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刃千里 江山寂寥

　　昭戮的尸体终究还是被他们弄走了。那么朝气蓬勃的孩子，死的时候竟是那样的寂静，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她抬走，夕阳照进窗里，照在她深黑的外衣上，那一刹那所有的颜色都化为无力的苍白。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昭戮，是在流云阁里。晨光淡淡，她踏着那幅鱼翔而来，清稚跳脱如漫天飞花。她很会笑，很爱笑。总会孜孜不倦的说话，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句句不离丰清诺。

也许，真像那句话说的：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而昭戮。为了一个人连命都搭上了，什么也没求。她是喜欢她主人的吧，豆蔻一般美好的年纪，她却说：一世随君，生死无论。

室内想起哒哒的脚步声的时候天已全黑，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脚步像寺庙里的木鱼，喑哑低沉。然而我知道是谁，因为屋子里有麝香的味道。

灯火点燃，驱散满室黑暗，我潜藏在暗夜里的忧伤恐惧被一一挖起。茫然抬头，我看见了倚窗而立的人，一身深紫色的长袍，金线龙纹在烛光下泛着熠熠光辉。那光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眯了眯眼，有些疲倦的抬起手遮住那一丝灼人的光。

他略带磁性的声音从前方飘来，没着没落。“人已下葬，按三品带刀侍卫的礼遇。”

我想骂人，可是脏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力度，苍凉一笑，淡淡的跟他道了谢。

他嗯了一声再没有说话，敛眸看去，他撑着额头靠着窗，像在假寐又像在思索。“喂，我借兵给你。”

没想到他会忽然开口，更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借兵么，呵呵，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借兵？我笑了一下，满心凄凉。“借兵给我吗？”

“嗯，童子兵团，王府禁备随你挑。”淡淡的光辉里他越走越近，他的笑容里有一丝温暖的味道。

我抬手止住了他的脚步，意识里有一丝抗拒。“站住！”

他一愣，却当真站住了，衣袍落地惊起火烛乱晃。我冲他倦倦一笑，心口不一的道，“谢谢你的好意。”

他眉头一皱，还是没有说话。

我笑得猖狂甚至放荡。“不过，我不需要了。”

我很解恨的看着他皱得更深的眉头道：“我不需要了，你听到了么，无论是童子兵团还是王府禁备，我都不需要了！”

“为什么？！”他显然很吃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瞧着我。

我捂住脸笑得想哭，“泓桀死了，昭戮也死了，百姓已经转移，为什么还要打仗？”

他暴怒了，一步抢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肩膀吼道：“可，你自己呢！你难道不怕死吗？”

我被他半提着靠在柱子上，看着他棕色的眸子里的愤怒，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一丝气力。“死，我当然怕了。可是有一样东西比死更可怕……”

他的手一抖，颤颤开口：“是什么？”

“孤独，寂寞，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的那种绝望。”

他手一松，顺着力道将我带入怀里，麝香气味弥漫鼻息，他的声音低得可怕。“丫头放心，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他胸膛温热，带给我瞬间的安宁，但仅仅是瞬间心中的抵制情绪便占了上风，我毫不犹豫的推开他，笑得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老娘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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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国天夕十五年五月初九，蛰伏数日的狼墨联军终于倾巢出动。东有雷少，南有舒寰，西有舒仪芳，敌军分三面将碧落城围住。

西城楼上我再一次看见了舒仪芳，青色铠甲加身，掩住那一丝秀丽，紫金弓斜跨在肩上，睥睨之下，万军寂静。这是舒寰之女，箭圣之徒，不一样舒仪芳，微微抬眸散发出的气场将城楼上的我结结实实的震慑住了。

隐约看见她朝我微笑点头，声音已不是当初的温软。“公主别来无恙。”

“好你个叛国倒戈的臭娘们，你还有脸回来吗！”

身后年轻的统帅提刀就骂，声音粗重，话里全是些尖酸粗鄙的词语。我微微低头，总觉得人家好好的打招呼我们不能这样失了风度。“你退下。”

“王妃殿下……”

他很不服气的想要理论，我白眼一翻，很不客气的吼道：“退下！”

城下舒仪芳催马近了几步，临着护城河看我，眼神里的情绪难懂难明。我不带丝毫偏见的朝她笑笑。“舒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她一怔，右手抚过肩头紫光灿灿的弯弓，自语一般的道：“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结果，我不愿与你为敌。”

认同点头的同时我不忘给自己一个微笑，这么绝望得日子里，我也许没了快乐，但是我不能忘记微笑。“我也是。”

