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麒麟瓦舍是寿阳城中最大的瓦舍，没有之一。
地处寿阳城南，最繁华的元通坊市旁边，占地十几亩，里面的大小勾栏有十三座之多。
说书的，弹弦子的，唱大鼓的，勾脸儿唱折子戏的，耍杂技的，应有尽有。
至于酒家、茶肆、点心铺子更是安排的满满当当。
甚至勾栏之间的小胡同里，还有一些隐而不宣的暗门子，卖一些号称金枪不倒，一夜七次的神药。
麒麟瓦舍是地地道道的不夜城，从日出东方，到月落西山，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管什么时候去，都有吃的、喝的，保管你玩儿得熨熨帖帖。
怡红楼作为十三勾栏里，最特殊也最红火的所在，反而是最朦胧，最昏暗的地方。
红幔帐，黄罩灯，光影摇曳，暗香浮动，朱唇一点，罗裳半解，最能勾起男人原始的欲 望。
小翠儿手摇仕女团扇，连连打着哈欠，顶着一副黑眼圈，从房间里飘了出来。
陈启霸这个怂货，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笔银子，昨晚点名要了小翠儿伺候，没吃上几杯酒，就猴急地将小翠儿抱进了屋子。
“这个王八蛋，吝啬鬼……”
小翠儿暗暗计算昨晚的酒水分成，是这个月里赚得最少的一次。
“比猴还精的王八蛋，怎么也不马上风死了呢……”
她一路晃晃悠悠飘到楼下大堂，此时天刚蒙蒙亮，正是旧人未走，新客未至的空闲当口，小翠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瞥见门口一个身影，便娇声唤道：
“小哥儿，给我倒杯茶润润喉，嗓子都要喊破了……”
连叫了两声，那个人影还在慢吞吞地打扫地面。
“嘿！这个小龟奴还特么挺拽的啊？”
陈启霸提着裤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两只眼睛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这一晚上的鸾颠凤倒，虽然泄去了他憋闷了几个月的邪火，也抽去了他浑身的精力，要不是早上还要去赵五哥那儿，肯定要睡到下午去。
不情不愿的爬起来，正一肚子起床气，眼见自己的马子连个小龟奴都使唤不动，立刻斗鸡般竖起了眼睛，在瓜果盆里，抓起一个李子，扔了过去。
“啪嗒！”
李子正打在那人的头上，发出一声竹篾的脆响。
那人才缓缓转身，朝两人望了过来。
“你特么是聋的吗？过来给大爷倒茶！！”
陈启霸系好了腰带，搂着小翠儿贴边坐了下来，将八仙椅子挤得满满登登。
小翠儿厌烦地白了他一眼，昏黄灯光下，见那人慢步走了过来，才恍然娇笑：
“原来是小成子，他还真是个聋子呢。”
说着双手比划，指了指自己桌上的茶碗。
那人从暗影中走到烛光之下，只见他身量高挑，体态匀称，身穿青色杂役服，头上带了一顶竹篾编的帽子，周围一圈厚厚的纱料，挡住了他的容貌。只在眼睛的部位，剪出了一条缺口，迎着烛光，微微闪烁。
小成子提起手中的长嘴茶壶，在翻开的茶碗里，续上滚烫的茶水，躬了躬身，转身朝外走去。
陈启霸望着他的背影，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他摸了一把小翠儿脸上的嫩 肉，疑惑道：
“招龟奴小厮，怎么不找个聪明伶俐的，找个聋哑子回来干什么？”
小翠撇了撇嘴，
“这孩子是王婆介绍来的，虽然聋哑，又浑身都是烧伤，但是手脚还是挺麻利的。要的钱也少。每天早上过来兼职打扫。”小翠绘声绘色地道：“尤其脸上身上的烧伤很吓人，遇到不开眼的客人，摘下帽子就足够吓跑人了。还省了一份护卫的钱。”
陈启霸嘿了一声，“有真灵门镇场子，还有哪个混蛋敢在这儿惹事。多此一举！”
说罢眼珠子转动，总觉得似曾相识，心中那股不安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喝道：
“小子，站住！嘿，他妈的，听不见是吧，把脸露出来我看看！”
几步追了过去，脚尖一掂，枯瘦的手掌一把抓住小成子的竹篾帽子，掀了下来。
半寸长的头发毛绒绒地，像个不修边幅的和尚。
烛影摇红，陈启霸眯着眼紧盯在小成子身上，直到看清那张缓缓转过来的脸，心中咯噔一下。
只见整张脸像是融化的蜡像，黑红色的血肉，随意翻卷后摊在一起。除了眼睛依然清澈，鼻子只剩下两个细小的孔，嘴巴也像是糊上了一层红色的肉泥，又被铁棍捣了几下，烂糊成一个大洞。
“鬼呀！”
陈启霸此时正是肾虚体弱的时候，冷不丁看到这张脸，什么熟悉感都吓没了，连退了几步，只觉胯 下一松，一股热 流淋上了大腿。
小成子回身看了陈启霸一眼，打了个手势，问他有事吗？
小翠儿连忙走上前来，一边扶起陈启霸，一边冲小成子摆手，
“没事，没事，你去忙吧。”
“你说你非去掀他帽子干什么？又没有几两大的胆子，也就在床上对老娘发发狠劲儿！”
小成子拾起竹篾帽子，重新戴上，转身拎着茶壶走了出去。
陈启霸把头埋在小翠儿的怀里，半晌没缓过气来。
“真……真特么吓人。”
陈启霸嘴上没说，但是除了那张鬼一样的脸，更让他害怕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明亮如星，又冷彻心扉的眼睛，像极了前些日子，那个一举击败赵五哥和四爷的青年。
只是，听跟随二爷的弟子们说，那个家伙已经被二爷给挫骨扬灰，死的不能再死了。
难道他们骗我？
没这个必要啊。难道是二爷说谎？
陈启霸打了个激灵。二爷什么人物，不是咱这身份的人能去揣测的。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将刚才的念头抛于脑外，也不顾裆下潮湿，跟小翠打了个招呼，便一溜烟出了大堂。
小翠儿望着地上那一摊黄黄的液体，眼波转动，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越笑越是大声，最后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引得楼上的房门纷纷打开，探出一个个发型凌乱的脑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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