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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辞而别


  当徐子一看到摆在客厅茶几上的那份离婚协议书时,他觉得自己离当场去世就差一口气的距离。

  屋里还是漆黑一片,徐子一懒得开灯,直接把离婚协议书朝垃圾桶一扔,顺势窝进沙发里。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大概有十天?他下班回来迎接他的都是这片黑暗。按理说到了年底,单位的每个部门都很忙,她那个岗位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竟然还有时间来想离婚的事?这不科学。

  徐子一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直接拨通了淮元的电话。

  此时淮元正在整理单位员工的专项附加扣除信息,明年就要税改,这事关系到个人利益,淮元一点不敢马虎,凡是过来交表的,她都要逐项给大家解释,一整天下来也是头昏眼花,连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听到振动声时,淮元倒抽了口冷气,原以为是员工又打来电话咨询,便瞄了一眼手机,见是徐子一来的电话,嗓子眼更是发紧,她直接没有搭理,任由它自己安静。

  她跟徐子一结婚三年,想想日常生活也是诸多不易,现在他的白月光终于回来了,也到了自己谢幕的时候了。

  手机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徐子一发来了一条微信。

  —我去接你。

  淮元冷笑一声,他对自己从来都是手到擒来。

  二十一点整,徐子一的车出现在了淮元的单位门口,因为淮元的单位是二十四小时生产单位,所以有专门值夜班的人员,有人从监控画面里看到车灯,吓得晚饭时攒的那点困意全都没了。

  值班的组长听到声音,到门外看了一眼,一见是徐子一,脑袋里“轰”的一声。

  “领,领导。”他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心里则叫苦不迭,徐子一是省级公司的HSE部门总监,之前总公司开会的时候他作为基层随行干部之一,有幸跟上级领导去北京与会,那时候就见徐子一在会上当着全国人民作过报告,今晚也不知道是哪股邪风把他老人家吹来了。

  徐子一微微颔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吃过饭了?”

  组长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是的领导。”

  今天徐子一来的目的不是查岗,所以照例寒暄了两句便要去找淮元,走了两步一顿,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头撞了上来,他回头,见那组长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对,对不起。”

  察觉到他的紧张,徐子一笑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和蔼不少,也没接他的话茬儿,只说:“你去忙你的,我来找个人。”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组长还是不敢懈怠:“领导您找哪位?我带您去。”

  “找你们HR。”

  组长一愣,反应过来后急忙把人往淮元办公室领。

  走廊漆黑一片,只有淮元的办公室因为门没有关严而泄出来一丝光亮,徐子一在她的门外站定,组长依然恪守本分地跟着他,这会儿自然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徐子一有些头疼,他再次对站得笔直的组长道:“你去忙你的吧。”

  他在这一站,自己连话都不能跟淮元说。

  组长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最后透过门缝朝屋里看了一眼,踌躇着走了。当然,他也没闲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开始给上级领导打电话,大有凑齐各级领导,四个人好玩麻将之势。

  淮元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恰巧对上徐子一的眼,但是这次她克制着没有扑到他的怀里,徐子一进屋时,淮元还在核对着人员信息。

  淮元长得漂亮,皮肤白嫩仿佛吹弹可破,此时她一双瑞凤眼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仿佛未察觉到屋里多了个人。

  徐子一见状也没生气,自顾自在她的床上坐下,主动交谈?:“在忙什么?吃饭了没?”

  淮元心里有些诧异,平时都是她死皮赖脸地去跟徐子一说话,说十句可能徐子一也就回个一两句,这会儿对于徐子一这类似讨好的举动倒是有些不适应。

  她懒洋洋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东西都看到了?”

  “嗯,看到了。”徐子一轻描淡写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起来离婚了?”

  淮元只觉有一股气从脚后跟蹿到了天灵盖,去他的好端端,他徐子一觉得好端端还不是因为自己一直巴着他!

  “这事一会儿再说,我现在在忙。”淮元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防辐射眼镜,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徐子一知道现在淮元正在气头上,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干脆依她所言,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淮元见他一副迁就的样子仍然觉得不满意,又冷着脸道:“你去车里等我吧,一会儿人来了看见你不好。”

  她们单位是基层单位,平时来个上一级单位的科级领导视察都异常重视,更别提徐子一这个省公司的领导过来了,不用多想也知道一会儿必然会来一批人陪同,况且这尊大佛端坐在床上,使她莫名感到一股压力,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工作。

  “好。”

  徐子一今晚对淮元是百依百顺,让淮元觉得自己这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出力,心里更是不舒服。等人一出门,她摘下眼镜摔在桌子上,心中憋闷一阵大过一阵,原来被人迁就有时候也不是很舒服。

  徐子一刚坐回车上,就见有一辆车停在门口,刚才一直跟着自己的组长从黑暗处跑了出来,这回他是来迎接上一级单位的科长的,几个人身体前倾,迈着大步朝办公楼走,没一会儿又出来了,脸上倒不像刚才那般慌张,步伐也从容了许多。

  “怎么现在公司还盯上HR岗位了呢?”组长问。

  后过来的那几个科长神情有些严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岗位现在必须整顿就对了。”

  “……”

  刚从办公楼里出来的淮元闻言面色一僵,徐子一这个祸害,到哪都不做好事。她板着脸往外走,迎面遇上送完科长的组长。

  “小淮啊,那时候领导跟你说什么了?没查出来什么问题吧?”提起徐子一,组长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是隔着好几个级的领导呢,而且有些人就是表面上不说什么,回头就开始考核。

  淮元脚步一顿:“真什么都没说。”

  淮元跟徐子一结婚之后,两人的关系不算十分融洽,所以默认隐婚,两人都没对外公开另一半的身份信息,除了个别职位较高的领导知道两人的夫妻关系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这事。

  “那就好,这段时间你谨慎点,我看现在公司就盯上HR岗位了,年底了别出什么差错。”组长嘱咐道,“听说前几天徐总监去了外部,好像也是去了HR岗上,后来又连续去了几次,也不知道干什么。”

  淮元看着徐子一的车灯冷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找白月光叙旧了,也难为了这一对苦命鸳鸯,相恋了四年都没修成正果,现在两个人干柴烈火一重逢,也不知道得制造出来多少二氧化碳。

  “我知道了王哥。”淮元应了一声,“我先走了。”

  “好,你怎么走?用不用我送你?”

