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英中的树叶最油亮之时,刚刚结束大学第一年生活的简子星和仲辰回到了这个城市。
新一年高考刚结束，大学的期末考试周却还没开始，正是最忙的时候。但这次他们不得不回来,因为肩负着帮招生办老师尽最大可能抢到优质生源的使命。
——使命失败了,灰溜溜全面溃败的那种失败。
“你说那家伙到底想什么呢。”仲辰坐在食堂后的围墙上,叼着根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明明要学工科，春天自招也考到了我们的加分,偏偏高考后却忽然改主意要去F大。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简子星坐在他旁边,厚厚的小蟹日记摊在腿上，他低头沙沙地写着。
“确实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简子星轻声回答道：“大概，有喜欢的人去了S市吧。”
仲辰嗖地一下扭过头来盯着他。
简子星落下最后一个数字,“我随口说的,也可能人家只是单纯突发奇想。高考嘛……考完高考的人，有点常人难料的想法也很正常吧。”
“啧,附中的人真是怪胎啊。”仲辰摇摇头,感受到某道视线后又赶紧说，“你除外。你是附中和英中混血,你高级。”
简子星撇嘴冷笑,忽然想到什么，又摊开日记加了一句。
——“train模型的过程不能再让仲辰参与了，他会把小蟹的性格变得很欠扁。”
这一届的状元出在附中,是一个脾气古怪面相很凶的男生。三月自招时表现很好，水电工程系里教授很想争取他,但高考后人家忽然变卦了。
所以就有了这一出，招生办带上了两个“同乡学长”来开导，电话两次,上门一次，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简子星回忆那男生趾高气昂的样子，摇头道：“有分数没礼貌，不来就不来吧。”
“争取不到就算了呗，我堂堂Q大还缺一个状元么。”仲辰说着伸手一够，从树上揪下一个绒呼呼的黄杏。
英中只有两颗杏树，在食堂后围墙边上，很少结果，至少在简子星记忆里他们高四那一年就没有果子。而今天他俩看完老马后上来放风，却意外发现绿叶掩映中竟然结了一颗孤果。
刚发现时仲辰没说什么，坐在下面云淡风轻地晒了一个多小时太阳，但简子星一直有预感他盯上了那颗杏。
果然。
简子星瞟过去，“先洗。”
“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一定是跟何修一起玩农场游戏玩多了，看着个果子就忍不住采集……”仲辰扥着衬衫袖子擦了两把，一口咬下去，双眸眯起来。
“也太酸了。”他嘶着捂住腮帮子，“我的老天爷，这树是故意的吧？玩家乔治误食毒果，HP-10，乔治死了。”
“你的HP只有10么。”简子星撇撇嘴，“本来就不是结果的杏树，强扭的杏不甜。”
“我不管，有吃的就要分享。”仲辰勾着他的肩膀，脸颊凑了过来。
确实是个酸果，但分享过来的酸味没那么锐利，在嘴巴里暖乎乎的甚至有些温和。
好一会两人才分开，仲辰搓了搓脸颊，嘟囔道：“现在乔治才真的死了。”
简子星耳朵根在阳光下红透了，能印出剔透的血管。他瞟了一眼旁边，猛地睁大眼。
“那边有人来。”他咬牙切齿道。
“怕什么。”仲辰挑眉笑，吹了一声口哨，“我们翅膀硬啦，胡秀杰来看了也只能装看不见。”
“闭嘴。”简子星生硬地坳过头，“等人过去。”
远处慢吞吞地过来一个小鬼。
——是小鬼，穿着高二的校服。在经历了高四且上完一年大学的人眼中，带着一种近乎于呆的天真气质。
“我怎么感觉这人奔着咱俩这边过来了。”简子星低头看着小蟹日记上的公式轻声道。
仲辰也配合地低头戳着手机，小声哼哼：“我哪知道。”
男生站在两人脚底下，停住了。
“欸？”他绕着树左右来回地转，抻着脖子使劲瞅。
是一个很白皙的男生，有点瘦，手腕上拴着一根红绳，像是老人在节日会强迫小孩戴上的那种。红绳有些旧旧的，衬得腕子更有少年的清爽。
那人找了两圈后愣住，呆在原地，不可思议道：“没了？”
“我感觉。”简子星微顿，低声说，“你摊事了。”
话音刚落，仲辰就不客气地吹了声带拐弯的口哨，“哈喽——”
