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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第八章冬至那天发生了什么?

        1

        两人直接在柜台把机票改签至四个小时之后,这样去除路上一来一回的时间,他们能有约半个小时在剧组翻找。苟杞的棉花娃娃不算很小,能撑起她半个包,而剧组犄角旮旯里都是人,所以如果真有人把娃娃拾走,不太容易不被任何人看到。

        ——当然也可以请师秦帮忙翻找,但这样太麻烦他了,他还得在这个剧组里待四个月呢。

        元榛在微信群里跟胡不语和陈霖交待了新的航班信息——菜鸟助理此刻心慌意乱的根本指望不上。他倒并不觉得麻烦或者折腾,因为苟杞如果放不下什么东西绝对是件好事儿。

        因为时间有限,两人没有再折腾朝歌的司机,直接就在航站楼外叫了辆车,出高价请人家跑个折返。大都的出租车司机都是话痨,且动不动就站在人民甚至人类的高度上指点,但这个却不是,全程只说过一句“后排也要系安全带”,大约人是外地的。

        在距离影视城只剩下七八分钟车程时,元榛接到了师秦的电话,说娃娃找到了,是一个叫“皮皮”的小演员拿的。

        师秦说:“小孩儿不肯交还,哭闹半天了。也是家里惯的,她妈刚刚出去给买个了差不多的跟她交换都不行,犟脾气上来了,就非要苟杞的那个。”

        元榛不当回事儿地说:“行,我知道了,你别管了。”

        皮皮是个中法混血的小女孩儿,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实在太漂亮了,所以虽然在镜头前不如其他小演员“灵”,但只要不是太复杂的角色,导演都愿意用她。小孩儿上个月刚满五岁,正是最令人头疼的“自我中心主义”年龄。

        皮皮此刻正哭得撕心裂肺的,她喜欢这个娃娃,她就是要把它抱回家!以往她要什么她妈妈都答应的!反正娃娃拿在她手里就是她的,谁都不能夺走。那个叫“元榛”的哥哥可以再去买新的。

        元榛和苟杞赶到时,皮皮仍在抽噎,苟富贵在她怀里弯眼笑着,面向顶棚的暖光。

        “小孩儿不懂事儿,不好意思啊,这就把娃娃还给您。”皮皮的妈妈抱歉地说。

        但是皮皮都跟大人们奋战二十来分钟了,断然也不会因为娃娃原主人来了就轻易屈服。而且人越多她的逆反心理就越严重。

        元榛与刚刚收工的师秦在一旁聊着,偶尔转头顾一眼苟杞,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正被挟持的娃娃。苟杞大约实在太愧疚了,一路也没跟他说几句话。此刻师秦的助理正跟她聊着,他说的什么元榛听不到,只不见她答人家几句。

        师秦这下知道苟杞是谁了。几个小时前初见时他以为苟杞是个普通的助理,以为元榛是来探他的班,顺便给助理福利。结果真相过于残忍了。师秦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如果苟杞喜欢的是霍蔚——霍蔚就是前阵子压下元榛夺得最佳男主角的那个——元榛肯定也会不计前嫌去探霍蔚的班。

        “啊,原来就是她啊,”师秦说,“但是就为个娃娃折返跑还是冤得慌。”

        “她特别喜欢那个娃娃,去哪儿带哪儿,本来就不大个包,胡不语说出门前犹豫了两翻儿还是塞进去了。”元榛说。

        ——微信群里没有苟杞,所以胡不语在收到新的航班信息以后,也顺嘴说到那个娃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皮皮的态度半点不见软化,她妈妈也没有降服她的办法,元榛终于觉得烦了。他跟师秦交代了声“我们得走了”,直接走到皮皮跟前居高临下瞅着她。

        有一说一,元榛脸色一沉确实吓人,皮皮的抽噎声都不由小了。

        “跟谁犟呢?是你的东西吗?你哭声大就能欺负人是吗?”元榛说。

        元榛的语气有些重,皮皮害怕地转身往妈妈怀里藏,苟富贵就在她藏的过程中被挤落在地上了。她忍不住溢出一声“吭哧”,抓着她妈妈的手去拾,但元榛却先拾起来了,且转头就塞给了苟杞。

        “哇——”皮皮嚎得十分尖利,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们得赶去机场,等不了了,抱歉。”元榛跟皮皮妈妈说。

        皮皮妈妈拍哄着自己的女儿,面露尴尬跟元榛说,“没关系”。

        两天后,皮皮妈妈在社交媒体上发文,虽然开篇就点明了娃娃确实是女儿偶然拾得的,但行文好几处暗戳戳指责元榛粗暴、没有爱心、不顾小孩儿情绪。文章的最后,她假模假式总结自己发文的目的,即科普一下幼儿“自我中心主义”阶段家长应当如何应对。

        元榛本人以及朝歌的公关团队理都没理她。元榛类似的“黑料”不少,这个属实排不上号。

        2

        由于机场附近的道路未设路灯,出租车里黑乎乎的,几乎不能视物。苟杞两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苟富贵,虽然呼吸声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眼眶里全是滚烫的泪水。苟富贵的失而复得令她情绪波动很大。

        在机场和在影视城,她两度以为自己要失去她的苟富贵了。苟富贵不过是一个商场贩售的普通棉花娃娃,它既不是限量版的,也不是谁谁签名版的。改签那么折腾,小孩儿哭得那么响亮,她两度以为自己不得不放弃了。

        元榛在黑暗里突然问:“冬至那天发生了什么?”

