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巴掌


裴寂知道姜太后那几句话并非有意,但仍是被刺到了。

他这一生没什么坦途,皇子的身份也只给了他优渥的生活,更多的是负累。若是可以,他宁愿生在寻常百姓家,一样可以建功立业。

卫南熏算是他至今最难攀越的山,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和精力。

一出殿门,周福海已在外头躬身候着了。

“王爷,卫姑娘醒了。”

裴寂抬了抬眼:“别让她知道,本王去过。”

周福海是想来表功的,他在太后身边伺候也有多年,算是宫内混迹最久的了,自认也算伺候了不少主子,从没遇上摄政王这般难伺候的。

说他如传闻那般嗜血脾气差吧,倒也没有,在吃穿用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好对付的。

但要说他脾气好,也是绝没有的,几乎这么多日来,他从没见他有别的表情,永远都是面无表情板着脸的。

严肃又凶戾,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与其说是冷漠,用傲慢或许更为合适,他是个极度傲慢,觉得与人交流是十分浪费他时间的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竟是在听到关于卫家姑娘的消息时,露出了别的表情,犹如春风化雨般。

太后这些年身子骨也没多好,眼瞅着不知何时会仙去,他自然得给自己寻好后后路。

原本周福海是看好太子的,可皇帝病重,监国之责却落在了亲弟弟身上。

这将来的天要如何变都还是未知数,与其再寻个皇子,他宁愿押宝在摄政王身上。

得知裴寂看重卫南熏,他自然是眼巴巴地抱上这根大腿。

眼瞅着两人都同处一室了,总该发生点什么吧。

好家伙,摄政王居然交代别让卫姑娘知道他去过,这代表什么!

不止什么都没发生,还要小心翼翼,把人家当祖宗供起来。

“是,奴才明白。”

“还有,知道此事的人。”

“奴才这就去处理,定让她们管住自己的嘴巴!”

裴寂这才放心地嗯了声,他走起步来,有种戏本子上那般龙行虎步,每一步都又开又稳。

刚要踏出慈宁宫大门,迎面就撞上了个步履匆匆的身影。

来人身着明黄长袍,面色阴沉,目不斜视。

相互打了个照面,对面的身影陡然一顿,愣了片刻,才拱手行了个大礼。

“皇叔父。”

自从诏书封裴寂为摄政王之后,裴聿衍就真的如他所说的,渐渐淡出了朝臣的视野,不再插手朝政。

就算有人寻他问政事,他也大多是闭门不见,说在看书。

实则日日都派人盯着朝前朝后的动向,文丞相与贤妃已经被放了,贤妃受了惊吓,也是待在景仁宫半步不出,文丞相倒是没说什么太子的坏话,只说自己上了年岁需要休养。

皇帝身边则从太医到宫人全都换了新的,人人的嘴都很严。即便裴寂猜测皇帝的事是他下的手,也没任何证据。

既是朝上有摄政王,也不需要他这个太子了。

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在边关只会领兵打仗杀人的皇叔,有没有本事监国。

裴聿衍是带着种看笑话的心态,毕竟他不监国,朝中半数的文臣也还是心系着他的。

他若倒台失势,最先倒霉的就是那些人,故而不必他开口,他们都知道该如何给裴寂使绊子。

他便自如地在东宫作壁上观,等着看裴寂出丑的好戏。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裴寂不止会杀人,手段更是雷霆狠辣。

虽然文丞相休养退隐,没有说他的半点坏话。可还有张禁初在,此人最是世故圆滑,先前他用尽手段也没能让此人为他所用。

如今却对裴寂言听计从,外加一个风吹两边倒的龚辉,文武相协,但凡碰到背地里使绊子的这种人,不是拿了下狱就是直接砍了。

其中他有个暗棋一直放在吏部,无人知晓他们间的关系,这人在官员调动上最是关键。

此番皇帝病重,朝中动荡便是多亏了此人,才能令他稳住局势,不断扩张势力。

没成想,裴寂刚接管了御书房的折子每两日,就以贪腐为由,直接将此人给砍了,头颅在吏部悬了三日。

如此一番杀鸡儆猴,朝中顿时风声鹤唳,人人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做人,谁还敢找不痛快。

