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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步步铺垫


  叶桻左右一看,“方叔,鲁舵主,你们领着大伙穿过松林,从山上走,我在这里守着山口。”

  众人顾不得收捡地上的狼藉,拼命拽老携幼,向山上攀行。

  城门上嗵嗵鼓响,点起无数火把,大队官兵从城中杀出。

  曹敬道:“叶哥,我和你一起!”

  叶桻伸手一推,“你沉不住性子惹的祸,护着方叔他们要紧!”

  他抽出凌涛剑,身影如风,只听咔嚓声响,高大粗壮的松树眨眼被砍断十几棵,松枝错杂茂密,堆成封山的路障。

  官军圈围过来,火把照着狰狞横倒的乱松,一人青衣单剑,立于松后。

  领兵的是黄邈手下的录事参军寇源,他见挡道的只有一人,撇撇嘴,马鞭一指,“拿下!”

  官兵们一拥而上,爬上松障。

  百枪攒刺,斧起刀落,一大团人冲上去,结果却象芭蕉一般层层倒剥下来,横七竖八的跌了一地。

  寇源派出双倍的人,仍是敌不过叶桻的快影利剑。

  寇源调来弓箭手,叶桻以乱松为屏,以一挡万。

  周旋良久,寇源恼意横生,“我只顾与他纠缠,中了他的拖延之计,来人!山下有小路,分兵左右包抄,绕过山口,堵截匪民,另取沃油,把松林烧光!”

  几十枝沃油火把噗噗飞来,松林燃起大火,又因淋过雨,黑烟滚滚。

  叶桻被浓烟烈焰熏得难以睁眼,退至山腰,向高处一望,难民行进缓慢,他努力拖延了这么久,好多人还没到山顶。

  前有兵截,后有火堵,迁徙之路才开个头,就陷入如此险恶的境地。

  忽听远处有人哈哈大笑:“放着正经的恶匪不抓,纠缠这些老实巴交的乡民,算盘打得太差了吧!”

  寇源伸长脖子,寻找声音的来向,额头忽被一样东西狠狠一砸,痛得他眼冒金星。

  接手一看,是一卷皇家通缉榜文,一瞧通缉之人,牙根一颤,“一翼遮天!”

  空中的声音朗笑道:“不错不错!一翼遮天,价值八千,你抓来一山贫民,能刮出八两银子吗?”

  一翼遮天反劫官军,毒辣无踪,这称号从西京传遍大江南北,大官小差闻之变色。

  众兵一听这四个字,忙不迭握紧兵刃,心中瑟瑟,无数眼睛盯着上下七十二路,仿佛每个角落都能冒出妖怪。

  一时鸦雀无声,只闻大火噼噼啪啪,烧得激烈。

  火光赤盛的地上划过一个鹰一般威峻的影子,众兵眼前一黑,分不清是眼生翳障,还是脑生幻觉。

  还没怔过神,只听一声短哑的马嘶,寇源的坐骑象炸碎的爆竹,肢块乱飞。

  大滩马血喷出几丈远,离得近的官兵溅了一脸一身,马头落在血泊正中,瞪眼不暝。

  寇源本人没了踪影。

  这惨祸明明就在大家眼皮底下,却没一人看清究竟,宛如厉鬼所为。

  群兵无首,吓得丢刃飞逃。

  寇源抹去脸上的马血,睁眼一瞧,此刻他正在南门上的巨大城匾之后,脖子被人勒着。

  勒他的人在他耳边笑谑:“好戏还没完。”

  寇源从匾上探头,有些恐高,身子发软,再看血泊中碎成百八十块的坐骑,更是抖如筛糠。

  他现在连自己还是不是从头到脚完整的一片,都有点怀疑。

  等了一阵,左右山脚绕出两堆人来,正是先前派出去分头堵截难民的两队官兵。

  火光极亮,寇源看得清清楚楚,两队回来的人全都不着寸缕,衣甲兵刃一概不见,个个冻得哆哆嗦嗦,狼狈不堪。

  寇源哭丧着脸,他带出城的士兵魂飞魄散、赤身露体的逃回城中,他还有何面目在婺州执事?