男生一个激灵，猛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脑袋顶上竟然坐着俩人。
“你不会是在找这个吧？”仲辰拿着啃了一口的杏冲他晃晃，“不好意思，没忍住替你采集了。”
男生：“……”
“看你校服，是高二的么？”仲辰把杏往上一抛，又接住，笑眯眯道：“不好意思，一年一杏被我抢先了。如果想吃，明年请早。”
男生看了他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明年了。”他仰着头说，“我要送给大我一级的好朋友，明年这时候他就去上大学了。”
“这你就是在诓我了。”仲辰眯眯眼，“明年这时候刚高考完，上个屁的大学呢。”
“……”男生想了想，“也是。”
“挺酷呢，还跟高年级学长做好朋友。”仲辰抻了个懒腰，一手撑在围墙上跃下，跺了跺脚，“要是真把人当朋友，送的有诚意点，送什么杏啊。”
到了午饭时间，远远地能看见小食堂终于开门了。
简子星跟着跳下去，从男生身边擦身而过的瞬间忍不住提醒道：“真朋友，就别送。”
男生错愕看着他。
“这杏很酸。”简子星轻声道：“树不争气，没办法。”
烤肠还是记忆中的味，很香，有点咸，饱满的肉嚼起来很有满足感。
“刚才那家伙穿的高二校服是崭新崭新的呢。”仲辰嚼着烤肠忽然想起什么，挑眉道：“不对啊……正常每学年末发下一年的校服。他应该是九月开学才高二，严格意义来讲只能是高一生。”
“所以呢。”简子星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半闭着眼睛在阳光下迈步。
“有可能是老马的学生。”仲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咱们毕业后老马不是带新高一么。”
简子星叹口气，“昨天见老马，你有没有觉得他变年轻了一点？”
“嗯。”仲辰闻言忍不住撇嘴，切了一声，“好像当初我们多让他操心一样，好没良心啊。”
简子星原本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但听仲辰这么大咧咧地说话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谁没良心？”
“说的就是他。”仲辰抱着自己的后脑勺，“现在开班会一准拿我们安慰他的新学生，文案我都替他想好了，咳咳——最近表现不好的各位也不要失落，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么，当年我带过一个天天打架的学生，特别不让人省心，最后还是考了高考状元。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你们相信我英明老马，我就能把你们一个一个送进顶级学府……”
简子星笑得差点在母校的水泥地上摔个跟头。
刚上大学的第一个国庆，他和仲辰很有良心地回来看老师了。
原本是想给一个惊喜，没提前打招呼，翻墙进学校又跳窗进教学楼，在老马新班级门口趴着瞅。结果好巧不巧，撞见老马开班会拿“朽木回春”的仲辰举例安慰入学考试不及格的高一学生，仲辰当时气得差点直接进去开团。
返校学长，单挑一班，想想竟然还蛮刺激的。
“你签证办好了么？”仲辰忽然扭过头来问。
“应该吧。”简子星下意识掏手机看了眼日历，“面签挺顺的，应该再有一周就能知道结果了。”
仲辰眉间染上淡淡的忧愁，“我恨国际交流部的老师。你一个学机械的，中法文化交流为什么要让你去啊？真是不懂。”
简子星忍不住想笑，“可是只有两周。”
“这不是时间问题，这是两国间人才输送策略有bug，懂么？”仲辰一脸严肃，“既然一个国家需要机械人才，那一定也需要金融人才，怎么能只选其一呢。”
简子星笑得不行，一侧头却被仲辰耳朵上的耳钉折光闪了一下，只好又转回来。
“这个耳钉太亮了。”他忍不住捏住自己耳朵，“下次买耳钉能买个没有钻的么。”
“下次再说。”仲辰胡乱挥挥手，“那你从法国回来要给我带礼物啊。”
“嗯。”简子星点头，“文化交流说白了就是游山玩水，我会一直给你寄明信片的。”
仲辰瞬间转过身来敬了个礼。
“谢谢长官！”他朗声道：“我会在家喂好小闪的！”
“倒也不必。”简子星在烈日下终于忍不住眯了眯眼，“她有点太胖了，你帮她减减肥吧，罐头两天一个，听到了么？”
仲辰一阵疯狂点头，“嗯嗯嗯，我会找她好好聊聊。”