  “不麻烦了,我有朋友来接。”淮元颔首,“你快进去吧。”

  “慢点开,自己加的这几个班都记好了,回头奖钱。”

  淮元见人进去了才转身上车。

  “你们怎么这么忙?天天加班加到这个时候。”徐子一只字不提离婚协议书的事。

  淮元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淡淡道:“那得问您啊。”要不是他犯贱去找林殊窈,她们哪至于这么忙?

  车子平稳驶上主干道,此时路上已经没几辆车了,徐子一看了眼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淮元:“想吃点什么?”

  淮元没说话。

  徐子一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你闹什么脾气?”

  在他的印象里,淮元爱说爱笑,那张嘴时刻都停不下来,家里面虽然只有他们二人,但一点清冷之意都没有,两人相识十一年,这是淮元第一次对自己冷脸。虽然徐子一不想承认,但是他知道,他有些慌。

  “字签了没有?”淮元仍然没有睁眼。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空荡荡的公路,徐子一干脆把车停在路边,面上看不出喜怒,严肃道:“淮元,即便要离婚,你也得给我个理由。”

  淮元依旧窝在座椅中。这让她怎么说?让她说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妻子了,该自己掌握退出的时间?说实话,当着他的面她实在说不出来。

  见淮元一直不说话,徐子一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你又怎么了?能不能别总是没事找事?”

  淮元觉得自己挺悲哀的,两个人的台词变成了这样她应该挤出两滴眼泪以示委屈的,但是她对此又习以为常,觉得即使这样也没什么不对。她叹了口气,终于正眼看了徐子一一眼:“你就从来没想过是因为我不爱你了吗?”

  徐子一面色微僵,继而彻底冷了下去。

  淮元将脸埋在掌心使劲将眼中的酸胀揉了回去。看看,被宠坏了的人就是这么有恃无恐,他想必是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主动离开。

  车厢内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如果说刚才徐子一只是沉下了脸,现在他可以说是脸已经沉到了骨盆,并有继续向下沉之势。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徐子一问。

  “知道。”淮元声音发闷,“徐子一,我已经受够你了!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每一天都过得舒服安稳?是不是觉得每天一回家就有热饭热菜,是我欠你的是我应该做的?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么多年从来没吵过架,是因为这段婚姻被经营得很好?没有,我告诉你,没有,是我一直在对你忍让,现在林殊窈回来了,我也忍够了,你去找她吧,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

  车里死一般安静。

  徐子一这人的性格说好听些是待人宽容大度从不与人计较,说直白些就是冷酷冷漠,任何人或事都没放在心上过。他平时脸上的表情便不太多,即便是在笑,看起来也是一副高岭之花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淮元看了徐子一一眼,见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头皮隐隐有些发麻。她知道,徐子一生气了,一般他生气之后就是两人之间的冷战开始,而这样的冷战一般都会以淮元的妥协为结尾。

  车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淮元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不过短短几秒钟之间,淮元又在心里为徐子一找好了退路,她想着徐子一现在这么生气,可能也是在乎自己的吧?就一次,如果这次徐子一跟自己解释,那么不管他去找林殊窈是做了什么,她都信他说的。

  从淮元的单位到两人的家的路程不算太远,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淮元的心口越来越凉,徐子一一直没说话,可能在他看来,自己只是又一次无理取闹而已,根本不需要理会,反正最后她也会主动贴上去。

  这么想着,淮元忽然就觉得车厢里的空气令人窒息,她二话不说直接要推门下车:“你先回去吧。”

  徐子一没想到淮元会有此举动,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他一脚刹车踩了下去,车轮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你有病吧?”徐子一面色铁青,“从刚才开始就在抽风,林殊窈刚回国,她又怎么招你了?”

  淮元额角的青筋暴起,她可以忍受当年看着两个人当着她的面卿卿我我打打闹闹,毕竟那时候两个人是情侣,她也可以忍受徐子一在不爱自己的情况下跟自己结婚,现在的时代,有很多先婚后爱的例子,至于感情这东西,淮元一直觉得只要双方没有明显的厌恶感,那都是可以培养的,但是她实在没办法忍受在多年之后“林殊窈”这三个字依然从他的嘴里跳出来。

  下了车,淮元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徐子一真怕她就这么穿着高跟鞋走回家,顾不得生气,直接开门下车,几步追上淮元然后打横将人抱起。

  淮元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开始挣扎。

  “别逼我骂人。”徐子一板着脸警告。

  以前徐子一对着她时脸上虽然没有太生动的表情,但相识十一年以来,她也从未见过徐子一如此严肃地对自己说过话,哪怕是当年她把他的电脑弄坏,使他熬了好几夜才写出来的论文夭折他都没有这么生气,当然,他也可能只是懒得跟自己计较,总之他好像生来就带着一张温润的人皮面具。

  淮元垂眼,徐子一的相貌实属上佳,即便他现在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她还是觉得他好看。

  这就是爱情的卑微,自从爱上了徐子一,淮元的尊严比徐子一的底线还要模糊。

  两人一路无话,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家,一进门,屋内的热气让淮元有些睁不开眼。徐子一心里有气,从进屋开始就一直在制造噪音,防盗门被他甩得震天响,开关鞋柜那架势更是恨不能把柜子拆了,淮元听得心惊胆战,脱完衣服就进了卧室,她正要反手把门关上,就感觉到门被人大力推开,淮元躲避不及,后背被门板撞了一下,瞬间疼得脸色煞白。

  徐子一见状一愣,神情终于有些松动,他动了动嘴,还没等说话,手机便震动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没急着接电话,反而是看了淮元一眼,面色有些不对。

  淮元发现了他的异常,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她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上了床,仿佛屋里没有徐子一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今天他不值班,现在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除非是有紧急情况,不然正常人不会挑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电话没振动一会儿就被徐子一摁断了,如果说刚才淮元还心存侥幸,那么现在徐子一的这个举动无疑是亲手撕碎了她的美梦,淮元嘴角嘲讽的弧度越来越大。

  不出片刻,电话再次振动了起来,徐子一仍旧准备挂断,淮元终是没忍住,翻身坐起疯了一般夺过他的电话。

  上面的号码没有显示名字,她想也不想便点了接听键,还开了扬声。

  “徐子一,你快点过来,我们这边出事了!”