他这摄政王竟当得格外顺利,没人再敢捣乱。便是皇帝在时,文武大臣也没做到如此上下一心。

便是裴聿衍监国时,感觉棘手为难的事,到了他手里,也成了轻而易举的事。

即便背地里人人唤他是铁血阎罗,杀人不眨眼,也都不得不舔着他,再无人敢与之叫嚣。

裴聿衍在东宫犹如一头困兽,是他自己说了不管朝中事,只在书房看书,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好再频繁与外臣联系。

他什么也干不了,每日睁眼听到的都是裴寂又换掉了什么人,又处理了多少折子,对方越是顺利,他就越是窝火。

便是书房的瓷器都被他砸了个遍,太监宫女也轮番换。

唯一还算好消息的,是卫明昭竟然开悟了,日日都往慈宁宫跑。

太后竟然也对她另眼相待,更为重要的是卫南熏进宫了。

他前一日看了京中内外所有的邸报,醒得晚了,说来也是讽刺,以前皇帝清醒时,他日日天不亮就得去御书房,如今竟也有一日睡到午时。

睁开眼时,有个婀娜的身影守在榻前,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卫南熏。

他进宫是来寻他了么?

连日来的憋闷无处宣泄,他看屋里那些个妻妾也都头疼得很,如今看见了卫南熏,自是失控。

拉着她的手腕,便是一阵被浪翻滚。

等到再次清醒过来,都已经是下午了,有个沙哑又娇软的声音喊他殿下。

裴聿衍立即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去,便看见了月娥,也就是那个李氏赤裸地躺在他身边。

她浑身上下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早就知道此人心思不纯,会留在身边,也只是因为她有几分像卫南熏。

但老头子碰过的人,他是绝不会碰的,若非昨夜没睡好,意识模糊也不会认错了人。

月娥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以为太子终于被她所诱惑,见他醒来,又双臂交缠了上去,却被太子掰开手臂,冷漠地踹了下去。

裴聿衍匆匆系上外袍的衣带,就与赶回来的卫明昭撞了个正着。

卫明昭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外为丈夫奔波小妾的事,一回家,就发现被贱婢爬了床。

她怎么能不崩溃生气,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上去就指着那贱婢一通骂,更是要拳打脚踢。

裴聿衍看了更是心烦意乱,就连娶的太子妃都如此粗鄙登不得台面,他的大事如何能成。

“都给孤滚。”

他两边谁都没搭理,径直往慈宁宫赶,不料又与裴寂撞上。

自从平镇之后,他就知道,裴寂也对卫南熏有想法。

同为男人,那侵占性炙热的眼神,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好在卫南熏也拒绝了他,那一刻,他甚至是有几分窃喜在的,若他们两情相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赢什么。

回京之后,他在卫家也一直有安插人手,他很清楚卫南熏每日接触了谁,又有何动向,知道她与裴寂并未有往来。

心中就更是有底气了。

卫南熏要跑,或许只是单纯因为他之前的言语羞辱,以及委身于人的芥蒂。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即便她已非清白之身,他也愿意娶她,虽说只是侧妃,可将来他登基,她便是贵妃,又岂是其他人能给得了她的。

之前是他太急了,他都想好了,见到卫南熏,该与她说什么,又要如何感动她。

不曾想会在此碰到裴寂,出于男人的直觉,他知道,裴寂一定也是为了卫南熏来的。

自从平镇回来后,两人就再未相见。

可就是眼前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而易举地拿走了他到手的权势,如今还要抢走他的女人。

裴聿衍甚至都不想砍他脑袋,让他死得那么轻而易举,他要看着他生不如死,血流而亡。

却又不得不对咬碎牙往肚子里吞,对他低头俯首。

换来的只有裴寂寡淡的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跳梁小丑,甚至对方连与他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裴聿衍眼睁睁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冷漠地擦过他的肩膀径直离开。

他眼尾的余光,只看得见那衣袖留下的弧线。

他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忽视冷待过,他凭何如此。

几乎是那一瞬间,一股怒意直冲脑门。

他喜欢卫南熏是吧?他也管不上两人是否见过面了,只觉怒意翻涌。

转身追了上去:“叔父是去见阿熏了?”

