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斋郎


陆青又去访那个李斋郎,这回他在家中。

一个仆妇回禀过后,引了陆青进去,并未点茶,只让他坐在厅中客椅上等待,随即便转身出去了。陆青环视这房舍,虽略有些窄,但里头纵深,恐怕有几进院落,屋中陈设也处处透出翰墨雅贵之气。京城地贵如金,李斋郎父亲是从五品官阶,许多官俸高过他的,在京中都只赁房居住,买也只敢选在郊外。看来其父是个善于营谋之人。

陆青坐了许久,才听见后头脚步声响,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大约二十七八岁,一身松散装束,头上未戴巾,露出牙簪绢带顶髻,身上披了件宽大白绢袍,并非见客之礼。步姿也散漫不恭,是个不惯拘束、清高自傲之人。进来之后,他先扫视了两眼,目光轻慢,眼含嘲意。

陆青起身致礼:“在下陆青,贸然叨扰,还请李斋郎见恕。”

“你便是那个相绝?”李斋郎眼露不屑,并未请陆青坐,自家先坐到主座上,跷起腿,双手懒搭在扶手上。

“不敢。在下来,是寻问一个人下落。”陆青并不希求被敬,浑不介意,重又坐了下来。

“什么人?”

“王小槐。”

李斋郎面色微变:“你寻他做什么?”

“受人之托。”

“他家已经绝户,谁人托你?”

“三槐王家,几世名族,亲族仍在。”

“王小槐已被人烧死在虹桥,你来我这里寻什么?”

“李斋郎果真相信他已死了?”

“开封府早已结案,难道还有假?”

陆青见他人虽傲慢,却毕竟年轻,只须轻轻挑破那层狂气,便沉声道:“王小槐那夜在这宅子中,先已被人下了毒。”

李斋郎面色顿变,登时坐直,语塞片刻,才勃然发作:“你……你这江湖卜算、欺愚骗财之徒,竟敢来这里雌黄行诈!”

陆青见他那恼是真恼,看来并不知情,便又问了句:“开封府查办这桩案子时,李斋郎恐怕没有告知他们,王小槐那夜是从贵府出去的?”

李斋郎怒瞪过来,眼里却隐现虚怯:“我好生接了他来,他却自家逃走,与我何干?”

陆青见他那怯只是愧,并非畏罪,便淡淡一笑:“此事的确与你无干。”

李斋郎这才神色略缓:“既然无干,你为何来问我?”

“王小槐那夜如何从这里逃走,李斋郎恐怕也不知晓?”

“那个贼猴儿,谁知他是如何逃走?第二天清早,仆人才发觉大门虚掩着。”

陆青听到“仆人”二字,立即又想起给王小槐下毒之人。李斋郎看来并不知情,下毒之人应是他家仆人,自然是被人威逼收买,嫁祸给李家。他原要开口说明此事,但转念一想,此事一旦说破,又是事端。那仆人急中生变,不知会做下什么。那收买他之人,自然更是有财有势,绝不会轻易坦认,反倒会设法反击构陷。欲谋害王小槐的那些人中,能无视李家官位,又能叫那仆人俯首听命,此人权势自然远在知府之上。

陆青想到了一人,宫中供奉官李彦。李彦曾受梁师成之命,与杨戬作对,亲自去皇阁村威吓王豪,最终逼死王豪。王小槐使钱托人,去他府中,在他卧房床上洒了些血污,丢了些栗子。他慌恐之下,去潘楼求我相看,那神色惧中含恨,恨的自然是王小槐。使人来李府买通仆人下毒的,恐怕是李彦。李彦如今继替杨戬,权势陡升,李家父子与他相抗,只能招祸。即便不敢追究,也白增惊怕。既然王小槐未被毒死,此事暂时掩过不提为好。

于是陆青转而言道:“那日虹桥上烧死的并非王小槐。”

“那是谁?”

“此事已经揭过,李斋郎不知最好。那夜王小槐躲到了其他地方,李斋郎可知,他与什么人在一处?”陆青话才出口,已觉此问多余。

果然,李斋郎立即恨恨道:“我连他生死都不知,哪里知道他去寻什么人?”

陆青却立即想起一人,便站起身:“多有搅扰,陆青告辞。”

李斋郎却冷笑起来:“你这般来,又这般走了?”

“至少查明了一件事。”

“什么事?”

“王小槐是自家做主,李斋郎并不知情。”

“哼哼!你既然号称相绝,连这点事都相不出来?”

“惭愧。告辞。”

“慢!你搅了我这一场,好歹该留些谢礼。你替我相一相,瞧瞧我将来如何?”

陆青淡淡一笑,丢下一句:“天高不拒云去远,水深何须浪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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