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5.信手拈来的绝望
直到吃完饭，许鑫都在纳闷，为什么自己对南宁的反应那么大。
不过这个念头并没有在心里存在了多久，下午到了厂里后，就基本抛在脑后了。
苏萌勤勤恳恳的去换床单被罩，他在家闲了一会儿后，就开车去了厂里。
其实厂里基本上他等于一个无业游民，不过该露面的时候还是得出现一下。
并且……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于上班喝茶看报纸这种事情极为擅长，甚至也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小习惯……就完全是那种下意识的反应。
手机平铺在桌子上刷微博。
上面还放着一个硬壳的书本。
书本是翻开的，刚好翻开时，会有一块空间和手机完美契合。
然后……在齐雷听到他来了之后，过来办公室找他聊这一届电影节的事情时，他非常自然的就把手机往书里一推。
引出了齐雷的一句话：
“看书呢？没打断你思路吧？”
你瞅瞅……
完全是发乎于情，止乎于自然。
自然到不能再自然……
甚至这种自然让许鑫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齐雷也就是过来和他闲聊天，如今的电影节有条不紊的在进行，大家各司其职，每个人只需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就可以了。
压根用不着他们担心。
但领导摸鱼总要有个借口，比如自己在办公室里那叫摸鱼，来找许鑫聊天，那不就是工作了？
俩人聊了一会儿，四点出头，领导拍拍屁股走人了。
许鑫收拾收拾也准备下班。
本来还想和轮子约个饭，结果念头刚起，对方就发来了一条消息：
“咱们上次吃的那家很好吃的蘸水面地址发我，我带昆绫去。”
得。
还是不当灯泡了吧。
……
19号中午吃完了饭，大概一点出头，许鑫便直接拨通了田小鹏的电话。
他并没有让对方久等，毕竟对方上午就已经到了。
要真熬到下午2点才见人家也没啥意思。
地点直接约在了自己的办公室。
等房门被敲响后，是许鑫亲自打开的门。
看着站在门口，背着一个电脑包，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许鑫笑着伸出了手：
“田导，你好。我是许鑫。”
“诶诶，许导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田小鹏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客气，多多少少显得受宠若惊。
“坐。”
许鑫招呼他落座。
田小鹏显然非常懂体制内的一些潜规则，看到了许鑫的会客沙发后，很自然的就选择了长条沙发，距离那张背靠办公室桌子的单人沙发还很近。
接着在许鑫泡茶的功夫，已经从包里拿出来了准备的资料。
一部笔记本电脑，一份项目书。
项目书很厚。
许鑫落座后，他便说道：
“许导，这是《大圣归来》的资料汇总，里面包括我们画的概念图，人物形象，以及原画剧本，资金使用说明等等，都在这里面了。然后笔记本里是我们已经设计好了的几张动图……”
“动画还没做？”
听到这话，田小鹏犹豫了一下后，点点头：
“是。目前动画只是出了一些概念图，这和我的个人工作习惯有关。我喜欢先把所有场景的关键节点都设计出来，然后把他们关联在一起。并且这是一部动画电影，每一帧我都希望能精益求精。在最终的故事还没确定前……我们团队还没开始做。”
这番话许鑫倒是能理解。
说白了，无论动画还是真人电影，一旦开始进入制作阶段，那么就说明这台发动机已经转了起来。
而想要发动机转动，靠的是什么？
很简单。
钱。
虽然许鑫自己也对动画电影烧钱与否没点B数……
但肯定是不便宜。
毕竟当初和新海诚聊的时候，他听的也迷糊。动辄就是几亿几十亿日元……数学不好还真有些换算不清楚。
把茶递给田小鹏，从对方手里接过了资料。
他看着上面的名字……
《大圣归来》
忽然，他轻笑了一声。
“哈~”
本来就留心他反应的田小鹏下意识的问道：
“许导，怎么了？”
“我在想……”
许鑫停顿了一下后，脸上的表情逐渐有些唏嘘：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咱们的大圣归来呢。”
田小鹏一愣。
然后就听到了许鑫的下一句：
“可等着等着……大家就都长大了啊。”
“……”
一瞬间，田小鹏就懂了。
或者说，从许鑫的身上找到了一种共鸣。
他……和自己一样。
或者说，大家心中的大圣，都一样！
于是，情不自禁的，他叹息了一声：