  熟悉的女声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徐子一闻言面色一变,他一把抢过电话。

  “好,我这就过去。”

  淮元跌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徐子一重新穿上外套,想了想,她还是问了一句:“徐子一,你要走了吗?”

  不知道林殊窈那边是出了什么事情,徐子一脸上的平静终于被一丝别的情绪所取代,他走得匆忙,回应淮元的是一声响亮的摔门声。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次一想到徐子一跟着林殊窈离开的画面她的心都疼得好像被千军万马踩踏过一般,但如今真到了梦境成真的时候,她也诧异于自己的平静。

  徐子一走后,淮元便沉默地坐在床上,她腰背笔直,仿佛身上打了钢板。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朦胧的月色照在地板上发出幽幽的光。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凌晨三点,徐子一依然没有回来。

  淮元沉默地起身,仔细收好了家里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东西。

  行李箱的轱辘滚在地上发出微微声响,淮元轻轻关上了门。

  就这样吧。

  此时正值寒冬,北方的气温又低得很是过分,淮元出门时已经是凌晨,外头更深露重,满地未被人踩踏过的银雪被幽幽的路灯一照,看起来说不出的寂寞。

  淮元没有地方可去,回娘家是不可能的,就只能去旅店将就一宿。

  躺上床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一想到徐子一她心里就绞着疼,睡觉肯定是睡不着了,她干脆在网上找起了房子,最近几年房子贬值,连带着租价都降低不少,淮元恍恍惚惚竟觉得自己选在这个时候离婚好像还省了不少钱,不禁暗暗夸自己实在是有经济头脑。

  时间过了近一周,因为年底工作忙的缘故,有各种各样的人联系淮元要相关数据,但这些打电话来的人中唯独没有徐子一。

  两人结婚三年,她很了解他,就算对自己没有感情,在发现自己离开之后他也不会不闻不问,所以能解释通的原因就是他自从走后就一直没有回家,再说的通透些,就是他这些天可能一直跟林殊窈在一起。

  想到这,淮元握着鼠标的手一紧,然后狠狠摔了下鼠标,真不要脸,这两个人简直天生绝配,一低头发现鼠标被自己摔得裂了开来,又手忙脚乱把缝隙扣紧。

  因为年底的各种总结以及时不时便突然冒出来的工作,导致淮元在电脑前面一坐就是一天,腰酸背痛不说,眼睛也花得不成样子。这几年她把徐子一伺候得十分到位,不管她多晚到家,都会把饭做好,生怕徐子一累了一天吃不到热乎的饭菜,现在好容易决定重新活一回,自然要做出些改变,最起码短时间内,她不想再做任何的家务,更不想进厨房,所以晚上下班她直接在单位附近找了家面馆解决了晚餐问题。

  电话是在她吃完最后一根面条的时候响起来的。淮元当时正拿着手机刷网页,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

  —亲爱的老公。

  徐子一的这通来电恍若隔世,淮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如果不接,那显得自己有些小气,保不准徐子一认为自己还在意他还在生气。虽然事实的确是如此。

  她想了想,还是默默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揣进了包里。

  出店的时候经过一面镜子,淮元不经意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及腰的长发温顺地垂在背上。其实她不喜欢长发,但是徐子一喜欢,所以她就一直没剪,不仅如此,还有好多其他东西她都不喜欢,可是为了迁就徐子一,她都忍了下来。其实想想,她今年才二十四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就算再跟徐子一耗三年她也没到三十,徐子一都不怕,她到底为什么不敢离开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淮元打定主意改头换面,从饭店出来直接去了理发店。

  “给我推荐个发型吧。”

  “美女,有咱家卡吗?”理发师热情地坐在淮元身边,“在咱家办卡有活动的。”

  这样每次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的情况使淮元无端心烦,她只是瞥了一眼理发师就制止住了他的滔滔不绝,她重复道:“不办卡,推荐个发型就行。”说完便面无表情地往椅子里一坐,吓得理发师愣是没敢再乱说话,最后小心翼翼地推荐淮元剪了个锁骨发。

  女人做头发的时间是漫长的,又是烫又是染,少说也得三个小时。淮元坐着无聊,习惯性掏出手机拨弄,一按亮屏幕,就看见有二十五通未接来电,以及一个微信的视频通话。

  二十五通未接来电里只有两通是徐子一的,其余的都是单位的电话。淮元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候单位打了这么多通电话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她正犹豫着是直接回去还是回拨电话时,电话又响了起来,但这回是徐子一。

  她跟徐子一相识十一年,印象里他从来没给自己打过超过两回的电话,每次都是自己马上接电话、马上回信息,这回倒是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估计自己第一次不接他电话所以他心里也是很诧异吧。

  淮元没理他,直接给单位回拨了电话,那头一听是淮元,立马道:“小淮啊,刚才有位HSE监督部的领导来咱们所视察,指名道姓要找你呢。”

  淮元一听不是工作的事,当下放心不少,敷衍道:“哦,刚才我给那位领导回过电话了。”

  同事一听,立马问:“是有关咱们单位的什么事吗?”