裴寂明显不想搭理他,对他的话也是充耳不闻,继续朝前走,周围的周福海等人,早就察觉不对,都退出了老远。

这一个摄政王,一个太子,他们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裴寂越是不说话,裴聿衍越是心头火窜的厉害,他一个长辈觊觎小辈所爱,简直是不知羞耻。

但他的步子迈得实在是大,裴聿衍眼见就要追不上了。

反倒冷静了许多,看着那高大的背影,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声,突得道:“侄儿知道阿熏一个秘密,不知叔父可有兴趣。”

果然,裴寂的脚步一顿,缓慢地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似乎在考虑他说的真实性,几息后吐出个冷冰冰的:“过来。”

他这是怕他说得太响,被旁人听去了。

倒是装得情真意切。

裴聿衍扯出个讥讽的笑来,捏紧了手掌,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他一直觉得自己身量算同辈中高的了,但仍是只到裴寂的耳朵,外加他身上那股戾气,更显得压人。

让他下意识的膝盖微颤。

“说。”

裴聿衍本是不想把卫南熏的事说出来,这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天知地知他知,可如今,裴寂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被冲昏了头脑,也不愿再被压制,永远都落他下风。

他可以不在意卫南熏非处子,那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呢?

知道自己如此喜欢的人,早非清白之身,他会是何等愤怒,光是想想,他都兴奋得浑身颤栗。

“阿熏她,已非完璧……”

他的话还未说完,下一瞬,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半边脸都彻底歪了麻了,若非他站得稳整个人都已经被这股冲击力击倒在地。

这是裴寂第二次对他动手了,但与上次不同,这次是巴掌。

即便没有之前那么刺骨的疼痛,却带给他更多的羞辱感。

他还是太子啊,扇他巴掌便是扇大燕的脸面。

裴聿衍震愕地看向裴寂:“你怎敢羞辱孤至此……”

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了他的另一边脸颊上:“于公,本王是摄政王,于私我是你叔父,教训你又如何。”

话毕,裴寂目光一凝,杀意顿时四泄。

“方才的话,本王若再听见一次,不管你是太子也好,天子也罢。本王必诛之。”

说完冷冰冰的又扫了他一眼,挥了挥掴掌那只手,大步离去。

走之前,还丢下句:“你不配喜欢她。”

裴聿衍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双颊肯定红肿了,他双目阴毒地死死盯着裴寂的背影。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不择手段地杀了他。

-

卫南熏一来是前世的记忆令她不愿在宫内留宿,二来是对太后的态度转变有些奇怪。

她对旁人的感知还算敏感,能感觉到今日太后对她态度平平,甚至还有些不喜。

她很有自知之明,本也没长成人见人爱的样,也不像卫明昭那般长袖善舞讨人欢心,自幼家中长辈就嫌弃厌恶她,太后不喜欢她也是正常的。

既是不喜欢她,又怎么会突然让她留下呢?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管她留下与否,都得先去谢恩。

问过了灵溪,知道太后在与长公主下棋,便简单收拾了一番,起身跟着去了前殿。

可刚绕过后院的长廊,就有一颗莹白圆润的小果子,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卫南熏捂住了被砸的地方,下意识抬头看去。

就见廊外一株粗壮高大的银杏树枝上,侧坐个人影,她抬头时,恰好他也低下头来,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

那是个极为俊朗的少年,眉毛锐利英武,双眼清澈明亮,穿着身湛蓝色的衣袍,朝气又明亮,就像是初升的太阳,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他的手中正把玩这几个果子,方才砸在她头上的便是他手中的东西。

两人四目相对,他现在咧着嘴笑起来。

“对不住啊,有没有砸疼你。”

而后用赞赏却不带半点冒犯意味的声音道:“你长得真好看,这才是我想象中京城美人该有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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