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人走茶凉思君兮如故
我生来畏寒，一点寒气入体，便会引来一场大病。病痛于我只是家常便饭，就连那些苦的让人作呕的药，也是当了饭吃。
“饿吗？”在我发呆的时候，楚清就拉着我坐在桌边，“我看你宴会上没有用多少。”说着招呼内侍，传膳。
我坐在矮榻上，看着他的身影，对于他的关怀自然觉得暖暖的，可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帝王多是喜怒无常的性格。犹豫了片刻，我看着他，有些犹豫地说，“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皇上？”
他的手僵了一下，然后伸手倒了杯热茶递到我手中，茶香扑鼻，让人安神。“不过一个称谓，默儿何须挂怀。”
我捧着青花茶具，指尖传来来自茶的温度，一丝丝顺着手指经络蔓延到身体各处。吹了吹眼前的雾气，听到他的话，自是一愣，仰头看着他。“为君者，不都要求臣下对自己的绝对服从吗？”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眼眸灿若星光，“默儿与我并非君臣，默儿是特别的。”
我是特别的吗？或许吧。能来到这里，便是一件稀罕的故事。
“默儿过来吃些东西。”凌楚清招呼我过去，他面前的的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吃食。在他身边坐下，捻起一枚杏仁酥，放到嘴里，浓郁醇厚的香。凌楚清伸手帮我擦掉嘴角的残渣，我眯着眼睛抬头看他笑得有些傻。模糊中好似身处欧式风格的餐厅内，默辰陪着自己共享一碗羹汤。哥哥，默辰，他还好吗？凌楚清看我低着头，不再动筷，有些蹙眉，“怎么？这些吃食不合胃口？”
我摇摇头，“没有，只是，很久没有人陪我一起用膳了。”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着他，“我吃饱了，先回去了。”说着起身往门外走。
“默儿，今晚就在此休息吧，刚睡醒，再乱跑又要感染风寒了。朕去御书房批奏章。”凌楚清拉着我的胳膊，不待我拒绝，便吩咐宫女收拾床铺。“服侍公主就寝。”然后自己转身出门，往御书房走去。
从这里到斓羽宫，有不短的一段路程，路上定然免不了吹风，可是，我住在他的寝宫，不说别人怎么看，单说，我将他赶到御书房去，却是有些过分了。其实，睡了那么久，已经不是那么困倦。而且刚才多少进了些食物，倘若此时躺下睡觉，定会积食，明日又要胃痛。
“公主，奴婢为您更衣。”一个粉装女子，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我摇摇手，实在不想现在就躺下休息，“不必了，你们先退下吧。”
宫女抬头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是。”然后依言退去。
我在这寝宫里左转右转，上看下看。突然看到床头放着一本貌似年代很久远的书，“噫？怎么这里还有一本书？真没想到，凌楚清这个皇帝这么勤奋。”我将它拿到红烛下，凑着昏黄的灯光，翻开那本貌似很经典的古籍。刚刚翻开一页，手上一抖，将书丢在地上，差点将烛台打翻。
这里是皇帝寝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正经的书，可万万没想到会是一本春宫。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本书捻起，丢到床头。然后抱膝坐在榻上，脸上的红晕还未退下。头脑混沌，困意上头。
凌楚清本来是要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寝宫门口，看到殿内，明晃晃的光。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宫女，“公主还未休息？”
“是。”
门外简单的对话，我却没有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我已经梦见了周公。凌楚清伸手将我抱起，放到床上，盖上被子。突然看到床头的书册，微微一愣，他自是知道那是什么书，看着我的眸子中满是戏谑的笑意。我敢说他肯定想多了。他将书塞到袖袋中，起身准备离开。却没想到，被我紧紧抓住了衣袖，“别走，哥哥别走，别丢下夕默。”梦中自己回到了家，和默辰一起到巴黎散心，却没想到人群中默辰的影子越来越模糊，直至不见，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涌出眼眶。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明黄的床顶，原来一切都是梦一场。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却看一人坐在床边浅眠。心下一惊，看到自己紧握着他的手，慌忙收回，伸了伸手，下定决心般摇了摇他，“楚清？”
他的睫毛眨了两下，睁开眼睛，看着我，柔柔一笑，“默儿醒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黑青，“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他伸手将我的头发往后拢了拢，看着我的眼睛，“起来去温泉泡一泡，朕先去上朝。”然后转身朝着殿门唤了一声，“来人。”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看着我，“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朕还有事情要与你说。”
看着眼前的温泉，我有些瞠目，这简直就是一个小的游泳馆嘛！一旁的宫女看着我，笑着说，“公主，奴婢为您更衣吧。”说着就要帮我宽衣解带，我忙往后退了一步，我可是没有半点兴趣，在陌生人眼前袒胸露乳。“不必了，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坚持，退了出去。
温热的水让人疲懒，我靠在池壁不愿动弹。不知道泡了多久，听到屏风外凌楚清的声音，“公主还在沐浴？”
“是。”
我也被惊醒，就担心他会进来，等了一会儿，凌楚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去传膳。”听着殿门被关上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却在这时听到凌楚清的声音，“出来用膳。”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作，我才安心出浴。将繁杂的衣物一件件穿在身上，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去。完全不曾想到自己因为泡温泉的原因，面色潮红，眼眸朦胧带着媚色。
凌楚清走过来，手抚上我的发丝，“怎么不擦头发就跑出来了呢？也不怕染了风寒。”下一刻就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冒汗，不一会儿就是半干的状态，简直比吹风机还管用啊！
看着眼前的美食，果然是皇帝，这待遇，明明只有两个人，却摆满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我执了筷子夹了一只虾放到他碗里，“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朕要与你说的便是：以后，朕会陪你用膳。”说不感动是假的，这简直就像是我的一场幻梦。不知道他的话会有多少的可信度，但这一刻，我愿意信他。
用过饭后，他去御书房处理国事，我便回了斓羽宫。抱着琴，调着音色，这是凌楚清送我的琴，据他说，这把琴名为“相随”，是先皇凌景岚与菱皇后的定情信物，意为两人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现在那两个人倒是真正相依相伴,生死相随了.