  “是有关部里的事,跟咱们单位没有关系。”淮元生怕对方大惊小怪,年底了本来就忙,他再跟着添乱要整顿,这个工作就没法干了。

  “那就好。”果不其然,一听说跟自己没关系,那人立马挂断了电话。

  头发还没染完,淮元无聊点开微博准备找点消遣利器,鬼使神差般,她在搜索框里搜了林殊窈,有什么消遣利器能抵得上自己丈夫的白月光?那必然是没有的。

  林殊窈当年跟徐子一分手后就去了国外深造,至于两个人是怎么分手的,她一直不太清楚。

  看得出来这些年林殊窈过得非常精致,她过得精致的最具体的体现就是她做一件事就要发一条微博晒一下。

  “地球是个圆,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该重逢的人自然重逢,享受当下,享受生命中每一段美好。”然后配图是一张她露着半边白玉般光滑的肩膀和背部的写真。

  “我心情很糟,但我可以佯装得很开心。我过得不舒服,可以将自己的生活品质提高。我很不爽,可以和闺密出去散步逛街。一切都是因为有你们,也因为有我。其实,只想回去。”

  淮元一边翻着林殊窈的微博一边干呕,这跟“我抽烟我喝酒逛夜店,但我知道我是好姑娘”这种话有什么区别?丝毫没有什么关联性,语句还不通顺,也不知道是从哪摘抄过来的。

  淮元耐着性子又往前翻了几页,除了一些无病呻吟就是一些日常生活。

  喝杯咖啡要自拍一张,出去吃饭要自拍一张,看见一朵不同的云彩要自拍一下,淮元知道这种人上个洗手间恨不能都要给大家直播一下。

  淮元看了会儿就觉得林殊窈这人有剧毒,隔着屏幕都辣得她睁不开眼睛,这要是来场面对面的交锋,她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将自己杀于无形之中了?

  她正要放下手机给自己心灵的窗户除一除霜,就看见手机提示林殊窈又发了一条微博。淮元没忍住,想着反正都已经中毒了,也不差这一条了,这么开慰自己之后,她心里果然舒服多了。

  最新的一条微博又是六道精致的菜,并附上一句依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摘抄的话。

  “至于未来会怎样,要用力走下去才知道,先变成更喜欢的自己,路还长,天总会亮。”

  淮元把照片点开来看,发现林殊窈的对面还有一双碗筷,看起来并不是一个人的晚餐。淮元右眼皮跳了几下,她继续把照片放大,在整张照片都快糊得看不出东西时,她一眼看到了徐子一外套的袖子。

  别问她为什么能认出来那只袖子,因为那是她买的衣服,是她好不容易抢到的限量版外套。

  还有什么不能死心的?

  淮元收起手机,老天爷都在帮她看清这对丧尽天良的人。

  淮元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新住处,手脚麻利地把屋子收拾了一遍,躺在床上时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临睡前她还在想着看样子今晚徐子一应该是回家了,这才给自己打电话,既然没找到自己,那明天一定会找去单位。她想了想,给单位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请假,反正年终奖下周才发,其他工作她在家也一样做。

  关了手机,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早上开机时,淮元看见自己的妈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

  —元元,你跟子一吵架了吗?

  —手机怎么关机?

  —看到给我回话。

  然后清晨五点,又是一堆狂轰滥炸的消息。

  —怎么还没起床?

  —手机怎么还没开机?到底在干什么?

  淮元闹心地把手搭在脑门上,结婚就这点不好,想离婚还非要两家全都同意,如果当时两个人没结婚,现在她已经是快乐自由的单身女汉子了。

  淮元没胆子不回长辈的消息,忐忑地把电话拨了过去,捏着嗓子撒娇:“妈……”

  那边元春女士声音就没那么热络了:“你跟子一是不是吵架了?”

  淮元一听就知道徐子一只是给她妈打了个电话,但是有关两个人之间的事他只字未提。当下放下不少,她说:“怎么可能,我俩有什么好吵的。”

  元春女士的声音还有些犹疑:“你们不吵架你怎么没回家?子一找人都找到我这来了。”

  淮元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妈我朋友来了,这几天我作陪了,看手机不及时,他太大惊小怪了,我后面给他回电话了。”

  元春听淮元的语气好像没在撒谎,这才松了口气:“行了,那我知道了。”说完之后又顺便把淮元给教育了一顿,告诉她即便两个人真的吵架了也要沟通,不要冷战,冷战是件非常消耗彼此感情的事云云。

  “好的,妈,我知道了。”淮元撒娇道,“我这不是陪朋友了吗。”

  “你哪个朋友啊?林殊窈不是跟你闹掰了吗?你还有什么朋友?”元春想了会,追问道,“是不是那个叫丁什么的孩子?”

  淮元敷衍道:“对,就是他,他这几天休假了。”

  “你都已经结婚了,自己掌握分寸,别惹得子一不痛快了,再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吵架,不值当,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先不跟你说了,他来找我了。”淮元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元春握着手机,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她想了想,又给自己的女婿拨去了一通电话。

  “妈。”徐子一接得很快。

  元春应了一声:“妈没事,我刚才跟元元通过电话了,你俩没吵架就好,她这孩子没心没肺的,那个姓丁的同学来找她,可能她就顾不上家里了,你别跟她置气,她有不对的地方你跟妈说,妈骂她。”

  徐子一满心的慌乱在听到元春的话后全都转为怒气。

  姓丁的同学?

  徐子一右手指节蓦然泛白,那哪是姓丁的同学,那是她姓丁的相好才对。

  淮元依然躺在床上享受赖床带给她的今日份快乐,想想自己已经有很久没回过那个家,想来缺少了自己这个保姆的照顾,徐子一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她不禁有些感慨,原来保姆逃家是这么件令亲者快仇者痛的事。

  今天不需要上班,她也不需要做家务,突然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淮元一时间竟觉得受宠若惊,想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与老友相聚,她兴冲冲地给老友打了个电话约见面时间。

  起床梳洗的工夫,电话又响了,淮元正在刷牙,想也不想便接了起来,口中含着牙膏沫,含含糊糊道:“你先去那等我吧,我马上出门。”

  电话那头始终没人说话,淮元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把手机举到眼前一看,徐子一三个大字明晃晃印在上面。

  “你在哪?”徐子一问,嘴里好像含着冰块,语气寒意迫人。

  淮元手一紧,学着他平时对自己讲话的语气,淡淡道:“你有事吗?”

  “闹够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徐子一语调越发低沉。

  淮元知道他是处在爆发边缘,印象里他上次这么说话好像是五年前自己准备再开始一段新恋情之际,那时候他皱着眉,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

  “一个小姑娘,就不能要点脸吗?”

