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末路将至
许因合了赵齐两国之力,又或许是心中有恨,此番前来的王子殷比前时暴戾数倍,几乎每场战役他都骑战马冲锋在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是那般的不管不顾,如此凶猛的攻势下,燕军节节败退,敌军步步上前,终是打入境内之地,战败的消息屡屡传来,朝堂之上众臣惊慌,忙向高越提出同韩国联合,向其借兵,共同抵御外敌之策,高越念韩国素与燕国交好,方采纳了此策,可纵然燕韩两国同力,亦是敌不过那抱着必死必胜之心而来的王子殷。
苦战半年,燕地大半疆土尽失,前线狼烟烽火,寒鸦扑飞,尸骨遍地,交战之处,民不聊生,年轻者还可迁居他处,老弱病残者,体力不支,或留于原处等死,或累死于途中。
半年来,慕容昌胤居于前线,纵然鞠躬尽瘁也扭转不了战局,终日的风餐露宿,忧心劳苦,叫那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容颜沧桑,眸间星光尽失,他白日应战,晚间坐于大营细看地形,常常接连几夜不得合眼。数次他身负鲜血牵着马匹立于战后的沙场上瞧着满目横陈的尸体,不禁心下凄然,念战事旷日持久,百姓遭殃,欲速战速决,擒贼擒王,杀他主帅。那时,他深知,只要除去王子殷,便能平息这场战事,可王子殷乃何人?他阴深狠厉,心机寡言,叫人瞧不出一丝破绽,慕容昌胤试遍了法子欲将他激怒引于一处单挑杀之,可却皆被他识破,故于千军万马前面对他的挑衅神色从容,巍然不动。几次之后,慕容昌胤逐渐放弃,想着用计不成,便于沙场上每每出手,奈何却不得成功。
短短几日,又连失了两地,他身为将军,深感无力,只于昏时夕阳下瞧着满目的疮痍,暗叹末路将至。
那日,秋日萧索,寒风怒号,枯叶漫天,两军交战于丰都,慕容昌胤一心欲杀王子殷,待他挥剑砍伤王子殷手臂见他策马逃窜时便提剑追了上去,班雎恐此乃诱敌之计,方出声警醒,可慕容昌胤杀红了眼,他不管不顾,挥剑策马追了上去,因料到前方定有埋伏,他拿出强弩,欲意在他们动手之前先除掉王子殷,可连发了数箭,竟全然被他躲过,慕容昌胤心有不甘,继而狂追,行至一葭草丛生之处,马蹄骤然前倾,他暗道不好,飞身一跃,落地尚未站稳便感脚下一软,往四下一瞧才知自个儿被他们引至了一沼泽地,他飞身而起,奈何那早早藏于葭草丛中的赵军窜身出现,铺下一张大网,昌胤挥剑砍破,与他们缠斗了起来,王子殷立于一侧,瞧着眼下沼泽地中之景,神色淡然。
那日之后,他再也未曾归来。
据说燕国士兵寻来时,那片沼泽地已被鲜血浸染,赤红的葭絮于漫天飞舞,好不凄凉,泽内只见坑洼处处,未瞧一具尸体,其间某处洼地旁斜立着一柄利剑。
战况愈烈,慕容昌胤身死的消息传遍各地,瞬时造成了燕军的恐慌,反而让赵军士气大振,王子殷乘胜追击,继续攻城略地,未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
消息传至朝堂,众臣皆慌,除却哭叹慕容将军英年早逝外还为家国命运而愁。那柄宝剑被送至慕容府上,被董萼含泪收置,想来,众将士于沼泽地寻了几日也未寻得慕容昌胤尸骨,仅剩那柄他常配于身侧的剑是唯一的念想。
深秋,露冷,铁甲寒,长久的战争使燕国人丁骤少,皇城郊外枯草遍地,河洲之上蒹葭满汀,经风一吹便是满城葭絮飞扬。疆土已失大半,派去御敌的将士接连战死,皇城百姓整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亏得隆冬将至,天降大雪,极寒的时气叫敌国铁骑寸步难行,此况之下,纵然燕人得了优势,可肩上仅剩的气力已使他们已无力趁此反击,只得暂时喘息片刻。
漫天大雪,天地间一片混沌,烽火渐散,燕国终于得了片刻安宁。除夕那夜,满城未挂红彩,百姓门窗紧闭,长街空落,待夜深人寂之时,偶有几户门前张贴了青联的人家行上长街,跪地燃烧纸钱以告慰那不归魂。燕宫宁寂,因萧索了甚久,此夜间高越命宫人于各处燃了红灯以驱心间的颓丧之感,静夜无声,嫔妃宫人皆闭门不出,那点点红光便是这除夕佳节唯一的喜色。
宗庙祠堂内青烟缭绕,白烛幽燃,高越于此静坐,念起前方战事,他不禁于列祖列宗跟前暗自揣摩着大燕国的命数,直至半夜,忽有冷风吹过,带熄了数盏烛灯,他方感周身发凉,便睁开了眼眸,俯身叩拜三回后起身离去。庙堂之外无宫人安守,高越见之不管,只紧了紧身着的斗篷抬步迈入雪中,此时,尚子才提了灯笼大步快行了过来。
佳节之下,各处皆不见人影,相较于往年,高越心间顿生凄凉之感,待行过宫廊,他忽有所忆,方折身朝一处行去。落雪覆门上,葭苑漆黑一片,高越推门而入,瞧着眼前人去楼空之景未发一言,单从尚子手中拿过灯笼便直往赤梅林间行去。
雪似小了几分,四下未有点灯,瞧不清周遭红梅盛开之况却可清晰嗅得冷梅幽香扑鼻。匆匆一载,红梅又开,这宫墙深院却不见伊人身影,林子尽头高越打着灯笼边行边赏,才不过仅一载,这俊美的帝王容颜沧桑、满眼落寞,终寻得一僻静之所,他放下灯笼,委身于地,不顾冰雪,发了炭火,燃起了纸钱,尚子瞧着这般的落寞颓靡的高越,心中不忍,只不远不近的守在他身侧。少顷,林间传来脚步声,尚子回头,只见原是姬安提着灯笼行了过来,便开口道:
“雪夜冷极,娘娘怎的过来了?”