走到校门口时，身后的教学楼忽然响起悠扬的铃声。像远处的钟，带着一点唱诗班吟诵的庄重感，扫过整座校园。
六月此时，高考刚结束，学校里只有备战期末的两个年级。
简子星听到这个铃声忍不住有些感慨，回头远远望着那座教学楼，看着不过十几秒后就从楼门后疯一样狂奔去食堂抢饭的学生。
“我去。”仲辰忽然一拍手，“刚才那小子！”
“嗯？”简子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看见他了？这么多人……你视力也太好了吧。”
“不是。”仲辰严肃脸，“刚才大小操场都没有班级上体育课，那小子为什么出现在那了？他逃课！”
“得了吧。”简子星忍不住叹气，“别装了仲辰学长，逃课在你这难道算很大的事吗？”
“如果他不是老马的学生，就不算。如果他是，就说明老马现在心心念念的乖孩子们也没有那么乖。”仲辰皱眉琢磨了一会，“不行，我得问问老马。”
“不要暴露人家逃课啊……”简子星有些无力道：“你幼稚死得了。”
两人站在母校大门口，一个看另一个发短信告状，也是没谁了。
简子星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扭头看去，刚好看见门口挂出来的高考红榜。
这一届省理科前三名都是附中的，附中扬眉吐气，英中只有文科出了一个省第二。但尽管如此，红榜上仍然骄傲地写着一列名字，考得最好的几个还有照片。
无论坐没坐到最高的位子上，学校一直都以努力的学生为傲，英中在这一点一直做得好。
简子星看了一会那面红榜，直到仲辰忽然搭过来胳膊，神秘兮兮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有一个小礼物给你。”
简子星一愣，“什么啊？”
“跟我过来。”仲辰轻轻招了下手。
西门外的羊肠小道，午后格外宁静。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稀疏斑驳地印在地上，仲辰一路小跑到围墙下面，比着一颗畸形树用脚量了一米半的样子，蹲下开始用随手捡的石头刨。
“你不是埋了钱在这吧。”简子星简直看呆了，“认真的么？”
“高考结束那天我埋了棒棒糖在这，你放心保质期两年不会坏。这可是咱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呢。”仲辰一边说着一边从土里抠出一个小塑料盒来。
盒盖掀开，里面果然有两颗棒棒糖，就是仲辰上学时最爱吃的那玩意，后来换了城市竟然没得卖。
辰辰大帅哥显然非常开心，挑着眉吹口哨，完整地吹了四个小节。
他把棒棒糖拆开一个递给简子星，剩下一个塞进自己嘴里。
“还是那个味！”仲辰满足地吮着糖，“这种青提和草莓混合的棒棒糖，全世界只有咱们这能买得到。”
简子星含着糖，一时间竟然有点无言。
其实他都想不起高考结束那天他们都做了什么，琢磨了好一会，才隐约想起那天从考场里出来，仲辰确实拉着他站在这“喘口气。”
那天辰辰大帅哥声称自己被英语听力掏空了，赖在墙根底下不走，还耍赖支开他去买汽水。
原来还有这一手……
“喂。”他忽然看见那个盒子里竟然还有一张纸，拿起来一看，上面画着一只憨憨的猪头，上书：“和闪闪一起考完了最后一科英语，下一站，大学——辰辰大帅哥高四毕业留。”
简子星无奈道：“到底为什么要画一只猪猪来表示我？”
“唉，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仲辰把纸条接过去，小心翼翼折了两下，放进Q大学生证卡套里夹好，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啊，是我个人一个有点奇怪的习惯吧。”他拉着简子星的手轻声道：“我喜欢一个人到了极点，就反而看不见他身上各种闪闪发光的滤镜了。想起他就只觉得那是一只猪猪，和我这只猪猪一样，天天在一起。”
简子星沉默看着他，黑眸沉静中却也似盛着光。
仲辰挑眉笑，“感动吗？”
“嗯。”简子星点头，轻轻出了口气，说道：“感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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