  淮元每每想起这话都想笑,要什么脸?要脸谁会一直喜欢徐子一?

  “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要签字我什么时候回去。”淮元说完就要挂电话。

  徐子一突然笑了:“这事妈知道吗?”

  淮元咬牙,她当然不知道,要是被她知道了自己准备先斩后奏,不卸了自己的腿才怪。

  见淮元沉默,徐子一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我只给你十分钟,十分钟我见不到你,这事我不会替你保密,你自己看着办。”

  徐子一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淮元愣了一会儿,转身淡定地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呵呵,这是在林殊窈那受气了所以找自己撒气来了?

  权衡利弊之后,淮元还是决定先回去一趟,毕竟如果让自己的妈知道了这事后腿会被打折不说,自己后半生也很可能会被徐子一放到轮椅里推到广场上,然后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其他老太太跳广场舞,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了。

  淮元回家的心情比上班还要沉重,她慢吞吞地从包里掏出来钥匙,又慢吞吞地朝锁眼里插,插了好几下都没找对地方。

  门呼啦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还没等反应过来,淮元已经跌坐在了沙发里。

  徐子一看着淮元那股茫然样,心几乎拧成了一团。没人知道他当时回家后一开灯,发觉屋子里冷清得毫无人气时的心情,在家里转了一圈,看见屋子里属于她的东西都被带走,那一瞬间他的心好像被一双手紧紧地攥住,整个人随之陷入一种莫名的不安中。

  徐子一这人,从小就喜怒不太形于色,所以虽然此时他内心的想法非常丰富,但他仍只是抱臂盯着淮元。

  刚才她一直戴着帽子,徐子一也没发现什么变化,这会儿她的帽子从头顶滑落,露出她的一头俏丽的锁骨发,徐子一的心蓦然漏跳了一拍,淮元原本就是尖下巴,此时被这头发一衬,五官更显精致。他的声音有些克制,故作淡然道:“你剪头发了?”

  淮元冷笑了一声:“怎么?跟她不像了?”

  徐子一咬肌绷紧了一下,按捺下心中的不满,问:“这几天去哪了?”

  淮元消极抵抗,她今天出门匆忙,随便套了件短裤,此时双腿交叠靠在沙发里,原本就笔直修长的腿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泛着光泽。

  徐子一眼神暗了不少,嗓音沙哑道:“说话。”

  “哪也没去。”淮元眼皮一翻,“徐总监这是跟林殊窈办完事了?”

  徐子一揉了下眉心,原本看到淮元之后平静下来的心又躁动起来,道:“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扯到她?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怕我去找她?”

  “我怕你去找她?你难道没去找她?那个电话不是她打的?你们没在一起吃饭?”说到最后,淮元也觉得自己的质问毫无意义,他不屑听,她现在也不屑与他多说,因为他根本体会不到一个人时时刻刻处在惊恐中是什么感觉,就像一个普通人三年都睡在吊在悬崖两边的钢丝绳上一样,生怕一个不留意便万劫不复了。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徐子一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淮元被他气笑了:“是啊,对她你能有什么办法,你们那些肮脏事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每次只要沾上“林殊窈”这三个字,淮元都觉得自己像个泼妇,她豁然从沙发里站起来:“我说了,我们早离婚,你早点去找你的爱人,别耽误了你们,也别恶心了我。”

  徐子一闻言脸色一变,一步跨到淮元身前,双手撑在沙发上,低着头一字一顿对淮元道:“离婚?这事你也只能想想。”

  徐子一说完转头就进了屋,没一会儿穿戴整齐出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淮元一眼都没有看他,两人认识十多年,他在自己面前要么是不理不睬,要么是一脸厌恶,她都已经习惯了,习惯这种像条狗一样窝在他脚边,等他什么时候想起自己来了伸手顺一下自己的毛。这要是三年前,她也就忍了,但最近,她发现自己怎么也不愿意再过这种生活,她想要平等,她想要自己对徐子一付出多少,就收回多少,但是她知道,这不可能,所以她准备放弃了。

  听到楼道最外面的防盗门声响起,淮元也起身,她本来就不想回这个家,徐子一发疯之后滚蛋正好遂了她的心意。

  淮元心里有气,她大力压了门把手,人便要顺势往外走,却不料右肩狠狠撞到了门板,钻心的疼从骨头缝往外冒,她又试着压了下把手。

  发现徐子一这个疯子居然把门从外面反锁上了。

  徐子一的微信发来得很及时。

  —哪也别想去。

  淮元面色铁青,直接一个电话打去了物业请人过来帮忙换锁。

  “你老公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媳妇都能给锁家里?”物业人员觉得这情况有些搞笑,隔着门朝淮元喊话,那架势气吞山河,淮元一脸无奈,她觉得现在可能整栋楼都知道这楼里有个傻子被老公锁在家里了。

  门锁换好之后,淮元直接把新锁的钥匙带走,他不是不想让她出门吗?那他也别想再回到这个家。

  隔天又是周一,淮元六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屋里暖气给的足,她赤脚在屋里活动筋骨。

  微信里的工作群一大早就响了起来,想必是上级领导又在交代任务。淮元没看,直接点了消息免打扰。她揉了揉脖子,知道即便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她也不能不去上班。

  到了单位,还没等进大门,淮元就被眼前的气势震住了。

  大门口摆了几张桌子以及两排衣架。桌子上放着两只银色托盘,里面是摆放整齐的护目镜。淮元本单位的主任领导中还夹杂着几位上一级的科长,这些人站在挂着红彤彤的工装的衣架旁,似乎是在练习着什么。

  淮元下意识把手里的包子往身后藏了一下。

  “小淮啊,你来了。”主任看见淮元之后跟她打招呼。

  “一会儿有外国的领导过来参观咱们单位,公司也会派领导过来陪同,你赶紧换工装过来跟着一起迎接参观团。”

  淮元所在的单位是公司的样板单位,主要担任的生产任务就是配制聚丙烯酰胺驱油母液。因为站所的综合排名在公司里很靠前,所以只要有外国的参观团,公司都会把人往她们这带。

  淮元点点头,正要绕开众人往里走,又被主任给叫住了。

  “小淮啊,你知不知道咱们所的生产流程?”