“佳节之夜,我也来拜拜和妃娘娘。”
言罢,姬安瞧着那委身跪地的高越,心间不免叹息,方缓步行上前,同他一道跪地往那炭盆中燃烧着纸钱,红光时起时落,照亮了两人的面庞,此时,高越转头,瞧着身侧之人,半晌才喃声道:“也只有你了······”
此语姬安不解,方问道:“大王是说肯来祭奠和妃娘娘的嫔妃么?”
高越叹息一声,思了良久,抬眸道:“如今寡人身边只有你了·······”
见他神情落寞,姬安神色如常,将手中的纸钱送入火盆中,转话淡声道:“硕儿长得愈发好了,大王去瞧瞧罢。”
“也好。”
那日,于含光殿中,姬安言眼下局势紧张,要他万事不宜太过伤心,心若死灰的高越一一应之,或许他早已觉察到大燕国的命数,不到一载,那固守百年的疆土已失了大半,按照如此形势,亡国乃迟早,眼下虽有冰雪阻了敌军去路容他们有便刻喘息之机,那么待冰雪消融之时敌军会卷土重来将他们吞并,遂眼下的安闲,于燕国、于高越而言皆相当于凌迟。在那漫长的冬日里,他常常彻夜难眠,又不甘久卧于榻,便披了斗篷独自一人掌灯于燕宫各处晃悠,寒冬夜下,落雪纷纷,偌大的宫廷空无一人,廊下烛火被风吹灭了数盏亦无人来管,高越见此等萧索之象,心中不免叹息,只得巡逻于各处将那熄灭的烛灯重新点燃,偶然路过宫人房舍时,闻见头里的小宫人在聚众赌钱吃酒,他亦不理,只暗自掩门退了出去,待行罢宫殿各处,他心头压抑,终念无处可去,方进了宗庙祠堂于其间静坐,那段时日,他常常一坐便是天明,如此不眠不休,没多久便形若枯槁。姬安见之不忍,只道眼下乾坤未定、万事尚有转圜之机来规劝,可高越不为所动,只要她好生照料着硕儿。
“大王,你瞧,咱们的硕儿长得愈发的好了。”某日,雪夜之下,含光殿中,姬安如是道。
“是啊,细细算来,硕儿有一岁了。”高越双眸怔直,扭头瞧着硕儿道,忽然,他那满是欣慰的眸子渐被忧伤所覆,瞧着眼下的孩童,方蹙眉忍痛道:“硕儿才仅有一岁······”
“大王······”
“·······”
“大王,您这是怎么了?”
“倘若燕国疆土尽失,寡人也会护着这一座城池,若有朝一日城池沦陷,你定要带着硕儿逃离燕宫,走的越远越好,可知否?”
“那大王你呢?”
“家国破碎,哪里还能有寡人的活路?你一向聪明,定能带着硕儿好生活下去,到那时,无论改朝换代为谁,且都要叫他做个寻常人家之子,方可保他一生平安喜乐。”
落雪无声,阖宫沉寂,殿中烛火幽闪,姬安凝眸瞧着眼前这憔悴落寞的帝王,久不应声。未等得应答,高越转眸瞧着姬安,容色渐凝,方下旨道:
“姬安听旨,若有一日敌军攻入燕都,你且可擅自带太子高硕出宫,日后他若有命,亦可要他隐去名姓,入寻常人家,继为寻常人家之子。”
“······”
“姬安,还不接旨?”
亡国之前,他竟还想着保她们母子二人?一时间姬安心中五味杂陈,良久,才终跪地,正声道“姬安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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