  身后之人一拎他的耳朵,“不想变成你的马,就给黄刺史捎句话。”

  寇源听着那人的耳语,频频点头,哪敢不应。

  那人交待完毕,一扬手将他从匾后掷了出来。

  寇源重重落地,摔断了尾椎骨,哀嚎不止,几个小兵将他抬进城门。

  他躺在担架上,痛泪模糊的瞅了一眼门楼上的城匾,哪里看得见半角人影。

  自始至终,一翼遮天什么模样,压根不知道。

  站在山腰的叶桻揩去脸上烟熏的黑污,微抒口气。

  死青龙一派嚣张,那一窝水匪也脾性未改,居然有功夫让官兵脱光衣裤。

  他暗暗摇头,心里却忍不住一笑。

  江粼月出手相助,出人意料,应该是受了雪崚之托。

  叶桻默怔片刻,收回神思,攀过山顶,追上难民。

  众人忧急不已,叶桻道:“有人替咱们断后,至少今晚不必担心。”

  大家再接着问,他也不多说。

  一夜惊魂,难民们精疲力尽,经此一吓,不敢耽搁,只盼离婺州越远越好。

  不能从城中走,要多绕几十里。

  老老少少苦苦跋涉,寒夜凄风,有些虚弱的人倒下之后,再也没有站起。

  绕过婺州,进入江南丘陵,前方全是起伏的山峦。

  天明时分,鲁子贤登高观望,“前面是沐公岭,岭上有宽敞的岩洞,可以歇脚。”

  叶桻心存谨慎,“我先去探探,现在村村无乡民,山山有大王,有洞的更中大王们的意。”

  他按鲁子贤指点的方向,沿着曲拐的山路寻找岩洞,走着走着,脚下突然一松。

  有陷阱!亏他轻功厉害,反应又快,脚踢阱壁,只一提气,便如青鹤般飘拔而起,没被阱底密布的尖桩戳成筛子。

  陷阱周围的土地隆起一串土包,冒出十几个山匪。

  铁叉、钉棒、大网、石头,稀里哗啦的向他身上招呼。

  叶桻一剑“疾风千叶”,网破石碎,叉棒倒砸,山匪们四脚朝天。

  旁边山岩上钻出一人,“来者可是衢园的青阁主人?”

  叶桻见发话的是个裹着狼皮、满面刀疤的头目,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跳下山岩,“小人名叫全大猷,是沐公寨的头领。小寨刚刚接到‘一翼遮天’的墨羽令,让我们在此招待衢园的百姓,更说遇到青衣使剑的叶阁主,要格外礼让,这几个弟兄在此打羊牯,不知消息,多有得罪。”

  叶桻一听,又是江粼月。

  既已领了他的情,索性来者不拒,“全寨主,衢园有难民近万,打搅宝地,拜谢了!”

  全大猷让手下将岩洞腾让出来,沐公洞入口平平无奇,里面却宽敞深广,温暖避风。

  难民颠簸艰辛,能在这里歇息,都觉得幸运。

  不到午时,邻山鸡垄寨大王马四福派遣喽罗,送来粮米药材。

  鸡垄大王和全大猷争山夺地,是水火不容的死敌,这次却不敢违背墨羽令,破例遣人登门。

  喽罗带话:“一翼遮天有令,婺州贼军抢劫衢园的粮药,让我家大王设法索赔。我家大王常去婺州打牙祭,熟知几条暗道,他带人摸黑入城,见刺史府惊慌混乱,趁机撬了府中的私仓,把能搬的粮药偷运了出来。大王听说衢园在此落脚,特命小的押货上山,物归原主。”

  方重之正为难民的生计犯愁,见那一袋一袋的粮米药材整整齐齐码至面前,看向叶桻,惊得合不住嘴。

  叶桻一笑,“当年石危洪连发百道墨羽令,为沈墨云得遍天下奇书,大约就是这个架势。”

  不少难民患了风寒,璟儿也发起高烧,倘若没有粮药和可以栖身的沐公洞,惨况不可想象。

  众人休息了整整三天,才又上路,每走一段,总有各山头的匪寨招呼接应。

  五天之后来到丘陵间的一个小平原,永康县。永康受婺州管辖,是去往台州的必经要道。

  方重之担心会有麻烦,谁知永康县令亲自迎出县城,说之前在婺州全是误会,江南督治府已特颁批文,为衢园破例,衢园难民不必拘于两百人的上限。

  这次连叶桻也觉惊讶,不知江粼月在城匾后是如何威胁的,居然令这一带的官吏服服帖帖,连江南督治府的特许令也能弄到。

  一路上欠了江粼月太大的人情,叶桻心中不安,几时得会会这万匪朝拜的匪祖宗,当面相谢。

  出了永康县,进入大磐山山界。

  大磐山上接会稽山、四明山、天台山,下衔仙霞岭、括苍山,是江南很多河流的发源地和分水岭。

  入山七里,最先来接应的是雁岭寨的独眼匪首万敖。

  难民休整之际,叶桻问万敖:“一翼遮天总是先行一步,传墨羽令为衢园开道铺路,大磐山纵深万仞,若我没估错的话,他现在就在山中,万寨主能不能传讯报信,说叶桻想约他一见?”