  淮元愣了一下,她做的是HR的工作,对于岗上的那些流程都是一知半解。

  “你回头也好好看看,之前有个参观团去了外部的一个配制所,讲解员突然生病住院,最后是她们的HR临时顶上去的,那个小姑娘不得了,听说那次公司领导非常满意,这以后要是竞聘干部,肯定能加分,你年纪轻轻的,也得往上爬一爬。”

  淮元一听外部的HR,右眼皮就直跳。其实她的心愿并不是要往上爬一爬,而是想一夜暴富,然后混吃等死。

  “知道了主任。”淮元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这次咱们所是谁讲解?”

  淮元扫了眼门口那群人,没看见有谁戴着耳麦。

  “哦,就是外部的那个HR啊,公司领导很重视她,一会儿你就见到她了,好像姓林吧。”

  淮元觉得自己要是买彩票的时候有这运气何必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听这些话。

  外部的姓林的HR,这世界上的事再巧也不会巧到这种地步。

  这位领导眼里红到发紫,紫到溃烂的人十有八九是林殊窈了。

  手里包子的香气飘进鼻腔,使得淮元清醒了点,她收紧了食品袋的口。

  同样是HR,同样跟徐子一有一腿,但一个跨单位跨行的过来给外国友人讲解她不熟悉的流程,另一个在干什么?

  淮元低头瞪着自己手里的包子,另一个居然还在想着包子可别凉了,一凉就不好吃了?

  难怪林殊窈一回来,徐子一就颠颠地贴了上去,所有事情的发生它果然都是有道理的。

  “来了来了。”

  门口原本正在交谈的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继而一群人便涌了上去。

  淮元已经一脚踏进了院里,闻声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正见徐子一弯腰从考斯特上下来,站到平地上后,他回身扶了身后人一把,随后两人都站直身子。

  看着那道站在徐子一身边的身影,淮元几乎咬碎了牙齿,恨不能抠破包子皮,把滚热的汤汁都洒在那对丧尽天良的人的脸上。

  如她所想,溃烂在领导眼中的人果然是林殊窈。

  说起来她跟林殊窈还是青梅竹马的朋友,有着同跷一堂课的革命友谊,但两人这个时隔多年的重逢,气氛似乎并不融洽。

  淮元眼神不善,林殊窈的表情也不算太友好。

  精神病。

  淮元腹诽,瞪了两人一眼,转头就走。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她看着都不顺眼。

  进了屋,淮元没急着换衣服,她先朝自己口中塞了两个包子。明人不说暗话,见她没变丑,淮元心里很不舒服,但让她心里更不舒服的是,林殊窈非但没变丑,她还越来越好看了。

  林殊窈的漂亮和淮元的漂亮是两种漂亮法。

  林殊窈眼睛圆,外眼角微微向下,鼻梁高挺,嘴角微翘,看起来平易近人。而淮元的眼睛偏细长,眉尾有些上翘,颧骨稍高,怎么看都像是宫斗剧里最后黑化的大女主。就是她这样标准的女主角居然心甘情愿给徐子一这个王八蛋当了十多年的配角,最后还输给了一个白莲花,这结果真是让她想投井自尽。

  门突然被推开。

  淮元此时正泄愤似的咬着包子,冷不防见有人进来,愣了一下,后来见来人是徐子一,不由得眉心一拧。

  “出去。”

  徐子一没那么听话,他回手把门反锁,然后靠在门板上看淮元。

  “会撬门了?”

  淮元冷笑了一下:“撬门算什么?我还会出轨呢,你可以感受一下。”

  徐子一闻言,面色未变,嘴角依然噙着笑,他缓步走到淮元桌前,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缓缓放低视线,一双纯黑的瞳孔平静地盯着淮元。

  一股压迫感劈头盖脸罩了下来,淮元下意识屏息,她不敢看徐子一的表情,头稍稍向后仰,想拉开跟他的距离。

  一个不算吻的吻突然落了下来。

  徐子一的吻并不像他的人那般看起来彬彬有礼,相反的,他的吻极具攻击性,但好在这次他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在她的嘴角舔了一下。

  淮元身子发软,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子一:“你变态吧?”

  “别惹我生气,我更变态的时候谁都没有看过,包括我自己。”徐子一面色平静,他虽语气淡淡,但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威胁。

  淮元不是傻子,这会儿她再拱徐子一的火,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她虚张声势地冷哼了一声,抽出了纸就要擦嘴。

  “嫌脏?”徐子一没好气地抓着淮元的手腕,一使力把人拉到自己怀中,他低头看着淮元,见到她慌乱的眼神以及故作镇定的面容,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别装了,我知道你喜欢。”说完把人压在墙上,着了魔般低头便吻了下去。

  就这么短暂一瞬,淮元便溃不成军。

  “别闹了,我好想你,想得我浑身都疼。”徐子一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淮元的耳边,使她脸颊愈发滚烫,“晚上我来接你下班,乖,等我。”

  徐子一将自己这几天一直想做的事做了一些,然后意犹未尽地打开了门,却不料此时门外已经站了几个人,每个人都是一副忐忑模样,见他出来,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徐子一下意识把门掩上了些,皱眉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大家不约而同透过门缝朝屋里看。

  徐子一“砰”的一声把门关严。

  “有什么事?”

  淮元此时仍衣衫不整地站在墙边,眼中漾着一汪春水,懊恼地擦着嘴,上面的口红被徐子一舔得到处都是。

  大家被关门声惊醒,又不约而同收回视线,最后还是淮元的主任见惯了大风大浪,打破了这阵尴尬。

  “领导,刚才我们已经走了一遍流程,参观团还没到,您去岗上给我们指导指导吧?”

