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勾栏听书
沈约从怡红院的大堂出来，沿着瓦舍里的小路，朝观云轩走去。
自从那日祛除了小栓身上的孽毒，小栓的病情大有起色。
小栓娘喜出望外，只道是药神老爷显灵，小栓他爹保佑。
沈约也没有多说什么，两日后便向小栓母子告辞，毕竟跟孤儿寡母挤在一个屋子里，还占着人家唯一的床榻，实在是于心不忍。
“沈兄弟，我知道留不住你，只是你现在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你要去哪里？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只管说！”
小栓娘个性爽朗率真，也不扭捏作态。
沈约想了想，突然问道：
“寿阳城中，可有说书听戏的馆子？我想去那边找点活儿干。”
小栓娘一拍大腿，
“这事包在我身上！”
小栓娘通过王婆，在麒麟瓦舍的几家勾栏里，给沈约谋了个兼职小厮的活儿。吃住都在勾栏里。由于脸上的烧伤过于骇人，就负责在客人较少的清晨，做些洒扫的活计。忙的时候，也会帮忙端茶倒水。
起初大家看见这个戴着面纱的青年，都露出异样的神色。甚至有好事的无赖，硬逼着他摘掉帽子，把脸露出来。
沈约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摘下帽子面纱，转着圈给大家观赏。
当场就吓昏过去几个爱吃瓜的老太太。
时间久了，麒麟瓦舍里的人，便都知道来了个叫小成子的“残废”小工，面相凶恶，帽子绝对摘不得。
好在小成子虽然又聋又哑，但却身材颀长，手脚麻利，经过手的活儿，无不处理的又快又好。
于是沈约便成了各个勾栏馆阁争相聘用的短工，连工钱都涨了一些。
沈约呆得时间最长的勾栏馆，便是说评书的观云轩。
麒麟瓦舍里的各家勾栏，形制各有不同。
像怡红楼这种，为了给恩客足够的安全感和私 密感，使用的是砖瓦加木料的混合结构。
而观云轩这种说书唱戏的勾栏，则要宽敞、通风，这样即便是大热天，客座儿也会上满。
因此观云轩用胳膊粗的毛竹，加上木料，搭起高高的棚子。四面都留有气窗。
上有高棚，下有条凳。清风徐来，品着茗茶，嗑着瓜子，再听先生说书，便是绝佳享受。
此时太阳初升，还没到开演的时候，观云轩里一个人都没有。
沈约挑帘进到大棚之内，拿起角落里的水桶、扫帚，便开始清扫。
其实昨日散场之后，已经打扫过一遍了。沈约默默地擦拭桌椅，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
“应该差不多回来了……”
沈约念头刚刚闪过，门口的帘子突然无风自动，一个身影钻了进来，蹑手蹑脚地朝通往后台的“鬼门道”走去。
“辛老师回来啦？！”
沈约突然提气，喝了一嗓子。
那个人影陡然被吓了一跳，凌乱稀疏的头发都炸了起来，一蹦三尺高，跳了过来，隔着面纱捂住沈约的嘴，小声叫道：
“悄声！！瞎叫唤什么！”
回头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才一挺身，松开沈约，正色道：
“小成子，你小子不地道啊，又在这里蹲我老人家。”
只见这人身高八尺，身着灰色长袍，龙颜凤目，仪表堂堂，颌下三绺短须，发髻线几乎要退到头顶中央，剩余不多的头发大半白了，勉强挽绾了个发髻，还散了大半，颇为狼狈。
这人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股磁性，沈约世界里的电台播音员，也不过如是。
“哼，怡红楼寻花问柳，夜不归宿，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怕人喊么？”
“嘿~~！别……别以为抓着老夫的把柄，就能为所欲为，你小子装聋作哑，欺瞒大伙，宣扬出去……”
沈约“切”了一声，把抹布摔到桌上，
“我只是不想说话，可从来没说自己不会说话。再说了，我不说话也一样干活儿，对谁都没影响，某些人就不同了。”
“一个说书先生，每天在台上，满口仁义道德，私下里却眠花宿柳，”
沈约晃了晃竹篾脑袋，“这都没啥，最可惜的是雪涛院的名伶杜四娘，一个有洁癖的刚烈女子，要是知道和自己有了婚约的男人，守不住下半身，会不会一刀，咔嚓……”说着向此人的裆下一比划，吓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只是辛破败脖子一梗，垂死挣扎道：
“老子不过是在酒家喝多了，在人店里囫囵睡了一夜而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去怡红楼了？抓贼抓脏，捉奸拿双，没有当场的证据，你说老子认还是不认？”
沈约探手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拉到身边，哑着嗓子在耳边说道：
“你脖子上，小妞儿吸出来的印子，可还在呢，还有你身上的劣质熏香味儿，要不要当堂对证啊？说不定你裤裆里，还夹着小妞儿抹着桂花油的长头发呢。”
辛破败的嘴角一撇，眼泪差点流下来。
“你小子干嘛非要逮住我这一只羊，玩儿命薅啊。说吧，你又想知道什么？”
沈约想了想，说道：
“你昨天说书的时候，有一个人物开脸儿，跟你给我的本子不一样，你给我解释清楚。还有连环扣儿和抓哏的使法……”
辛破败骂骂咧咧地嘟囔，“你要是想学说书，你倒是拜师啊，我又不是不收你……”
“少废话，你这老色批，谁要拜你。”
辛破败眼珠子骨碌转了两圈，“我先去换了衣服再来告诉你……”，转身要溜，
沈约拉住他，“你想得美，没了证据，你该不认帐了，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至少咱们先坐下吧，来，倒杯茶给我……”
“老色批，是不是惯得你啊，别给脸不要！”
“好好，咱们说活，它是这么回事……”
辛破败两手比划着，将他评书的不传之秘，又挤出了一点。
………
午时饭口刚过，听书的客人便陆续到来，不大一会儿，两百人的场子，便座无虚席。
凡是来听书的主顾，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家，晌午前起床都是早的了。
沈约提着铜茶壶，在一旁伺候着。
午时三刻，锣鼓声中，说书人辛破败一挑“神道巾”，从“鬼门道”走上台来。
只见他往书案之后一坐，将一块白色的手巾放在桌上，顺手将一把折扇放到毛巾边上。
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块醒木，往桌上“啪”地一拍，左手拿起折扇，高声开言道：
“一块醒木七下分，上至仙君下凡尘。”
“仙君一块辖天子，天子一块管黎民”。
“圣人一块警师教，天师一块警鬼神。”
“僧家一块劝佛法，道家一块劝玄门。”
“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
“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艺论家门。”
“好！！再来一个！”大棚里彩声雷动。
“呵呵，这玩意儿再好，没有来两个的……”
“多谢各位衣食父母捧场，咱们闲言少叙，书归正传。昨天咱们说到那东海傲来国里出了一位奇人……”
………
沈约一边照顾着客人碗中的茶水，一边在心中暗暗揣摩。
辛破败虽然好 色无品，但是一身的技艺却是无可厚非。
他描情状物，细致入微，却又直截了当，绝不啰嗦。说话声音浑厚悦耳，轻重缓急，吞吐抑扬，学人学物，惟妙惟肖。将一幅世态炎凉的风情画卷，铺展在众人面前，令人如痴如醉。
在座的客人们随着他抑扬顿挫的语声，忽愁忽喜，或恨或爱，惊呼与哄笑交错，浑然忘了时光流逝。
确实不愧为寿阳城首屈一指的说书先生。
沈约听得入神，他心内虚空中的那本神书《大全》，毫光闪闪，似乎也在为听到这样的好书，而欢喜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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