“我很羡慕你，你可以守着他的城，等他归来。而我，却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她说着又是一笑，笑容里有几分释然，“其实这样也好，因为即便我回来，他也不会要我的，这辈子他注定不是我的，可是我还是想回来，即便是用最残忍的方式，我要让他记住我，即使是恨我！”

说完这段话，她的眼里出现一种类似决绝的东西，太阳映照下璀璨如星。我再也笑不出来，她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苦了自己更苦了别人。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者之怒吗，以天下苍生为砝码。

“舒小姐，我不想和你打仗，我也不会打仗。”

她嘴角一扯，右手摘下肩头紫金弓，捻弓搭箭，对着我虚比了一下。“即便你会打仗也未必是我的对手，聪明如你真不该卷进这场纷争。”

她笑得自负而张扬，我却没有丝毫反感，甚至连那个挑衅无比的动作也接受了。“可我必须一试。”

“为了他？”

那个他字咬得很重，她看我的眼神讽刺而怨毒。我再一次全盘接受，并不是因为我圣母，我感谢她，感谢她曾经救过我，感谢她在这个荒凉而绝望得时刻成为我的对手，感谢她毫无保留托盘说出自己的心事。

“是为了那些春闺女子的梦里人，为了那些等待在季节里的容颜，也为了这繁华的万里山水。”

“春闺梦里人，季节里的容颜，万里山水？”她慢慢的放下弓箭，疑惑不解的看着我。“我可以理解为了江山吗？”

我淡笑摇头，“不可以。”

“为何？”

“江山是权利，山水是风景，而我只为风景不为权。”

“你很伟大。”她轻笑着再一次举起弓箭，这一次不是虚比，因为我在她眼里看见了凶光。风吹起她青色的披风，她的声音如巨石一般落地如雷。“不过我不会容情。”

箭矢如闪电般飞来，躲闪不及的我凭着最后一点警觉大喊“趴下”。  “噗”一声闷响，身后有东西砸落，我一惊回头正对上年轻统帅圆睁的眼，那支箭洞穿了他的身体，斜斜插在他身后的军旗上，军旗落地，箭上的羽毛还在微微颤抖。

年轻统帅在地上痛哭的**，我蹲在他身旁，很想问他有没有事，可是猛然才记起我不知道他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他用力的抓着我的手，似乎只有这样能缓解他的痛楚。“王妃殿下……碧落城就交给你了……”

“兄弟，不要，不要死！”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不敢哭，那种压制的情绪却比哭更让我崩溃。

他冲我笑笑，倦怠的眼神里透出几丝沉醉，望着南边的天费了好大劲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个带血的香囊。不知在怀里放了多久，整个散发出刺鼻的汗味。“殿下，如果你……去到少京，见到一个叫小香的女子……请把这个交给她……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我回不去了……”

他的手慢慢滑落，那香囊被遗落了好远，被风吹淡了汗味，荷香便溢了出来。我呆呆的看着他阖上的双眼，一瞬之前，悲从心来。“兄弟，睡吧。碧落城还有我。”

他再也回不到他心爱的女子身边了，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告诉她，她将一个鲜活健康的青年交给国家，交给我，我却要还她一具白骨，并且告诉她，他再也不回来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究竟还要死多少人啊，我心中悲悯，扶着墙慢慢站起。城下六军待发，那金戈铁马的联军骑兵，要攻占我们的城！我不想看到死亡，不想看到流浪，可这一切由不得我。要是我输了，这繁华妖娆的帝京将会变成一片血海，城中的数万将士都会变成刀下鬼，而那些流亡在外一心盼着重归山河的皓国子民也会永远的成为流民。我不允许这样，决不允许！

望着身后疲倦而稚气的战士，我心骤然一痛，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心爱的女子，我要捍卫他们的家园，捍卫他们的亲情，捍卫他们的爱情。这么一想，心里的坚守便强大起来，我咬牙拔下腰间匕首。

“王妃殿下，不要——”一个小战士尖叫着冲上来拉住我。

我愣愣的看着他，“怎么了？”

“您不能做傻事，您还要带领我们击退敌人呢！”

“对，击退敌人，击退敌人——”第二层防线上战士的呼声如雷，长枪举过头顶，眼光里的杀气惊得我一愣，许久总算明了，这帮孩子以为我要自杀？

这样也好，总算不用滴血盟誓了。我举起右手想着太阳的方向，声音赤诚而洪亮。“弟兄们放心，有我云朵在一天，就绝不会让敌人进城半步！”

“我等誓死追随王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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