  万敖独眼一歪,“真是巧,今早亢使特意吩咐过,说叶阁主若想约见一翼遮天,三更之前到大磐顶即可。”

  叶桻拱手,“多谢相告。”

  寒夜霜重,叶桻轻身迅速,连翻几座小山,远远望见大磐顶上的火光。

  经过百丈岩、石水壶、龙女瀑,攀上大磐顶,才发现那火光原来是八九个炭火盆。

  山顶石亭用挡风的厚毡子围住,一人身着墨黑貂裘,正在烤火取暖。

  叶桻跨入亭中,这简陋的石亭稍一遮围,被炭火的红光一照,立刻与漆黑的冷夜隔开,颇有几分温馨。

  亭中石桌上架着方炉,菜肉环布,酒壶酒盏都已摆好。

  叶桻久违酒肉,闻香感慨,“江粼月,你真会过日子。”

  江粼月抬头一笑,拉他入座,“你是崚丫头的师兄,怎能怠慢。”

  一边说,一边向炉下添炭,伸筷将盘中肉挟入炉中炙烤,“只可惜时令如此,荒山僻野,无甚美味,只有黑麂子肉,白颈长尾雉,磐山土鸡,素的有松茸、滑菇和竹参,调料也不齐,将就吧。”

  江粼月觉得简陋,在叶桻眼里已是山珍。

  叶桻脑中晃着难民枯槁的黄脸,自己在这里享用,心中不是滋味,提起筷子又放回桌上,“江粼月,多谢你尽心安排,否则莫说婺州的官军,光是这些山头的大王们,就是扛不完的九九八十一难。”

  官匪夹击,无处喘息,忽然想起眼前这人也是匪,不知这条青龙身上,匪气、侠气哪个更胜,真是一言难尽。

  江粼月替他斟酒,“叶兄,你知道我的底细,这些客套话,能免则免。我几时想揽衢园的麻烦?只不过欠了那女人三生三世的桃花债,这辈子投胎偿还,活活被她拖累。”

  他扬眉长叹,眼里突然现出顽皮的笑意,“只有偶尔尝到她唇上栀子花的味道,才觉得受此折虐,稍有所值。”

  叶桻沉默片刻,抬起眼睛,“你整日扛着情圣的幌子,仿佛什么都是为了女人,我问你,承认自己有几分好心肠,就那么丢人?”

  江粼月一心想看叶桻不爽,却被他反唇相讥。

  一盏温酒下肚,叶桻放松了筋骨,“你几时到江南的?”

  江粼月将烤好的肉挟到叶桻盘中,“先吃,有话慢说。”

  崚丫头见蛤蟆瘦成这样,不心疼才怪,他可不想那女人为别人心疼。

  叶桻终于提起筷子。

  江粼月自斟一盏,“郯军起乱,我娘和阿叔离开了岳州老家,等我赶到时,他们两人已经不知去向,我来来回回找了几个月,才有了他们的消息。我把他们安置妥了之后,便动身往这边来,结果没到兰溪,就听说你们已经迁走,一路追到婺州,还是慢了半脚。”

  “黄邈此人,外强中干,以前曾在山南就任。我给他捎了句话,让他去找江南督治尚彦,为衢园特请批文,他果然连夜动身,直奔江南督治府了。”

  叶桻好奇,“捎的什么话,这么管用?”

  江粼月长眉一耸,“说出来污你耳朵。我告诉他,若衢园此行再被官府刁难,下次赤身露体裸奔进城的,就是他的八十老母、九房妻妾和四位千金。”

  叶桻不想笑,可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让黄邈代劳,省去一路的麻烦,的确聪明,只是尚彦才颁新令,督行必严,不知黄邈如何苦口婆心,才弄到特许批文。

  “江粼月,你想得周到,帮了大忙,只可惜了那匹马。”

  两人隔着烤肉的热气娓娓而谈,江粼月一听从台州出海,眉头一顿,“那一带海盗猖獗,很多出海避灾的难民都成了送进潮鲸门嘴里的肥肉。”

  叶桻一叹,“浙水舵的海船泊在台州舶运司船厂,别无可选。”

  江粼月想了想,“我天明先走一步,去台州海口。”

  他在溶翠庵杀了游鳟王、浣鲢王、沙鲛王、沧鳙王,潮鲸门恨他入骨。

  这次十有八九,会和潮鲸门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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