这时候，一名小宫女走进来，“公主，澜国隐王求见。”抚琴的手一顿，只是一个停顿，却是改不了一首残曲的命运。“本宫记得，御花园的秋海棠开了。”
“是。”
“如此，准备一下，请隐王去御花园。”摸着手下的琴弦，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看着手下的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洛寒离相遇的场景，现在想来，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故事了。取过挂在墙上的竹箫，带了面纱往御花园走去。这时的自己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看着眼前的白海棠，想到《红楼梦》里那首《咏白海棠》，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依西风夜已昏。是啊！一腔愁绪又与谁人说？
“没想到澜国以至盛夏，而夜沧却只是初春。默儿觉得这海棠花如何？”寒离拂过一朵海棠，神色温柔。
我自然地接道，“美则美矣，却不长久。”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假装咳了一声，在石凳上坐下，“不知隐王找本宫所谓何事？”
寒离也不揭穿，径直在我对面坐下，倒了杯茶给我，“本王想请公主帮忙找一个人。”
“本宫一个养在深宫的女子，哪里帮得了名扬天下的隐王？”手指摩挲着茶杯，暖暖的气息顺着指尖慢慢渗透到毛孔里，身体一个激灵，我不禁伸手抱臂摩挲衣裳。寒离端着茶杯喝了口茶，看到我的动作，“既然畏寒，还要穿这么单薄？”说着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为我披在身上。
鼻尖是他身上那种淡若梅香的气息。它不似默辰身上的那种味道，默辰身上的味道是一种魅惑，让人忘记一切忧愁曼珠沙华的味道。可这张脸怎么会如此相像？一个人走过忘川之后，难道连自己身上的味道也要被化掉吗？这时候一直站在园外的宫女，捧着一个手炉过来，行了礼后，为我披上了那件云白色的披风，又把手炉放到我的膝上。“皇上说，公主即便是来赏花，也不要受了凉，感了风寒。”
我淡淡一笑，“知道了，你下去吧。”宫门始终是宫门，到那里都是一样，每一处都是皇帝的眼线，一举一动将将暴露在那个人面前。
“你在这里并不幸福。”寒离看着放在桌边的衣袍，望见我隐在衣袖下，那只紧握成拳的手。
我却一下子松开手，却依旧能感觉到手心里那针刺般的疼痛，看着对面的人灿烂一笑，“王爷说什么笑话，斓羽生在宫门，衣食无忧，又哪有不幸之说？斓羽听说，这每年的洪灾旱涝，让那些平民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即便是沿路乞讨，也终将难逃成为饿殍的命运。与他们相比，斓羽实在是很幸运。如果王爷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斓羽就先回宫了”我站起身，转身就要离去，面对这样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我的心力早已不能应付。
“夕默，你要逃到什么时候？”言罢，一阵掌风掀起我的面纱，飘飘扬落在一边的海棠花树上。“为什么要逃开？”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腕。我抬头，望进他的眼眸，轻轻一笑，“王爷说什么，斓羽不懂。你说，我的事情哪里容得了我自己做主？”
在他呆愣间，我错开他的手，从他身边走过，风吹起发丝，却留不住什么，要离去的总将离去。
寒离站在花前，望着远去女子的背影，叹了口气。突然看到花枝上那素色面纱，似乎还带有她的气息。一杯茶，冷冷地放在桌上，真真是人走茶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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