        “啊,”苟杞食指弯曲轻轻碰了碰鼻头,她压制着声音里的情绪,说,“是一连串不好的事儿。”

        苟杞轻声跟元榛细数着这一连串的事儿,此刻苟富贵在怀——或者说有人大费周章地给她寻回来的苟富贵在怀,她再回忆起那些事儿,情绪就仿佛隔了层透明膜,不鲜明了。

        但当其时却感觉一件比一件膈应,就跟吃了蘸了屎尿的苍蝇似的。

        ……

        苟杞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以后,她一个人浑浑噩噩生活一年多,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她也试图自救过,譬如去见同事介绍的男生、去听徐回的演唱会,甚至下班路上突然买张车票实现说走就走的旅行,但她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和身体没有活力了。

        冬至那天,她早上出门,经过一家特别高门大户的童装店,跟个疾跑的小男孩儿撞上了。小男孩儿五六岁的样子,停下来很礼貌地跟她道歉,她正要说“没关系”,转脸就瞧见了跟在小男孩儿后头白了不少也圆润了不少的赵荷珊。

        苟杞十二岁那年的一个冬夜,即距离花炮爆炸大约不到半年,赵荷珊突然来到她的卧室。她跟她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硬塞给她六百块钱,说再多她也没有了,然后趁夜悄悄走了。至此多年杳无音讯。她姥姥和两个姨也联系不上赵荷珊,她们只能捡着好听的安慰苟杞:你妈妈可能是出去打工赚钱了,毕竟你家现在一屁丨股窟窿。

        苟杞问赵荷珊“小孩儿几岁了”,赵荷珊面上乍红乍青,说“六岁”。

        ——也就是说,赵荷珊离开以后,几乎立刻就嫁人生子了。

        苟杞眯起眼睛忍下泪意,转头就走了。赵荷珊只追出两步就不动了。

        半晌午在雇主家里做饭,雇主选的是不含食材800的服务,却比人家2000的都要挑剔——喜悦最高的服务标准是8000,最低的600。

        结果四菜一汤全部做好盛出来,苟杞正解着围裙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雇主托着七个月大的肚子散步去小区门口接闺蜜了,抱住她的是一直在卧室里打游戏的雇主的老公。那个男人挺着并没有比孕妇小的肚子,用十分油腻的语气说,“像你长这么好看的,怎么能来给人做饭,不都应该去床上躺好等着被人吃的吗?”

        苟杞暴起狠狠捶了雇主的老公,一只眼都给他捶得睁不开了。不过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毛衣领子都扯坏了。她打架水平不低——早年自学而成的,跟女生一对一不大可能吃亏,但跟大男人就不行了,一力抵十会。

        雇主和她的闺蜜不相信苟杞的说辞,扣下苟杞并报了警。由于双方各执一词——雇主老公的说词是他批评苟杞菜做得不好时带了句脏话激怒了苟杞——警察便将他们都带走了。

        在警局里,雇主及其老公坚持只要苟杞道歉这事儿他们就不追究了,苟杞拒不道歉,并突然想起以前在一个刑侦纪录片里看到的办案细节,大声指出可以比对自己前胸衣服上的指纹。虽然两人打架也有可能会蹭到前胸,但那跟五指抓出来的指纹是不同的。

        雇主当着闺蜜的面再也装不下去了,她转身突然给了老公一记响亮的耳光,嚎啕哭着坐倒在地上。她捂着心口锥心刺骨地说“你老实点吧求你了”、“就几个月都忍不了吗”、“你活着是不是就是为了打游戏和睡女人”。

        苟杞在回执单上签字离开警局时,夜已经很深了,天上正飘着雨夹雪。苟杞早上出门时天就阴沉沉的所以她特意带了把伞,但是这把伞现在落在雇主家了。她解锁路边一辆共享电动车,就这样淋着雨夹雪回家。啊,是回到老楼租住处,她早就没有家了。雨雪实在太大了,行至半路,苟杞整个人就从里到外淋得湿透了。

        结果这样狼狈不堪地刚到楼下,再度与警察打上交道了。老楼好几家被盗了,包括她家。一台旧电脑不见了,虽然它并不贵重。深更半夜,她湿淋淋地站在警察对面,眼睛里突然一点亮光都没了。

        ……

        元榛听完沉默将近五分钟。

        “你药哪儿来的?”他问。

        “以前攒的,我奶奶的,”苟杞说,“可能都过期了。”

        “航站楼到了。”司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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