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摇篮曲
沈约睁开迷蒙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根又黑又旧的房梁，还有之上一片片参差不齐的瓦片，将天空分割成渔网般的蓝色线条。
痛！
仿佛火舌仍然在舔 舐他的全身，喉咙里像插了一把烧红的刀片，又热又痛，将水份统统蒸发殆尽。
“水……”
干涸的嗓子里，只能发出游丝一般的气声。
“你醒了？！”
一个弱弱的童音响起，并不比沈约的声音大上多少。
踏踏的脚步声中，一个小孩来到了沈约的跟前，拿起一只筷子，在床头的粗瓷大碗中蘸了蘸，轻轻点在沈约干裂的嘴唇上。
咸咸的水珠，仿佛洒在沙漠里的雨滴，瞬间便被吸干。
“多……一点……”
甘甜的水滴，让沈约忍不住拱了拱腰，想要得更多些。
“娘说过，你不能多喝水，我慢慢给你蘸。”
孩子的声音透着一股稚气，沈约睁大了眼睛，就着瓦面洒落下来的阳光，终于看清他的样子。
瘦弱枯干的小小身体上，顶着个大大的脑袋，头发稀疏，两颊深陷，脸蛋上泛着两团不应有的嫣红。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如泉水一样清澈，顾盼间灵动异常。
“我叫小栓，今年八岁了。”
虽然沈约没有问他，小栓却像看懂了他眼中的疑问。
“娘亲昨晚将你背回来的。”小栓轻轻地将筷子点在沈约的唇上，“你一定很疼吧？”
“娘亲经常跟我说，疼的时候，就想想栀子花开时候的香气，想想大刘伯伯家刚出炉的烤饼，想想丑丑撒娇时候的样子，对了，丑丑是我养的一只小猫，现在跑出去玩啦，一会儿它回来，我让它认认你，它很乖的……”
“娘亲去做工了，晚上才能回来，她说你只能蘸水喝，不能吃东西，她还说要我照顾你……”
在小栓絮絮叨叨的童言稚语中，沈约昏睡过去。
也许是了解了当下的处境，也许是小栓劝慰的话语生了效，沈约这一觉睡了三天。
第三天，沈约醒来已经是夜里。
浑身火烧似的剧痛，有了大大地缓解。
沈约手指缓缓屈张，失控的肉身终于再次属于了自己。
昏暗的油灯下，一个妇人背对着他，手中银针不时扬起落下，正在缝补手中的旧衣服。
小栓则躺在角落里稻草铺就的地铺上，睡梦中不时咳嗽几声。
沈约哼了一声，手肘支撑着，抬起了半个身子。
妇人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针线，来到木榻边，欣喜地打量着他，
“小栓说你醒来过，我还有点不信，你还真是命大呢。我没有钱请大夫，只好用土办法，跟猎户陈三哥要了一些獾子油，给你涂上了。”
沈约听了脸上一红，被单下面是赤 裸的身体。如果涂药，必定全身涂抹，岂不是……
妇人却神色如常，“我是个寡 妇，没什么可避讳的。何况生死之间，也顾不上那些所谓的纲常伦理。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
沈约心中一暖，拉扯被单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我做了一些米汤，只等你醒过来，先少喝点米汤，等你好一点在吃别的补补。”
妇人转身在屋子中央的陶锅里舀出来一些米汤，喂沈约喝下。然后便合衣躺到地铺上，拥着小栓睡去。
夜里，小栓时不时就会剧烈咳嗽，将漫长的夜晚，截成了零零散散的片段。
………
沈约的伤势恢复得很快。
又过了三天，已经可以下地扶着墙四处走走了。
身上的烧伤和缝合的刀口，已经开始结痂，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去抓两把。
大火将沈约的头发差不多烧了个精 光，再加上满脸的烧伤结痂，很是唬人，小栓娘便给他用竹篾编了一顶凉帽，四周围了一圈旧衣服上剪下来的纱网料子，将他的伤遮挡起来，省得过于骇人。
沈约坐在小屋前，晒着太阳，手指不安分地在结痂的伤口上，轻轻挠动。
他的心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悠闲。
“败得太惨了。”
沈约的脑海中闪过黑袍鬼面人鬼魅般的身影，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竟然微微发颤。
“小霜现在怎么样了？”
深深地无力感，让他双手紧紧拧在一起，手背上的血痂迸裂开来，鲜血滴答，流到了腿上。
“沈大哥，你流血了。”
小栓苍白着脸，几步跑了过来，由于动作过大，经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沈约连忙起身拽了点草叶，将手背上的血擦了擦，搂过小栓，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小栓胎里带的肺病，全靠价格不菲的汤药来续命。
小栓娘每天忙忙碌碌，为了多赚点钱，打好几份零工，也只勉强能吊住小栓的一口气而已。
“斜阳巷的龙见田大夫，医术精湛，而且是修行中人，宅心仁厚，怎么不去求求他呢？”
有一次趁小栓不在身边，沈约忍不住小声问小栓娘。
小栓娘的脸色一暗，“不是没找过，寿阳城里有名没名的大夫，我全都找遍了。”
“说是胎里带的寒毒，已经伤了肺脉，没法子了。”
小栓娘叹了口气，“龙大夫的小还丹都吃了几个，只不过强了几天，就又不行了……”她的眼中浮上一层水雾，“听说药神庙的回春丹神奇，连着去了好多次，都没求到，这回一把火烧了，更是绝了念想。”
一滴眼泪终于从脸颊上滑落，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浅浅的水印。
沈约回想小栓娘那日凄婉的神情，心中经不住一阵烦闷。
小栓咳得喘不上起来，沈约赶忙伸手在他的胸前摩 挲，只觉粗布旧裳之下，小栓的胸前一片冰凉。
“咦？”
这股子寒意好熟悉啊。
沈约心内虚空中，禹王鼓悠悠的鼓声再次响起。
“孽毒？”
也许是受伤太重，魂力消耗殆尽的缘故，直到触碰上小栓的身体，沈约才感应到潜藏在小栓身上的冰寒邪力。
这里怎么会有孽毒？而且还是在孩子身上？究竟是谁干的？
沈约只觉身上发寒，经不住四下环顾，重新打量这个四处漏风的小屋。
他皱眉思量片刻，将小栓抱起，放到了屋里的木榻之上。
左手“啪”地打了个响指，禹王鼓来到手上。
沈约的右手抚上小栓额头，左手中指回扣，在鼓面上轻轻弹动，小声唱道：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我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
………
随着沈约的轻声哼唱，小栓的咳嗽渐渐停了下来，好奇地盯着禹王鼓的眼睛，也逐渐涌上倦意，眼皮低垂，沉沉睡去。
一道阴冷的邪气，从小栓的鼻孔钻了出来，像一条狡猾的毒蛇，左冲右突，想要往外逃逸，却被禹王鼓牢牢拴住，几经挣扎，最后才不情愿地被拉入了鼓中，下一刻，心内虚空中的神书《大全》一亮，书页哗啦啦翻动，就像吃了糖的小朋友，美滋滋地动来动去。
而沈约的瞳中闪过一丝紫芒，干涸的神魂之中，又感应到了一丝魂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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