来怕惊动小姐,二来也是大帅不准禀告的。大帅不愿打搅小姐休息。只是以后婢子是听大帅的,还是听小姐的。”
“听他的。我算什么?过客而已。”方幼萍嘴上这般说,身体还是很诚实,步步下了楼。连洋装都未换,还穿着那身睡裙。
她明知只要再看他一眼,就会继续为他鞍前马后。可还是屡教不改,走到他跟前。
蒋理承的确还未醒,一夜和衣而卧,只褪去军靴,身上不知被谁盖了张毯子。
他眉头紧皱,睡得极不安稳,但因积劳成疾,却也醒不过来。
方幼萍跪在他身旁,伏在沙发上,听他呼吸顿重炙热,闭上眼睛,贴上他温凉的唇。
他是冷面阎王,也是她的樱桃。从前就让她垂涎欲滴,现在羞耻心也不能阻止分毫。
直到蒋理承睁开眼睛,小丫头没慌忙避开,而是幽怨地看着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分明不辞而别的是她,戏耍的人是她,将他弄得一身病的是她。可现在满腹委屈的人,还是她。
“我昨天半夜醒了,去你门口站了站,想离你近点,好像难受就能好一些。总盼着你能突然醒过来,能看见我站在门外。但是一直没等到,又太疲乏了。”蒋理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看她眼圈红红的,像极了兔子。
怜惜道:“又哭了吗?后来,我就回来继续睡了。梦里断断续续,梦见你给我写信,分享你在学校的趣事。我还没摊开那些信,就醒了。”
蒋理承坐起身来,按了按发麻发胀的太阳穴,顺势拉她起来,声音有几分沙哑道:“下次,别偷偷亲我了。”
怕她心思缜密,又胡思乱想,说话要说清楚,立即又跟了一句:“省得我将病气过给你。”
哪知方幼萍压根没想什么,甚至根本没听,而是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从昨夜就开始烧起来,一直没好,将她掌心结结实实烫了一下。
方幼萍将手收回来,回头吩咐了一声:“去请军医过来。”
但蒋理承不开口,没人敢轻举妄动。
往常军医自请,被他拒绝,都不敢欺君罔上,只能忍住担心。何况是她们这些,身份地位与军医那样的心腹,差之千里的。
“不要紧,白天还有政务要处理,我沐浴后就去了。”蒋理承眼前模糊得厉害,也就是他有这般毅力,还能抬起头来。
换作其他寻常人,只怕连撑起身子都难。
“为什么?因为昨夜我落了锁,因为我没有等你,因为我自己一个人睡觉。”方幼萍已十分照顾他的感受,因而没有说那些伤人的话。
诸如没想过他会来;叔侄同宿过夜、会遭人闲话;还嫌从前不够难堪吗。
“你这样的话,我马上就离开这里。”
蒋理承看着小玫瑰张牙舞爪,也不够露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刺,连将他刺伤都难。更无法成为恐吓他的利刃,甚至还能让他以退为进:
“好。如果在北平学业繁忙,你就先回去吧。等放假再回来看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不喜欢这里的一切,我也不强迫你。”
若他疾言厉色,方幼萍还能心硬半分。
可听他这语气软趴趴,她连一丝脚步也挪不动。气急了,也恨极,一拳打在他胸口,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什么病人了。
“凭什么你欺负我可以,我欺负你不行?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你纳你的姨太太,我上我的学,不好吗?你在你的北疆,我去我的北平。”
方幼萍不想哭,便伏在他肩头,恶狠狠地咬了下去。她的力气没多大,隔着衣料,伤不到他分毫,因而蒋理承是不满意的。
能让她找到宣泄口,发泄一二,于他而言,都是奢侈。
蒋理承解开衬衫领口的两颗口子,露出脖颈,想再给她咬。
她却不肯再恩赐分毫,尤其那双幽怨的眼睛,仿佛很快便要将委屈敛尽。
“你吃定我了,料定我不敢走,没法跟你比狠。你真的以为我放不下你,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可以回北平。再也不会回来……”
在余温退尽前,蒋理承给了她台阶,不是因为她的威胁起了作用,而是心知肚明,她撂了狠话又做不到,她低头会让他心疼。
“我先去书房处理政务,可以让军医进府,边医治边看公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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