“唉……是啊。希望……不晚吧。”
一听这话，已经停止住了感慨的许鑫就知道，他应该对这个故事很自信。
于是点点头不再多说，直接翻开了资料的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彩页。
螺旋状上升的天空之中，人影绰绰，金光四射。
一只身上的披风犹如绸缎，犹如彩练的猴子背对“镜头”，仰望苍天。
看到这张彩页的刹那，许鑫心说……味儿对了。
这张图，足够吸引人。
而接下来就是一些人设，他也第一次看到了对方心里的“大圣”的形象。
坦白地讲，平平无奇。
其实这件事也不怪任何人。
他相信他拿着“大圣”的这张彩页问十个天朝人，得有十个天朝人会说平平无奇。
至于原因……很简单啊。
他不是六老师。
当然了，这话可能也有些绝对，但意思是不差的。
所以，包括小和尚，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大嘴怪，以及一个看起来跟个白面书生的妖怪的人设图都看完后，并没有留给他什么很深刻的记忆点。
他直接翻开了剧本。
这时候才发现，田小鹏的这份剧本应该是专门为自己定制的，里面不仅仅有故事，还有插图。
应该都是他自己设计的。
估计是怕自己无法展开联想吧？
他也没计较，一边看插图，一边看故事。
而整个故事讲述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或者说单一。
就是一个小和尚江流儿和“落魄了家人们”的齐天大圣的故事而已。一个……勉强可以定义为救赎的故事线。
很单一。
不过从这种单一的故事线上面，许鑫已经知道了他要做的并不是成年人的大圣，而是想要把成年人和小孩子一起“框”进去的电影。
那这个单一的故事就比较好理解了。
毕竟太复杂，小孩子不见得能看懂。
而把故事看完后，他又折了回去，看了下田小鹏设计的插画。
这些插画都属于后期电影制作的雏形。
从画风到分镜头，已经可以从中窥探一二了。
而仔细再看了一遍这些插图后，他忽然摇了摇头，对田小鹏说道：
“格局小了啊。田导。”
“……？”
田小鹏一愣。
以为许鑫是对故事有什么不满意，赶紧问道：
“许导觉得故事哪里不对？”
“不是故事，而是分镜……格局太小了。”
许鑫指着这处大圣挥舞着金箍棒，金箍棒发射出了如同刀刃一样的金光切断了混沌妖王的妖身，一只看起来跟娃娃鱼一样的怪物胳膊的画面。
“比如这里。你这根本就不是金箍棒……这都剑气了。与这里……”
许鑫又快速翻到了剧本第一页的那张大圣独自一人对阵天兵天将的插图上面：
“差距可太远了。或者说，显得越来越小家子气。”
听到这话，田小鹏其实心里是有点不服气的。
毕竟他才是故事的编写者，而这种剑气一样的冲击波，在他的脑海里会如同刀切豆腐一样，切断妖王的四肢后，继续向后飞，最后飞到尽头“BOOM”的一下爆炸，发出一阵刺眼的金光……
这种场面，怎么可能小家子气？
而他的不服气，许鑫看出来了么？
答案是肯定的。
他一乐。
虽然动画电影他不敢说自己很擅长。
但说起来把脑子里的画面画出来……
没人比他更懂绘画了！
于是直接起身，从办公室的桌上拿了一沓草稿纸和一只圆珠笔，说道：
“我脑子里有个想法你参考一下。是这样的，你这个分镜头里面，这只怪物和大圣应该是一大一小的两种身高反差，对不对？”
“……”
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田小鹏下意识应了一声：
“对。”
“具体点呢？大圣有多大？妖王又有多大？”
“呃……”
看着他的反应，许鑫就知道，他没想好。
不过没关系。
“那我们做拉远处理。”
接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稿纸：
“比如这就是荧幕。妖怪离大圣的距离，要在构图上面拉远一些。并且，你的视角可以放到妖怪这边。你看，比如这样……”
寥寥几笔，一个圆滚滚的妖怪轮廓就出来了。
说是妖怪，但实际上还是很粗糙，就像是一个猪头一般的形状。
占据了画稿的右边大半纸张。
“这个视角看起来，妖怪的身躯会非常庞大。而大圣这边，我们就给一个小小的身位，类似这种……”
他随便在画稿的周围划了几条渐近线。
这么做是为了帮助观看者视角能快速锁定在某处。
接着，所有线条汇聚的“远处”，他勾勒出了一个很粗线条的火柴人。
虽然粗糙，但那股猪头很大，火柴人很小的反差立刻就出来了。
“这时候把镜头拉的足够远后，大圣就变得很不起眼了。然后这里镜头会出现……这样，你可以在下一幕给大圣一个近距离的特写。”
说着，他又换了个草稿，随随便便画了个火柴人举手的模样，然后举起的手上面有一条虚虚实实的线条从火柴人的脑袋处开始延伸。
“大圣把金箍棒给掏出来了。这是这一幕。然后下一幕……”