  徐子一清了清嗓子:“走吧。”

  淮元尴尬得想从窗户跳下去,刚才她听到了她们主任的说话声音,虽然不确定他们在外面是否看到了自己刚才的德行,但是接待参观团她觉得她还是不要去了,原本就是人言可畏,她可不想颠颠送上去给人家当茶余饭后的话题。

  忐忑地在屋里坐了一上午,淮元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每每想到刚才徐子一那个混蛋对自己的上下其手,以及疑似被人撞个正着的尴尬,她的脸就不受控制地发烫。她呼啦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准备去洗把脸。

  一拉开门,看见食堂的大姐夹着个盆过来:“小淮啊,今天中午公司领导在咱们这吃饭,你别忘了来吃哦,你长得这么漂亮,多在领导面前露露脸总是没错的。”

  淮元眼睛一瞪:“他还要在咱们这吃饭?”

  大姐挤眉弄眼:“这机会多好啊,我刚才看到了,那人年纪不大,仪表堂堂,听说还没有对象,哪个姑娘要是嫁了,就等着享福吧。”

  淮元闻言回想了自己嫁给他的这三年,总结起来就是:是福没享到,是心没少操。

  所以对于食堂大姐的想法,她实在是不敢苟同。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姐来叫你。”

  淮元嘴角有些抽搐。

  十一点二十,走廊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淮元倏然坐直身子,踮着脚走到门边去听外面的动静。

  这一听,正好听到林殊窈的声音,她邀功般道:“我这次表现得怎么样?”

  “挺好。”徐子一跟林殊窈说话的时候,从来不像对淮元那般仿佛带着阶级仇恨。

  跟在两人身后的诸位领导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就不太简单。

  “那你再请我吃顿饭嘛。”林殊窈故意作亲昵之态。

  徐子一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等众人都进了食堂之后,淮元才拿着她的小饭盒进去吃饭。食堂一共有四张圆桌,领导们自觉坐一桌,其余几张则是基层单位的干部以及员工。看见淮元进来,林殊窈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然后一边直勾勾盯着淮元,一边在徐子一身边坐下,虽然未开口言语,但举手投足间满是挑衅。

  此时满屋只有徐子一背后的座位是空着的,想来是没有人敢跟徐子一离得那么近,淮元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坦然地坐到了那个空位上,落座时故意把椅子向后撞了一下,徐子一正低头吃着菜,被她这么一撞,右臂不禁抖了一下,他若无其事把椅子向前挪了挪。

  淮元跷着二郎腿细嚼慢咽,她身后身高腿长的徐子一因为让给了她一些空间,所以坐得便有些拘谨。因为屋里多了领导的缘故,大家都不敢说话,食堂内一时间只剩咀嚼声。

  “领导,我们这的伙食您吃得惯吗?”

  沉默很快被后进来吃饭的主任给打破,他一边盛饭一边问徐子一。

  “挺好,只是对我个人来说有些辣了。”

  徐子一说完之后,淮元一粒米险些呛入气管,谁不知道徐子一无辣不欢,哪怕不给他吃饭,只给他一瓶辣椒酱他也能干吃进去,倒是淮元自己不能吃辣,所以每天在单位吃也吃不饱。

  坐在一边的林殊窈面色有些难看,她自然也知道徐子一嗜辣,这话明显是违心之谈。

  经过主任的起头,屋里气氛总算活络了些,大家也敢窃窃私语了。

  “小淮,你是不是还没有男朋友呢?”坐在一边的大姐趁机附在淮元耳边小声问。

  淮元惊讶地挑眉,下意识偏头向徐子一看了一眼,她没敢说话,只是点点头。

  “太好了。”大姐掏出自己的手机,“我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我外甥。”大姐一边点开相册的照片一边继续道,“之前我一直想跟你说,但是看你太忙,也没敢打扰你。”

  淮元欲哭无泪,所以为什么不继续“不敢打扰”下去?现在徐子一就坐在她身后,虽然大姐的音量不高,但是她敢确定他一定听到了大姐的话。

  大姐在一边介绍着自家外甥的条件,什么管理岗,双学位,身高一米八。

  徐子一一直在跟同桌的人说话,几人谈论的内容是目前石油行业在世界大环境下的趋势,大家正说得兴起,徐子一突然回头说了一句:“条件不错。”

  食堂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徐子一似是没有察觉到屋里气氛的诡异,他说:“管理岗,双学位,这些我也都符合,唯一不同的是,我身高一米八七。”

  淮元不敢置信地看着徐子一,脸上顿时浮起了两朵火烧云。徐子一回视着她,嘴角仍然噙着笑,但是眼中的警告意味很是浓厚。淮元咽了口唾沫,扒完饭盒里的最后一口饭便落荒而逃。

  一整个下午,淮元都在计划着一会儿下班要怎样才能躲过徐子一。似是洞悉了淮元的一切想法,徐子一的电话来得很及时。

  “晚上回家,记得吧?”

  淮元不想跟他说话。

  徐子一也不在意,说:“我在你单位门口等你。”顿了顿,补充道,“或者我直接去你的办公室,你自己选。”

  淮元有些无语,她知道徐子一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只好道?:“你在外面等吧。”有些事一味逃避也不是长久之计。

  晚上,淮元准时下班,磨蹭到最后才到门口,找了半天终于在停车场的最里面找到徐子一的A8L。一拉开车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淮元钻进车里才深深地舒了口气。

  “冷?”徐子一将温度调高了些。

  淮元习惯性地将手按在暖手器上,徐子一看见那双葱段般白嫩的手,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淮元身子一僵,蓦地把手抽回,扭头看着窗外路灯下飘舞的雪花,没理他。徐子一的手维持着刚才包裹淮元的手的姿势,脸色铁青:“你是真没完没了是吗?”

  淮元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对于徐子一这样的态度,她疲惫到懒得去给他纠正,只是问:“你这么拖着是想做什么呢?”

  徐子一眉心拢起个“川”字,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突然问:“明天有时间吗?”

