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多（二）

　　三校比一校要大很多，教室也多好几个。三校也是DS教育机构唯一一个提供有食堂的地方。不回家的教职工和学生平时都会来三校吃中饭和晚饭。

　　之前我略略提过一回，原本我是上上午和晚上的班的，早上是8.30-11.30，晚上是18.00-21.00。我对这个上班时间表并不满意，因为这样晚上我就不能出去散步了，但出于新人的矜持并不敢提。（说实在的，我连课时费都没问，也没人告诉我，所以我其实到现在都不清楚我这个月能拿多少钱。）不过现在好了，带作业辅导需要上上午班和下午班，也就是8.30-11.30和14.00-17.00。只要不带幼儿园的识字班，我都会来三校辅导作业。这样晚上空出来的时间我就可以悠闲自在地和h女士出去漫步了。

　　别惊讶，我和h女士很少吵架，就算吵了架，不过一小时我们就会和好如初。那晚争执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我们照常融洽地坐在一起吃早饭。h女士说这个事随你自己决定吧，我感觉很无力，就没有吭声，所以虽然和好了，餐桌上的气氛依旧十分低迷。

　　说真的，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办的话，怎么会向她求助呢？

　　但她的主意又太消极了，一味地迎合、融入、妥协，确实，我能呆下去，可如果我真的融入了这个群体，我会变得让我自己都厌恶，我会整日抑郁寡欢，我会每天晚上都趴在马桶上恶心地干呕。

　　我不是在夸大什么，我是真的有这种感觉。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我发现在这里工作的人年龄最少要长我十岁。校长把我分配给一个怀孕的老师，Mrs.  S，她大概八月份离职，到时候我再接她的班。我对她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诚然，她很细致地跟我讲了一遍上课流程，还曾分给我一个梨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她说话的语气，也兴许是她看人的样子，我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

　　而后来的一件事令我对她的厌恶倍升。

　　也就三天前的一个下午吧，那时候我还没开始带作业辅导，也没课，就坐在最里面的办公桌里翻译稿件，Mrs.  S和另一个陌生的老师坐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聊天，先是聊些家长里短的闲事，后来不知怎的，谈到了正在里间教室里上课的Mrs.D，肆无忌惮地就开启了嘲讽模式，又是说Mrs.D教课烂，又是说她做事拖沓什么的。末了等Mrs.D上完课走出来时，Mrs.S神色如常，亲切熟络地跟她打了声招呼，转过头面不改色、笑嘻嘻地和那个老师聊起了谁谁家那个流产的孩子。

　　这一番翻脸的操作可谓行云流水，切换自如，让一边旁观的我看得是瞠目结舌，自叹弗如。

　　之后再和她会面，虽然嘴上恭敬不减，但心中总是不觉生出厌倦感，十分不愿与之结交，但苦于实习期的压力，不得不虚与委蛇。

　　甚至对于不得不和她客套往来的自己，都无端升出厌恶之情。

　　别的老师的接人待物也都如出一辙。这些知识基础一般、口语糟糕的一塌糊涂的所谓的老师们，平时的日常就是上课、凑一堆讲讲闲话、抱怨难缠的家长调皮捣蛋的学生。然后就没有了。我很诧异这样的一个教育机构居然是我们这个镇最老牌的教育机构，居然现在还没倒闭，居然还有人愿意花大把钱把孩子送进来上课。

　　我总结了两点原因：一是虽然内部老师们的日常都是这样的，但每个人对维持保护这个机构的口碑都很重视。不管内部大家怎么吐槽抱怨家长孩子，但是对家长一致地都是众口一词，什么良心教育啊，苦口婆心啊，呕心沥血啊，用心良苦啊，她们从来是不惧夸自己太过的。

　　其二就是她们拢络学生的手段。每个校区前台的柜子下面都堆满了零食和玩具，上课表现好的孩子可以拿到这个教育机构印发的虚拟币，攒够了一定数额就可以去前台换各种零食或者玩具。你可以想象，都是一些小则幼儿园大则初中的孩子，他们平日的开销都被家里抓得极严，有了这样好的机会能换一些自己心仪的玩具和零食，怎能不感到欢欣雀跃？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这个教育机构能得到很多忠实的拥趸。

　　通过这几天的作业辅导下来，我发现了一些新情况。

　　就算辞职的念头一直像一团黑雾一样萦绕在心头，但我并没有因此就消极怠工。我在人前一直表现得很好。虽然我脑子里有转过消极怠工把事情搞砸干脆让他们开了我的念头，但最后我还是没有敢这样做。倒不是我畏惧搞砸事情这里的人会议论我，才不是，我才不管她们这些人是怎样看的，她们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人怎么会去考虑嗡嗡叫的苍蝇是怎么想的呢？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让h女士对我失望罢了。所以在我自己主动辞职前，我不会捣乱搞事的。

　　因此即便是辅导一群二、三、四、五年级的小学生写作业，我也做的很认真。因为这群孩子没有答案，我需要自己先从头到尾做一遍再给他们对答案，然后圈出来跟他们一题一题的讲。正如果我之前说的，这里的孩子有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五年级，而且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学校，自然他们每个人的暑假作业都不一样，可想而知我工作量的庞大。而且我还是专门辅导数学的，那些简单但异常繁琐的计算题算得我是焦头烂额。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有耐心温柔细致地引导他们慢慢写，到后来我发现了工作量的不可思议，而且这帮小兔崽子记打不记吃，同样的题型我上面刚讲过下面就又不会做了，简直让人怀疑这帮熊孩子是用脚趾头在思考问题。于是后来虽然我仍然讲解得很仔细，但是已经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了。满脸写着“老娘很忙听完快滚”的冷漠。

　　一旁的辅导语文的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使了个眼色把我叫出门来，小声地挤眉弄眼地跟我说：“这个，你不用讲得太细了。”

　　我：“可是讲得不细他们听不啊…”

　　语文老师咂了一声：“没用。这帮孩子本来成绩就不好，不然也不能送我们这儿来啊。你就，保证他们答案写得是对的就可以了。”

　　我：“就…就…”

　　语文老师用近乎是自言自语的声音点拨道：“把答案写旁边就成，用铅笔。”

　　我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天空是一碧如洗的蓝，草植是葱葱郁郁的绿，可马路却是郁郁寡欢的灰，楼房则带着冰冷寡淡的漆面。

　　人是什么颜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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