田小鹏都有些看傻了。
他是来找投资的……并不是来听人告诉自己电影该怎么拍的。
一时间满心都是荒唐。
虽然大家地位不同，但同样的，从事的行业也不同。
他虽然敬服许导取得的成绩……可要知道，在动画界，自己的名声同样不小。
隔行如隔山。
这会儿自己被一个“外行”在上课？
要不要这么荒唐？
可许鑫却没理会他的表情。
是，隔行如隔山。
但动画也是电影。
是电影，那么自己就有发言权。
这段戏该怎么拍更具张力，更能体现出效果，他虽然不敢说自己独步天下，但此时此刻心里已经有数了。
重新在起一张稿纸，他继续说道：
“大圣的金箍棒特写给完了，下一秒给怪物的特写。比如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青筋獠牙，一副狰狞的模样。”
随着说明，猪头张开了嘴，一嘴的獠牙。同时旁边还有几道波浪线代表着它发出了凶狠的咆哮引发的音波。
接着又是一张纸：
“可等它咆哮完，忽然，大圣消失了。它左看看，右看看……”
猪头一分为二，两条弧线表达着它摇头晃脑。
然后再来最后一张纸。
而这次，许鑫画的认真了起来。
“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一抬头……”
沙沙沙……
草稿纸的中间偏右的下半区，一个猪头仰面朝天的线条随着许鑫的勾勒出现。
不过猪头画的很小，在一张纸上如同硬币一般大小。
而这次，他勾勒的很细腻。
画出了妖王的轮廓后，他就不吭声了。而是开始在稿纸的上半区左右两侧开始画云朵。
一种……类似被什么东西强行从中间推到了两侧的云朵。
而云朵画完之后，他的神态更认真了一些。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能听到“沙沙沙”的落笔声。
很快，一个巨大的金箍棒轮廓，充斥在画稿之中。
金箍棒的轮廓是圆锥状，一点点开始缩小，最后被一个充斥了几乎整张纸张中间区域，如同神明降世一般的猴子握在手里。
铁棒如同木棒一样弯曲，猴脸无目，一片大白。
可又因为这双眸未点睛，反倒显得多多少少有些法相天地的意思。
一尊巨大的，面目狰狞，神圣却又带着桀骜之意的猴子神明，手持一根撼天震地的铁棒当空砸落。
它……是那么高大。
手中的铁棒仿佛是支撑天地的不周神山被横抓过来。
而与它相比，一元硬币大小的猪头如同爬虫！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在许鑫推过来了这张画稿后，立刻就从田小鹏的后背直冲天灵盖！
“这……”
他的眼睛已经直了。
直勾勾的看着这张画稿……脑子里不自觉的已经伴随着画稿生出了整个电影的完整镜头切片。
大圣浑身冒着金光，丝绸一般的鲜红披风在半空中飞舞。
而怪物则站在地上，扬天咆哮。
两边距离很远，怪物的咆哮似乎在激将大圣，让他过来！
而下一刻……大圣抽出了自己耳朵里的如意金箍棒，“嘭”的一声音爆响起，他便消失在了怪物的视野之中。
怪物左看，右看，寻找着大圣。
而下一秒，它猛然抬头。
一尊手持如意金箍棒的神明在半空中出现，手里那根宽度几乎布满了整片天空的如意金箍棒，朝着渺小如蝼蚁的怪物，带着无坚不摧，震天撼地的声势和还未消散的云烟砸了下来……
“轰隆……”
比雷声还要震撼，毁天灭地的金光席卷了一切，怪物连挣扎都没有，就化作了齑粉！
最后镜头拉远，巨大的光芒吞没了一切……
“嘶~~~~”
不知何时，鸡皮疙瘩已经起满了全身。
甚至连汗毛都不甘寂寞的根根炸起，来表达着自己对于这段目前仅存于脑海之中的画面，那心甘情愿的叹服。
虽然……
只是线稿。
虽然，粗糙的不行。
可……
田小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便名满天下的导演。
罕见的有股不甘。
说不甘也不对。
嫉妒？
羡慕？
亦或者是……
他不清楚。
可他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内心深处复杂的情感源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事实。
那就是一个虽说不敢自诩为天才，但在自己的领域自认为建树颇为不俗的佼佼者，真正遇到天才，感受到了对方那自己几乎穷尽一生都望尘莫及的天赋时……
哦对。
想到了。
原来……
这种情感叫做：
“绝望。”
自己腹稿3年，设计一年，不及人家短短十来分钟信手拈来的……
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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