  淮元没睁眼:“你要是离婚的话,我就有时间。”

  “我懒得理你,你作吧。”徐子一脸黑得好像一口锅底,他原本想着最近两人的关系有些紧张,特意请了两天假准备陪陪她,现在听到她张口闭口的离婚,心里烦到了一定程度。

  淮元冷笑一声,脑海里走马观花般闪过相识多年以来徐子一对她所做的种种,总结起来那真是面面俱到的冷淡,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对着他的这个妻子,吝啬得连一个好脸色也不愿意给,那一双淡漠的眼简直是她整个青春时期的噩梦。

  车子停下时,两人已经到了家。淮元下意识去看驾驶位上的徐子一,此时他正在倒车,一手掌心虚按在方向盘上,不时看一眼两边的倒车镜,一脸的漫不经心。

  她想问问他为什么那么不喜欢自己,还想问问他当初决定跟自己结婚到底是因为爱情还是感激,可话到了嘴边,淮元又觉得问不出口,其实还有什么可问的,他的爱情一直没给过她,只是她一直不死心罢了。

  因为两人又闹了不愉快,淮元到家后直接卷了铺盖去了客房,半夜时分,她被手机的振动声吵醒,正纳闷她手机明明关机了怎么会响,一转头就看到了睡在她身边的徐子一。她一愣,来不及去分析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急忙去摸手机,滑开屏幕一看,时间是凌晨1:30,消息是林殊窈发的。

  —你明天有时间吗?

  徐子一晚上睡觉从来不关手机,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下级单位就出现了什么事故需要第一时间去处理。而淮元原本睡眠质量就不好,所以每次当他的手机有了声响,都是她第一时间起床去看,如果不是要紧事,她会在第二天早上再告诉徐子一。

  这会儿一见林殊窈的名字,淮元整个人比得了精神病还精神,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点开了徐子一的微信。

  林殊窈的微信名字是一个“.”,淮元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向上翻了一下,成为好友的时间是一个月之前,是林殊窈主动加的徐子一,连着三天加了五遍,最后备注说是有急事需要给他发文件,他才给对方通过。

  两个人的聊天页面很干净,清一色都是林殊窈主动问徐子一在干什么,徐子一一次都没有回过,只在林殊窈传送文件后才会公式化的回一个“收到”。

  淮元总觉得哪里不对,正愣神时,林殊窈又发了条语音过来,淮元整理了自己的表情,直接给林殊窈回了个视频通话,那边很快接了起来。淮元拧开床头灯,笑看着林殊窈。

  “这么晚了你找我老公有事吗?”恶心人这事其实淮元也会干,她说完,又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

  不同于他温润的长相,徐子一的睡相极其不好,这会儿他正靠在淮元的身边,蜷缩成一团,睡得倒是很安稳。

  林殊窈一见淮元,原本惊喜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她那边此时灯火辉煌,她的脸颊有些酡红,应该是正在外面喝酒。

  “淮元,你是小三你知道吗?”林殊窈又仰头干了一杯酒,语气愤然:“你趁着我们在闹别扭乘虚而入,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淮元闻言挑起了嘴角,状似没拿稳手机,摄像头对着紧靠着自己的徐子一拍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抱歉,手滑。”

  林殊窈几乎将杯子捏碎。

  “我觉得你大晚上的应该是想看看我们夫妻两个人的关系如何。”淮元说着低头在徐子一的唇上落下了一吻,“现在睡在他身边的是我,跟他领证的也是我,但求而不得在买醉的却是你,究竟我们谁才是小三?”

  林殊窈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爱的是我,不然当初他怎么会跟我在一起而不是选择你。”

  淮元听完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大晚上去骚扰别人的老公,这事也就你能干得出来,我没空理你,我们还要睡觉呢。”

  淮元达到目的便挂了视频,笑容也在刹那间烟消云散,这会儿她原本应该在体会胜利的喜悦的,可是她总觉得胸腔有些空荡荡的,其实林殊窈说的也没错,当初的确是她乘虚而入的。

  叹了口气,淮元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子,背对着徐子一躺下,没一会儿呼吸就悠长起来。

  窗外月色皎洁,银灰色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了一地。徐子一静静看着满地的光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约有半个小时,淮元轻轻哼了一声,这是她熟睡的征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特性。

  徐子一缓缓转过身子,轻轻靠向只搭了个床边的淮元,动作熟练地把人揽到了怀里,直到感受到怀中微弱的起伏,徐子一才稍稍安心了些。他总觉得他们不该走到这一步的,他认为他们之间一直好好的,他也一直坚信淮元不会离开他,直到她亲手把刀插向了他的心窝,他才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真的出现了问题。

  徐子一将下巴抵在淮元的头顶,回想着这十多年来两人之间的种种过往,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淮元的不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积攒下来的,她明明一直爱着自己,这些他前几天还都能感受到的。

  刚才被淮元随手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徐子一顺手把手机摸过来,在看到解锁密码的界面的时候,他熟练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屏幕应声解开,直到现在淮元也没换了密码,所以他们之间怎么就走到了一定要离婚的地步了?

  手机又闪了一下,是淮元的同事在她们的工作群里向领导汇报夜间的设备运行情况,徐子一扫了一眼就想关掉手机,手指都放到了锁屏键上却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淮元的朋友圈。

  他记得自己刚加她微信的时候曾翻过她过往发的一些朋友圈,发现这个姑娘的朋友圈画风一直很清奇,活脱脱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谐星,那段时间他只要有烦心事,就着了魔般地去看淮元的朋友圈,看她每天是怎么气老师的,还看她每天是怎么被老师修理的,也看她每次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检讨是什么样的心理活动,看完了,心里也就舒服了,但是渐渐的,徐子一发现淮元不太发朋友圈了,他当时想问她来着,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句打打删删好几次,最后也没问出口,这转眼多年过去,她朋友圈的内容也没增加太多。

  徐子一低头看着淮元的朋友圈,漫不经心地点开她的相册之后,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就停止了流动,耳边一时只剩嗡鸣声。

  淮元的朋友圈整整齐齐,他们两个人认识了十一年,这十一年里的每一天,淮元都在朋友圈记录自己的心情,只不过这些都被她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而已。

  徐子一的手一直在抖,他无法控制这种未知的感觉,越是往前翻,他抖得就越厉害。从“今天认识了一个人,可能这就是喜欢吧”一直到“很累,撑不下去了,可能会死”。

  少女的心事就这样横跨了多年的岁月长河,毫无预兆地在他眼前摊开,让他措手不及,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淮元已经跟他过完了这一生,现在剩下的只有再跟他待下去只会让她想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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