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凭什么怜悯你,你为我做过什么
这话方幼萍始终不明白。
到了晚间,她住在帅府后院角落的土楼里,不是从前蒋颐图住的那间——宽敞、向阳。
背阴又逼仄,但也得看跟谁比。两层小楼的格局,比皇宫般的帅府,的确显得简陋了些。可跟那些寒门住的茅屋相交,做梦也不敢梦这样的奢华。
方幼萍看了会儿军医送来的病历单,洋人的影像拍的很少,可见是一向讨厌崇洋媚外的大帅不配合。
她相信中医,可更倾向于中医互补。但靠中医号脉,总觉着不是十分把握。
夜深了,方幼萍看了眼外面,初秋的月光洒下一地银白,显得有几分冷清。
随后问向门边隐在暗处的小丫鬟:“大帅今夜在府上吗?”
小丫鬟摇了摇头:“小的不知。且也没有让卫兵来口信,说他今晚是否过来。”
“叔父来侄女的卧房过夜,传出去总归不好听。他不会过来,这是常识。既大家心知肚明,他不过来又何需什么口信与否?”方幼萍勉强扯了扯嘴角,不知从何时起,她长大了。
不再像少女时期那般年幼无知,喜欢就要占有,不管身份、世俗、对错与否。
当羞耻心盖过了对他的倾慕,也渐渐懂事了起来。
“至于他给了其他房里口信,让哪个姨太太为侍寝准备着,提前迎接。又与我何干?我既不关心,也不关注。”
方幼萍关了灯,努力不让自己往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掉,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难过。
她不明白她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是做这帅府万千女人中的一个人,每日每夜等待他能给自己一个眼色。还是他的亲眷,一个孝顺叔父的晚辈。
从前就很喜欢学堂,此刻无比期待能返还学校。哪怕在学校,也只是万千学子中的那个,但会让她获得一丝平静。
“关门,落锁。熄灯,休眠。”
即便眼下无人敢动她分毫,深宅中的勾心斗角因大帅不喜欢,柴姣也能调理得明明白白。
没有性命之忧,她仍旧不愿承受白白被害的风险,没有牺牲的必要,尤其不是在可以夜不闭户的大同社会。
“可是……”小丫鬟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执行。心下也觉着奇怪,府上人人都知大帅为了方小姐,将自己折腾得一身病。偏方小姐被蒙在鼓里,也不知是不领情,还是真反应迟钝。
“若大帅晚些时候过来叩门,看见房门紧闭,到底不好。那时再打开吗?”
“若你们觉着不好,可以跟他说。若他觉着不好,我可以走。”方幼萍说话间,已摘下耳垂上的珍珠耳坠,搁在梳妆台上。
又褪去洋装,换上睡裙,顺势爬到床上。
“我注定不是能独守空房、等到深夜,只为求他一个眼色的。为谁都不能,为他更不值。更不是不管男人几点回来,深夜都给他留盏灯的。”
小丫鬟闻言,立即闭了嘴,一句话不敢多说。只怕稍稍反驳,小姐真因此赌气离开,那自己的项上人头可是不保了。
大帅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小姐又不是没离家出走过。
退出了卧房,在门外,还是乍着胆子请示道:“那……方小姐,咱们要不要提前去书房询问一声。知道大帅今夜是否过来,几点过来,再做决断呢?”
“可以啊。去嘛!但是一定要记得跟他说,我一个人寂寞难耐,没男人活不了。正准备抹脖子上吊,他不来我就魂不守舍。唯独他来了,我才可以继续活下去。”方幼萍气得从床上翻下来,“啪”地一声,将房门从里面落了锁。
赤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走来走去,恶心的感觉依旧未消退分毫。
“是不是我自取其辱的样子,全世界都见过了。所以你们为我好的方式,就是让我继续卑贱下去。我要去读书,这深宅反复纠缠。我回来,又像从前一样,拿我当阿猫阿狗。”
方幼萍终于在夜里彻底崩溃了,她回到床上,跪在那里,匍匐下去,将整张小脸都埋进被子里,任由泪水肆意。
在外求学时,有时思念他肝肠寸断,她都忍得住。
偏此刻与他近在咫尺,只能任由自制力裂成一地碎片。
“你跟他说,他若不来,我今夜就从这土楼上跳下去。他来了,我就可以不计前嫌,跟他蜜里调油。他来的早,我的情绪就被他牵动着喜悦。来的迟些,我又难受得心如刀绞。”
只是后面这些话被呜咽声掩盖,如同梦呓,无人能听清。
小丫鬟没听见,但也知小姐发了脾气。
听见卧房从里面反锁了,只能将脚步放轻,静默无声地下了楼。
到了楼下一望无际地大厅,吊灯晃得人眼睛疼,从洋人那儿进口的、真皮长沙发摆在那儿,复古而萧索。
“小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那我们到底要不要照做呢?”小丫鬟犯了难,跟同伴压低了声音嘀咕道。
不敢大声了,恐将小姐吵醒了。
同样被指派过来服侍的人,都是柴姣精挑细选机灵熨帖的,作为府上老人,还是努力去揣摩了方小姐的心思。
没有优柔寡断,而是直接劝住了:“罢了,你没听出来方小姐的弦外之音吗?女人都是这样的,嘴上说要,其实就是不要。要,就是要。”
小丫鬟从前是服侍四姨太的,眼见四姨太从万千宠爱于一身,到失宠落寞。整天面对一个半痴半疯的女人,即便是块木头,也被操练出来了。
“女人心海底针,在深宅若不懂得揣测主子心意,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方小姐无缘无故都有可能半夜离家出走,若是因咱们行差踏错,成了她离开的诱因。大帅不得把咱们皮剥了?”
哪怕方小姐后续能被哄回来,她们甚至也等不到被大帅剥皮,就有想讨好大帅的,提前将她们杀了,然后投其所好。
“且想让主子怜悯咱们,也是不可能的。在帅府,我就没见过真正的活菩萨。都是利益熏心,各扫门前雪。”小丫鬟低声叹了口气,习惯了也没资格难受,只能适应和接受。
“也许心软的神,也爬不到大帅身边人的位置。”
另一个小丫鬟也跟着垂头丧气,去小心将门从里面落了锁,也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若是小姐不能因为怜悯底下人的处境,而不去任性妄为、不告而别。她们除了自保,还有什么办法呢?
尤其方幼萍常挂在嘴上的,便是‘我凭什么怜悯你,你为我做过什么’,来回怼下人卑微恳请‘求主子怜悯小的’。
因而大帅也没办法利用她心软的弱点,拿她心腹做要挟。因她压根没有弱点,什么都不在乎,又吃软不吃硬,喜欢跟人硬刚。也许即便她有把柄,大帅也不舍得要挟她。
只是让小丫鬟没想到的是,才落了锁,就听外面有人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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